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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第 51 章

平安做事细致又快速,不过是一炷香的时辰,就已将事情安排的妥妥当当,除了长风、奉剑还有明法这三个高手,帮公主赶车的也是王府侍卫首领,就连随同公主在车上的侍女也特地挑了会使些暗器、毒药等手段的,务必确保安全万无一失。

一行十来人都该换了俭朴些的衣物,晃晃悠悠的出发了。

大约走了三里路,果然发现路边有个茶摊,看上去有些年头了,或许是天气太热,此刻并没有过路人歇脚,老掌柜却也没有闲下来,正使着一块抹布到处擦拭。

平安骑在马上,匆匆一眼,心里点头,摊子内设施虽然陈旧,好在还算干净,也不枉他们顶着烈日走这一遭了。

老店主一早就发现这行人了,只不过以他的眼力发现这群人通身的气度非比寻常,也不敢主动搭话怕惹了厌烦。此刻见他们下了马,这才乐呵呵的上前招呼:

“几位贵客,天气炎热,可要到小店歇歇脚?”

“我们正好路过,正好想避一避这烈日,有劳了。”

“哎,不敢不敢,贵客随我来。”

老店主脸都笑成了一朵花,连连摆手,可担不起平安的一声有劳,走近了一看,他才发现这群人的衣物很是不凡,绝非寻常人家。纵然态度和气,他也不敢有丝毫的掉以轻心,反而将腰弯的更低了。

一行人随着店主的指引下,走进了摊子。这摊子倒也取巧,并不曾用土石木料搭建,通体都是竹子建成,虽不知道冬日如何,但在这炎炎夏日,竹子间间隙大,四处透着凉风,穿堂风一吹更是消去了众人三分暑意。

单这一点,众人就有些满意,神色也带了几分惬意。老店主瞧着心里也松快了些许,正要招呼着安排落座,从一进来就东张西望甚至还很失礼的朝后厨瞟了两眼的大厨就已经拉着平安的衣摆示意了。

平安见此,朝着宋君谦微看了一眼,见他微微点了点头,当下心里就有数了,径直拉着老店主到后厨商量,不过是片刻的功夫,就走出来,对大厨重重一点头。

大厨见此当即乐开了花,连忙吩咐帮手们把车上的一应器具拿下来,摩拳擦掌的走到后面厨房,准备大干一场。

老店主手里捧着一个银锭子,心里又喜又惧。这些人虽然没有明说身份,但瞧瞧这出手大方的劲儿还有这做派,准保是了不得的大人物!

乡下老人哪见过这场面,虽然平安和大厨说话都很和气,但他仍然心里发慌,嘴唇发白。他不敢到前面去招呼几位贵客,只好杵在后厨里当个木桩子。

王府大厨很是嫌弃的看了他好几眼:茶摊的后厨本就不大,他们几个把家伙事儿一摆更显得逼仄,这老店主杵在这儿实在是碍事!

平安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叹了口气,也不为难普通百姓,只推说是让他去附近村庄采买些新鲜的瓜果便将他打发走了。

大厨甩开膀子在后厨忙得热火朝天,前面的众人倒是闲适。平安亲自烧了一壶水给几位主子泡茶,一应器具用的都是从车上带下来的。吹着习习的凉风,闻着乡野间新鲜的空气,宋君谦这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忍不住舒了一口气。

林文辛瞧见了有些揶揄的瞟了他一眼,倒底顾及着他颜面没有说话,倒是宋妍捧着茶杯,也跟着叹了一口气,不无感慨:

“这日子怎么这样热,这才六月中,也不知接下来的日子怎么熬!”

倒也不是她娇气,整个队伍中其实真要论舒适,还是她的鸾车排第一。这么热的天,车厢内也常常摆着冰盆。硝石制冰并不方便,可却从未短了她的分量,再加上车上还有两位侍女给她打扇,对比起一直在车外骑马的皇兄皇嫂可谓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更不用说和普通的兵士相比了。

然而鸾车内再舒适,终究有种种不便,不谈沐浴之事,便是经常替她把脉的良医也说她最近有些贪凉,恐对身体不好。但要真是撤了冰盆,那车厢内根本就是个蒸笼,根本待不住,想要出来透透风吧,那几千人汇在一起的人肉味、汗臭味直接熏得头晕眼花。

