暗巷幽深,孙鹤行身上的血腥气浓重刺鼻。沈郁离不由蹙了蹙眉。她想,他一定杀了不少人。
怕萧弘担心,当日遇袭的情形她不曾与他细说。那场厮杀极其惨烈,随行护卫的北辰卫几乎无一幸免,薛皓增派的卫队也死伤惨重。妙珠、江虎相继受伤。磬儿被翻倒的马车压折了手臂。生死关头,沈郁离急中生智,用绸布裹住无忧闲来无事看的绘本,伪装成盟书,绑在海东青小白的腿上将其放飞。引开了一部分杀手,他们这才得以逃出生天。
脱险后,她刻意避开其他人,将那块从尸体上找到的令牌拿给孙鹤行辨认。从他一瞬间面如死灰的表情变化不难猜出他知道这令牌的来处。令沈郁离意外的却是他的态度。都到这时候了,这位孙大统领还是守口如瓶,什么都不肯交代。
京中人人都说北辰卫统领孙鹤行冷酷无情,背地里叫他“活阎王”。唯有沈郁离一直觉得孙鹤行不太聪明。没想到,他比她想象中还不聪明。她给他看那块令牌,只是想要确定自己的猜测罢了。如今天下几人能用龙纹?他不说这令牌的来处,她也猜了个七七八八。
“这龙好生眼熟啊……”沈郁离说着故意在他面前把玩起那块令牌,“孙统领,你看这龙的胡须是不是和陛下的很像?”
像是没想到她会胆大包天的说出这种话来,孙鹤行半天只憋出一句“公主慎言。”
“此处天高皇帝远,说什么都没人听见。有心思管我慎不慎言,孙统领不如好好想想自己是怎么沦为弃子的。”
她说着,抬手碰了碰孙鹤行脸上横断左眉的伤。那伤口很深,隐约能看到白森森的眉骨。他功夫好,躲得够快,不然这一刀该能砍下他半个脑袋。沈郁离故意用了些力气朝那伤处狠狠一戳。孙鹤行痛得退后两步,再抬头时眼中已经难掩怒火。
所谓杀人诛心,就是要把刀捅进他的心窝里。疼了,才知道该做什么。沈郁离擦掉指尖沾染上的血,问道:“使团遇袭,死伤惨重。你猜回京后这护卫不力的罪过会算在谁的头上?”
孙鹤行垂下头,不再与她对视。他的脸色已经相当难看了,一贯冰冷的面容终于出现了不易察觉的裂纹。
“孙统领还要回临兴吗?”沈郁离又问。
孙鹤行不答。三言两语间她已经把事情刨析的足够分明了。既已沦为弃子,回去等着他的也只有罪责。可是他不能不回去。没人知道,人见人怕的活阎王在这世间也是有牵绊的。有人在等着他回去。
“我还是觉得这龙的胡须和陛下很像。”沈郁离像是不经意般又说了一遍。手中那块令牌被她轻轻抛起,又轻轻接住。“你说……是…还是不是?”
是……还是不是?这轻飘飘的一句疑问后是漫长的沉默。沈郁离并不着急,就静静看着他,等他出声。
“是。”半晌之后,他终于答道。
这个答案早已在沈郁离预料之中。得知亲伯父想要她和哥哥的性命,她甚至没有过多的讶异,只是悲哀彻骨。在那场宫变之后,天子的多疑终于到了近乎疯魔的程度。
“孙统领果然也这么觉得。”沈郁离说着把那块令牌仔细收了起来。
孙鹤行望着她的动作,忽然说道:“我要回临兴。”
沈郁离闻言微微一顿,“为什么要回去?”