好容易现在能喘上一口气,她心里也是轻松了不少,只是一想到接下来的路程,又忍不住头疼。

“唉,也不知道是今年天气有些反常还是怎样,哪怕下两场雨消消暑气也好啊,反正田地里麦子已经割完了,正是缺水的时候。”听到公主抱怨,奉剑也忍不住插话,她是个急性子,最是不耐烦坐在马车里,因而这些天哪怕太阳再晒,她也坚持在外面骑马。不过再精神的人被这几天太阳一晒,也有些受不住了:“要不是林大夫配的药,恐怕我这几天脸上要褪下一层皮来。王大厨熬的绿豆汤,我每天都要喝上好几碗!”

“姑奶奶,可别了!真要是一阵雨,说不定一下完地上就干了,只会更热,要真是下起了瓢泼大雨,不谈天气凉不凉,只怕接下来的路不太好走咯!”长风听了这话,有气无力的摆了摆手,他听说再过些天连官道都走不成了,到时候要真是一连下上几天雨,整个队伍怕是寸步难行,更加麻烦。不过,“咱们府上的大厨手艺确实没得挑,就简简单单用绿豆熬个汤,再加点饴糖调味,那滋味简直了,要是再能加上几块冰……”

宋君谦见他一脸回味,心里也有些想笑:“行了,行了,不过就是锅绿豆汤,你现在就到后面请大厨给你熬上一锅不就行了?”

“唉,对哦!”长风眼睛一亮,他最近是真爱上了这一口,也不犹豫,乐呵呵的跑到后面去找大厨了。

不过片刻的功夫,他又满面笑容的回来了,手里还端着一个茶壶:“唉,王爷、公主,您二位喝的茶肯定是好的,就是这小口小口的不太解渴,我看后面厨房放了一壶麦茶,瞧着色泽不错,麦香味也足,我就喝这个吧,糙惯了。”

说完,他就一连倒了三杯,一饮而尽,那痛快劲儿让一直沉默不语的明法也忍不住给自己倒了一杯。

说笑间,大厨就整治了几盘子小凉菜,又拿来一壶用冰镇过的青梅酒,让众人边谈边吃。

几个凉菜虽然都是素的,但在这炎炎夏日吃着正好,配着微酸的美酒,每人手上再拿上一把嫩生生的毛豆,当真是惬意自在。

梅酒度数不高,又用冰镇过更好入口,就连宋妍也把它当做饮品喝了好几杯,眨眼间长风已经往后厨好几趟,几乎要将带来的酒全部喝光,被大厨挥舞着勺子,硬塞了一坛子别的就赶了出来。

几个人都看着他笑,随后也都默契的不再去动那青梅酒,由着宋妍她们尽兴,他们几个男子就改喝后来的酒水。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众人酒意上涌,都出了一身薄汗,刚刚放下筷子,就见满头大汗的大厨捧着几枝莲蓬走过来。

“王爷、王妃、公主,平安总管之前让老店主去采买了一些果蔬,其他的水果我都放在后厨用井水浸着,等用了饭再吃刚好消暑。我瞧着这莲蓬倒是新鲜,这玩意儿也就吃个出水鲜,拿来几个给您几位剥着玩,打发打发时间?”

“嗯,放下吧,有劳你了。”

“您哪里的话,都是分内的事,我这就去后厨忙去了。”大厨哪敢接受宋君谦的感谢,把东西往桌子上一放就忙不迭的往后厨走。

“嗐,这王厨子,真是片刻都离不开他那锅灶。”

见他这般不自在,平安忍不住发声打了个圆场,“王爷,现下正是吃新鲜莲蓬的好时候,我瞧着这几个像是精心挑过的,又新鲜又饱满,您几位尝一尝,在这路途也算是难得的好东西了。”

普通百姓可不比他们京城里的达官贵人,莲子就算是顶好的东西了,平常都是拿到集市上换钱的,哪舍得入口?这新鲜的莲蓬也只有卖给城里、镇上的有钱人家尝尝鲜,除却家中受宠的小辈,更是碰都不碰的。

“嗯。”宋君谦以前也是游历过的,自然明白平安的意思,虽然自己对这种吃起来比较麻烦的东西敬谢不敏,但是现下正闲来无事,用来打发时间也是好的,“出水鲜的东西,大家都剥几个尝尝。”

有他招呼,众人纷纷上手。

按理说新鲜的莲蓬是好剥的,几个女孩子不一会儿就能上手,那动作优雅的很,宋君谦和平安虽然动作不熟练,但是一举一动不紧不慢的,看着也不露怯。唯独长风和明法,两个人修习武艺,手握惯了刀枪,难免不太适应这种较为精细的操作,尤其是长风,偏偏他性子还急。只全头全尾的剥了几个,就不耐烦再去剥出莲子心,囫囵个的往下咽,苦得龇牙咧嘴的。

众人看了都笑他,平安这些日子与他混熟了,更是毫不客气的说道:“哎呀呀,这莲子心最败火气,还得是你会吃啊。”

说完,他又像想起什么似的,不自觉瞟了一眼宋君谦,噗嗤一乐,明法的脸上也有些古怪的笑意。

本来长风被人这样说了,是一定要讨回来的。但看见平安和明法脸色有异,只觉其中有故事,顿时就来了劲儿。

“看你俩的样子,肯定有好玩的事儿,趁着现在无聊,说出来给大家伙儿听听嘛!”

“就是,就是,平安哥,你就说出来给我听听嘛,说嘛说嘛!”

奉剑平日里最喜欢听这些故事,也跟在后面敲边鼓,就连宋妍的眼睛也变亮了,显然很感兴趣。倒是宋君谦想起什么似的,脸色一变,表情也有些奇怪……这样一来,反倒是把一旁不自觉关注着他的林文辛心底的好奇也勾起来了,她难得发声:

“正好现在无事,平安你就说一说,权当打发时间了。”

她一发话,平安自然要听的,他小心翼翼的抬眼看了一眼宋君谦,见他脸色还行,这才放下一颗心,娓娓道来。

说来这个故事其实还有些沉重。

大约七八年前,边关战事吃紧,大批大批的兵壮被送上战场,每日里不知道耗费多少钱粮,偏偏屋漏又逢连夜雨,产粮的州府又遇天灾,愁得户部那群大人个个挠秃了头。

当时的户部尚书,姓史,单名一个扬字,也算的上一个奇人。他学识平平,才干也一般,唯独善于赚钱,以前便有个“史一刀”的诨名,说的是他无论什么买卖,都要从人家身上砍下一刀捞在身上。

等到他入了户部,那可真是如鱼得水,渐渐地京城人都不叫他一刀了,直接叫他“死要钱”。

所有人都知道他贪,偏偏他还能步步高升,原因就是他对当今陛下确实是忠心耿耿。

户部掌管天下钱粮,可户部的官员无论私底下如何,明面上都是手紧的很。在朝堂上哭穷可以算是他们部门的老传统了。可偏偏这个死要钱哭穷归哭穷,每次陛下需要他拿出钱的时候,他从来都是办得妥妥当当。

要不然,也不至于能供得起那位前些年大兴土木,大肆选秀,甚至在两国交战的初期还能建一座皇家庭院以供避暑。

你别说,这还真的是种本事!

就这样的官,甭管他是清官、贪官,甭管他对百姓如何,坐在那个位置上的哪个不喜欢?

说到这儿,平安的脸上明晃晃的都是嘲讽,众人也有些明悟:说是这样说,那史尚书又不是仙人能平白里生钱,想要供得上当今的花销,无非就是搜管民脂民膏、贪赃枉法那几个法子。

宋君谦更是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用手撑住额头,看着地面,俨然是想起来一些不太好的事。

平安见众人回过味来,也不卖关子,喝了一口茶,继续往下说:

不管怎样,那死要钱可是陛下眼前的大红人,深得倚重,对他的信任恐怕要比如今几位皇子还要多些,但这一切的基础都是这人能够搞出钱来,对他的要求全盘满足……偏偏他们这位陛下生于安乐,自幼富贵着养大,从来就不知道俭省。一国的税收总体上就那么多,长此以往下去,就真是仙人也供应不上这般挥霍。