孙鹤行为皇帝做了太多见不得光的事情,知道太多的秘密,迟早是要被除掉的。沈郁离没猜到的是,除了知道的太多,另一个导致孙鹤行早早沦为弃子的原因是他做了一件皇帝非常忌讳的事情。
朝中都知道北辰卫统领孙鹤行是皇帝一手提拔起来的。皇帝还是齐王的时候,孙鹤行是他府中家奴之子。他有一个姐姐,年幼时就被送去伺候太子的衣食起居。太子谋逆伏诛,东宫一干人等全部押入诏狱候斩。孙鹤行顾念姐弟亲情,偷偷把他阿姐送了出去。被斩首的人中不过是少了一个小小的女官,他本以为做的滴水不漏,不会有人察觉,可这件事偏偏没能逃过天子的眼线。皇帝信任孙鹤行,是因为他绝对的服从。而绝对的服从,不容许一丝一毫的私心和隐瞒。这事既已暴露,孙鹤行担心阿姐的安危,所以他必须回去。
沈郁离听他说完,只点了点头,“孙统领帮了我一个忙。那我也帮你一个忙。”
名义上的死人是不能大摇大摆的回到临兴的。借司无忧家荣昌商号的马车潜回京城,对于孙鹤行来说却也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沈郁离本以为以后再也不会见到这位孙大统领了,没想到他又送来密信,约她城西相见。
“公主,”见她来了,孙鹤行站直身体向她深深一拜,并不寒暄,直言道:“孙鹤行有事相求。”
“什么事啊?”沈郁离问。
孙鹤行向旁一步,他身后,一个**岁的小姑娘正靠在墙边瑟瑟发抖。
他还是回来的太晚了。找到他阿姐时,她正被皇帝派来的人一刀钉在身后的土墙上。他发疯一样杀了那些人,却救不了她。但他救下了另一个人。
废太子沈德启无嗣。虽然成婚多年,还先后册立了两名侧妃,东宫始终没有子嗣降生。很多人猜测他长期服食福寿散损了身子,不能生育。但他其实是有一个女儿的。九年前他借醉将一个宫婢拉进寝殿,便就有了这个孩子。可惜是个女孩,生母又出身低微,不能帮他巩固储君之位。这孩子在宫中饱受冷落。太子谋逆,她成了罪人之女,一起被押入了诏狱。孙家阿姐心善,不忍见她小小年纪受这种罪,逃出来时把她也带了出来。
“你是?”沈郁离疑惑地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孩子。沈德启恨这孩子不是男孩,只把她圈养在宫中,从未给过一丝重视。沈郁离甚至没有见过她。
“我是引璋…沈引璋……小姑姑……”那女孩怯生生答道。最后一声姑姑是孙鹤行教她叫的。
孙鹤行把孩子的来历说了。沈郁离无声一叹,这是要托孤啊……稚子无辜,逃都逃出来了,还叫了姑姑,她总不能不管。心里盘算着得先找个隐蔽的地方安顿了才行,她伸手把小引璋拉了过来,又问孙鹤行,“孙统领有什么打算?”
孙鹤行在京城杀了人,恐怕假死的事情很快就会被戳穿。他知道得太多,就算逃到天涯海角,皇帝也不会放过他。心知无路可走了,他握住了腰间的横刀,迟疑片刻,只说了一句“皇帝对我有恩。”
简直是上赶着给人当狗,愚不可及!沈郁离差点就要骂人了。“孙统领给他做了那么多年鹰犬,多少恩情也都还完了。记得你还欠我许多条命。不如什么时候把这笔恩情也结算一下?”
孙鹤行怔怔看她,“公主想要我做你的狗?”
“没兴趣养狗。”沈郁离微微蹙眉,心说我只是看你知道不少事情,觉着留下有用。可千万别误会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事情。
“你先替我做件事情。”她说着低声交代了两句。见孙鹤行点头,转身又看了看天色。已经很晚了,还得快点回去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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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引璋留在京城太不安全。沈郁离回府后马上让人准备第二天一早把她送去宸阳。这事刚刚安排妥当,又有人求见。来的是礼部尚书温道兴的遗孀,吕夫人。
温道兴出身济原温氏,与魏王相识多年,常常出入王府,与她父王一起专研棋谱。沈郁离从小看两人下棋,对他也颇为敬重。吕夫人与温尚书伉俪情深,乍闻夫君在回京途中死于非命,悲痛欲绝,几次哭昏了过去。今晚若不是被孙鹤行耽搁了,沈郁离本来是要去探望她的。
吕夫人的来意无非是要弄清她丈夫是如何死的。沈郁离亲自拉着吕夫人的手将人迎进书房,只当不知道幕后主使另有其人,将当日遇袭的情形一一说给她听。直到最后才屏退了左右,把那块令牌拿给她看。
“这是在其中一个杀手的身上找到的。”沈郁离说着小心翼翼地将令牌放到吕夫人手中,故作惶惶不安道:“我觉得有些蹊跷,可又说不出来为何。夫人能否看出些什么?”
与其告诉她,不如让她去查。有些事情,若是直接说了,反而惹人生疑,觉得别有目的。自己查出来的真相才最可信。吕夫人出身名门,夫家又是济原温氏,若要查这令牌的来历,早晚也能查出些东西。济原温氏与潘氏和尹氏不同。潘氏、尹氏都重权势,温氏则更重声名。累世清名滋养了更胜旁人的傲气。当初皇帝能够取得天子之位,依靠的是各世家大族的支持。朝中重臣十之**都是士族出身。所以即使贵为天子也必须维护和调节各大士族的利益。像济原温氏这样的清流世家,世代忠良,最怕辜负。到查出真相那一天,天子只怕难以收场。
兄长和父王都不在京中,她手中没有实权,只能借力打力,将这件事彻底搅大,搬起起皇帝的石头去砸他自己的脚。吕夫人收了那块令牌,不再多问。只安慰了她几句,便起身告辞了。
夜色已深,送走了吕夫人,沈郁离刚想让人准备沐浴更衣。忽见王总管匆匆而来。她在信里千叮万嘱让父王留在宸阳,不要回京。谁知他看了信当天就启程赶回来了。
于是父女二人久别重逢,沈郁离并没有半点开心。一见到父王就抱怨道:“父王啊,不是说过让你不要回来的吗?!”
沈洵听了这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我的话你都不听!为什么你的话我却要听?!”
司无忧跟在魏王身后,莫名添了句“好有道理。”
沈郁离无力反驳,无言以对,只能瞪她一眼干生闷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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