死要钱当然不是神仙,他能做的无非就是朝着下面的官员伸手,朝着税收伸手,甚至每年将新收的税粮倒卖出去换成陈粮入仓,赚取差价。

这么大的动作,皇城内当真不知吗?未必,无非就是并不在意罢了。

原本他这一套玩得溜,可偏偏碰上了黎国扣边这等祸事!在座的不少都是武将出身,自然明白两国交战,粮草乃是重中之重,边关数十万将士人马的吃穿嚼用可不是个小数目。这么重的一副担子压下来,整个户部都傻了眼。

平安顿了顿,倒不是要卖关子,只是他接下来要说的话总归是和皇室有关的,他环视了一周仔细思忖,在座的几位都是信得过的,不熟悉的侍女也都窝在厨房,自家王爷的态度他最是明了,就算六公主从前还有些孺慕之情,经和亲一事恐怕也不剩下什么了,如此一来,倒是说得!

他打定了主意,继续说下去,话语中对当今天子也就少了几分客气。

要说当今这位陛下,也是个用人脸朝前,不用朝后的主。凭心而论,死要钱虽然捞得多,但自己贪墨的只是少数,绝大部分都是给皇室花销了的,可偏偏此事一出,那位就把这一笔烂账全都甩给了户部。

死要钱倒是想要拖延一段时间,等到下一季税粮入库,可偏偏湖广受灾,民不聊生,那位大手一挥不仅免去了当年的税粮,反而要求户部拨出银子赈灾,这下子,整个户部从上至下都麻爪了。

若说百姓们的赈灾粮他还敢拖延一会儿,可将士们在前方杀敌报国总不能饿着肚子吧?眼见着朝廷粮饷久未发放,边关的将领们就再坐不住了,适逢当时又打退了一批来犯之敌,就假借着进京传捷报的理由,派出了一位三品的武将回城要粮。

边关杀敌的将军在朝堂上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求天子救命,陛下的脸面哪里搁得住,当即就在朝堂上下了死命令,限期十日,户部务必将粮草筹措完毕。

据事后审问得知,当时国库中白银不过区区八十万两出头,存粮也只剩下了三百万石,光边关军队开口就几乎要去了全部,死要钱哪里敢批条子。

当时京城内的人,未必不知道户部的困境,可一个个的都在冷眼旁观,世家大族们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而有些人则是想着等事情兜不住了,把死要钱拉下马,不就能把手伸进这个钱袋子里了?

所有人都忙着勾心斗角,至于边关苦苦熬着的将士们有哪个放在心里?至于太子、靖王倒是忧心忡忡,可他们身份在那儿,已经饱受猜疑,哪敢摸到户部的边?因而虽然对户部钱粮不足有所耳闻,却也不知道已经到了那般境地,等真正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无力回天……

时间这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了,可让所有人惊掉了下巴的是,死要钱竟然提前三天就将钱粮全部筹措好了,并当着众人的面交接完毕。这样一来,无论对他观感如何,那位将军还是捏着鼻子道了谢,加之军情紧急,连夜就押送粮草离开了京城……

其实平安说到这儿,在座的所有人都反应过来他讲的是哪件事了,宋妍还好,她在宫中虽然有所耳闻,却并不清楚当年那件事的惨烈,但长风、奉剑等人确实勃然色变,眼眶顿时就红了。

林文辛原本也有些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可她却蓦然发觉无论是平安还是明法俱都带着三分担忧的看着宋君谦,而宋君谦从一开始就已经保持着沉默太久了……

“王爷,”她轻轻唤了一句:“你,还好么?”

“嗯?”宋君谦似乎如梦初醒,整个人一颤,随后才回过神来,勉强一笑:“无事,平安你继续往下讲吧,”

平安有些担忧的看了他一眼,在得到他肯定的眼神后,才收敛了心神,继续道来。

其实很多事,当时他不在现场,自然也不清楚,可事后在众人的言谈中抽丝剥茧也能还原个七七八八。

大约边关真的是等着那批粮食救命,那位押送粮草的将军心急如焚,一心想着早点回去,手下又有几位亲兵被人花大价钱收买了,加之运送的粮草又多,因而只是听手下禀告核对、检查完毕就没有再多心全部复核一遍,从而着了户部的道。

他们一路日夜兼程,恨不能一夜飞回边关,偏偏刚走了六七日,就遇到连连暴雨,那风雨来的太快,措手不及之下饶是他们拼了命的抢救,也有不少粮食遭了水淋,为了粮草的安全,只能停下了赶路的脚步,一来二去的不知耽误多少时辰,直愁得众人眉目难展。

那将军在雨中不停踱步,根本无心休息,只盼望着天公作美,早早启程,恰逢那时,却有兵士扑在他的面前嚎啕大哭,脸上都没了个人样,身子抖得跟筛糠似的,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用手指着运粮车,不停的呜咽。

将军心知不好,三两步走到车子面前,眼前登时就是一黑,却原来那满车的粮食被暴雨一浇,正不停的往下淌黑水。他和前去查看的兵士们身子立时就软了,好容易强撑着一口气,把装粮的袋子划开,发现里面哪里是粮食,分明就是碎土和稻糠啊,甚至连糠也只有上面薄薄的一层。

那将军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凉透了,也顾不得天上还在下雨,亲自领人把车上的粮食划开一袋袋检查……

那么多的粮饷啊!兵器、铠甲,完好无损的不足三成,就算勉强修补能用的加起来也不过堪堪过半,装饷银的箱子除了上面装得是真金白银,底下全部都是细小的碎石……若说这些还不是让人最绝望的,最绝望的是粮草,不仅大多是陈粮不说,就算将所有的稻糠、米麸,发霉发潮的粮食全部加起来,也不足一半,那运粮的将军当即就脸色涨红,呕出了一大摊血。

等他反应过来,抢过马就要上京讨个公道,却被副将死命拦下:就这么空口白牙的回京,陛下未必能信。毕竟户部可是当着众人的面一一交接的,并无错漏。说到底还是他们掉以轻心,忘了一一复验。

战场杀敌的将军哪曾想过竟有人敢在国家危亡之际,克扣作战部队的粮饷?他又气又急,既恨自己着了小人的奸计,又怕边关的将士们翘首等着他回去,那可是数十万将士的救命粮啊。

他明白副将所言有道理,若是这么直接莽上京城,未必能得到一个好结果,可他实在是看不开,绝望之下,一头碰死在了运粮的车架上……

可怜啊!

平安讲到这里,不胜唏嘘,他也曾有所耳闻,那位将军也曾立下战功赫赫,是边关难得的猛将,之所以派他上京运粮,不仅看中他武艺高强军纪严明,更重要的是当初作为借口的那场胜仗就是他身先士卒冲在最前面拿下的……谁曾想竟这样枉死在了小人的手上。

听了他讲的这番话,就连宋妍也忍不住心中感伤,她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心里却隐隐明白:这桩惨案的根本缘由其实不在户部那群胆大包天的,而在于他那个行事奢靡的好父皇……

一想到这儿,她满腹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半句也说不出来。

就在众人都沉默不语的时候,林文辛却开了口,她的语气很淡,却字字千钧:

“郑元成,郑将军,戍边二十一年,杀敌无数,凭着军功一路做到正三品的云麾将军。七年前因功进京受赏……”她顿了顿,不自觉地抬了抬头,眼中似有泪意,一字一顿道:“回城途中,身染重疾,路遇劫匪,与之大战后,不敌,被一刀枭首……”

郑元成郑伯父,与她父亲交好,刚到军营就一眼认出了自己,大惊失色之下与自己促膝长谈,得知自己的意愿后,思虑再三还是选择了尊重,只是此后一直明里暗里的关照,若不是他,刚进军营的那段时间,自己未必能够熬得下来。

后来,郑伯父英勇杀敌立了大功,主将派他入京受赏顺带着押送粮草,消息一传出来,不知多少人羡慕,这可是个好差事啊!就连自己当时心中也是为他高兴的。

可谁知,谁知,这一去他就再没能回来!

消息传回定远,不知道多少人扼腕叹息,惋惜他时运不济:堂堂猛将,竟因为身体抱恙,命丧于盗贼之手。而后的几年,主将更是时常落泪,觉得是因为他太过催促,才让郑伯父强撑着病体赶路,遭此祸事。心情烦闷之下,旧疾复发竟是郁郁而终……

“所以说郑将军是因为粮草的事被逼死的?”一旁的奉剑也睁大了双眼,又气又急,心情激荡之下更是狠狠拍了一下桌子。随后她又想到了什么,死死盯着长风,声音发颤:“那为什么、为什么朝廷讣告说得是他被盗贼枭首,他死后的尸身是被谁辱了不成?”

听到这话,长风也是火冒三丈,拍案而起:“是谁那么大的胆子!我去活剐了他!”

平安见他们个个义愤填膺,与明法对视了一眼,脸上全是苦笑,他长叹了一声,示意长风和奉剑不要着急:“唉,郑将军的尸首不是被旁人所辱,是他的副将亲自割下了头颅。”

说完,他摇着头长叹了一声,而坐在一旁的宋君谦早已闭上了双眼,虽然用拳抵着额头,却依旧面露痛苦之色,甚至还能看到他牙关紧咬……

“怎么会?”奉剑忍不住惊呼出声。

“怎么不会?”平安长叹一声,反问道:“若是我说,除了郑大将军,他所带来的副将、亲卫,凡是有品级在身的,几乎全都被割下了头颅,血淋淋的送到了盛京,呈给圣上呢?若是我说,到最后那唯一带着品级却没有死的将士也当着文官百官的面当众碎首呢?”

这些事他并不曾亲眼得见,可后来史扬及一众户部官员受审的时候,他却在现场,那随同上峰一起回京告状的士兵真的是字字血泪啊!

却原来当日,郑将军绝望之下自行了断,不知道震惊了多少人。他们心痛之余更添绝望,不少跟随他的亲卫都想着不如随他去了一了百了……

是当时的副将拦住了他们,他说死很容易,但是他们要是都死了郑将军就只能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去,到了都得不到一个公正!他说要是他们也跟着死了,那边关的兄弟们怎么办?他们都还苦苦熬着等他们的物资救命,要是再拖延下去,莫说与黎国鞑子们交战,只怕饿也要饿死不少……

那位副将眼中含泪,硬是逼着他们先将郑将军的尸首放到一边,组织起兵壮,将还能入口的粮食先分装起来。数百名与敌人肉搏都不流泪的汉子,就这样红着眼在大雨中,将粮食和不能吃的杂物分装起来。袋子有洞,洒漏在地上的也不放过,抖着手一捧接一捧的搜罗起来,一捧粮怕是有半捧都和着将士们的眼泪。

等到将一切清点完成,所有的人都心如死灰:不说其他,单就这一点粮食,他们也没脸运回去面对边关的兄弟,粮草有失本就是重罪,反正也难逃一死,倒不如登时死了干净。

那副将听了他们的话,不怒反笑,反问是否真的不怕死。在当时的情境之下人都有从众的心里,虽然心中憋屈却还是一个个梗着脖子说不怕,兵士们如此,跟随郑将军出生入死的亲卫们更是如此!

听到他们的回复后,副将好似做出了什么决定,哈哈大笑,命人就地埋锅做饭,就用最好的精米白面,油盐也不要吝惜,肉菜更是一连做了好几个,甚至把自己珍藏的好酒都拿出来一同享用。

所有人都以为那是一顿断头饭,纷纷抹着眼泪往嘴里塞,将饭菜吃得一干二净,甚至连装酒的坛子也被他们接了些雨水,混着残余的酒香喝了个肚圆!

等到众人吃饱喝足,想到前途未卜就又抱头痛哭了一场。那副将见此倒是洒脱一笑,直言不讳。他说事已至此,他们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都逃不脱军法处置,既然左右都要捱上一刀,倒不如给边关的兄弟们挣一条活路!

此次进京,除却郑将军,另有副将一名,校尉二名,还有亲卫二十名,这些都是有品级在身的朝廷官员,若是能拧成一股绳来,便能撼天动地!

他提议,只留下四人,两人带领大部队先把剩余的粮食送至边关,两人互相扶持进京告状。其余人尽皆自刎,将头颅割下。他们武将写不来多催人泪下的状纸,唯有以项上人头作证求陛下明辨。

说完,他指出两名校尉由他们带领队伍返回边关,又挑了两名胆大心细的亲卫,拜托他们进京告状。随后拔剑自刎,含笑而终。

接下来其余亲卫纷纷面带微笑,口称拜托,坦然赴死。霎时间地面就被染成一片鲜红。四个人强忍着悲痛,将他们的头颅一一一割下,鲜血混着雨水肆意流淌,直到他们告完御状,京城派人去勘查,血腥味都未曾完全消散。

他们将赴死的将军们尸首草草安葬,随后回边关的回边关,进京告状的则快马加鞭日夜不停。

据说那死要钱心中有鬼,生怕离京不远就被人发现动了手脚,因而一路都安排了人手监视。直到现在许多人都无从得知那两位亲卫是如何绕过他的眼线,闯过重重关卡,带着二十一颗鲜血淋漓的人头进了盛京城。

后来据审问后得知,他们日夜不歇,跑死了三匹骏马,强撑着一口气到了京城,恰逢次日就是大朝会。原本他们是打算一同去敲登闻鼓的,可又害怕万一有个意外,见不到陛下,或是熬不过面君之前的廷仗,导致冤仇难伸,故而决议只派一人前往,另一人潜伏在京城,伺机而动……

“唉。”讲到这儿,平安忍不住长叹一口气,他喝了一口水,压住自己不平静的内心,可眼圈还是有些泛红:

事实上接下来的事,也是他从别人嘴中拼凑出来的,具体有几分出入也不清楚。

只知道次日的朝堂风平浪静,文武百官歌功颂德,所奏的全是令君王展颜的好事,正在君臣相得中,忽而宫门外登闻鼓响,恰似晴天一声惊雷,骇得所有人都面面相觑。

敲宫门外的登闻鼓告状可不容易,虽说定能得见天颜,但在面圣之前先要受廷仗之刑。那行刑的下手何其之重,刀光剑雨里走出来的军汉也被打得就剩一口气,几次昏死过去,可饶是如此手指也不曾离开带来的那个木箱。

那木箱中散发出阵阵恶臭,侍卫们哪敢就这样呈上君前,奈何这人手指都被掰断了三四根依旧死死抱着,甚至怕双手力道不够,用牙齿咬住了箱子,嘴角鲜血直流……他们也怕再这样僵持下去,这人还没面圣就要死了,只好几个人拖着死狗一样,把他半拖半抬到了金殿之中。

文武百官见他这幅模样心中都有些不忍,陛下也是疑虑重重,唯独死要钱心中有鬼,定睛发现了他的面容似乎有些面熟,当即心头就是一跳,双腿直打颤,他这副模样落入有心人眼中更增疑虑,终于想起了前来告状的这人乃是边将郑元成的亲卫,当初在户部大门口有过一面之缘。

那告状的亲卫几乎被打成一摊烂肉,不知凭借着多强的毅力才勉强维持着一丝清明,他莫说站起来,便是稍微抬起身子都做不到,只勉力向前爬了几步,在地上拖出一片鲜红,哑着嗓子几乎是嚎叫着将来龙去脉奏与上听。

其实户部在边军粮饷中掺假的把戏并不罕见,甚至之前户部能那么快就筹措出所有粮饷时就有人心中犯了嘀咕,此刻一听竟也没多大的波澜,至多是觉得死要钱下手太狠,分明是要逼死这些边军,虽说同情却也不敢做出头的鸟引来陛下不快……毕竟此刻陛下面色发黑,却不知有几分是对着户部几分是对着这个当众撕扯下遮羞布的愣头青。

果然,陛下虽然被气得眼前阵阵发黑,可还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暗地里调查此事,不将其闹大,便说了几句安抚的话,推说证据不足,暂由刑部及大理寺调查,想要先稳住人。

可那亲卫此刻脑海里只剩下报仇一事,付出了这么多的代价竟还不能换来天子的明确答复,气极反笑,一咬牙打开了随手携带的那个大木箱。

二十一颗人头啊……他们一路赶回京城也用了不少时日,虽然尽力用冰块降温,却仍是腐烂不堪,只能隐隐辨认出面容。

满朝的文武何曾见过这等场面,武将还好,只是被味道冲的不适,文官却已有几个面色发青,几欲作呕,要不是顾忌着不能殿前失仪,只怕已经吐得到处都是了。

陛下虽然端坐在金椅之上,离得远些,可也被这场景震得说不出话来。那告状的亲卫嘶哑着声音质问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他们押送粮草的一行人,二十五个有品级在身的,除却两个先押送粮草回关的,其余二十一人的人头尽皆在此,以此为凭,控告户部尚书以次充好,甚至用石块、泥土混入其中,克扣边军粮饷够是不够?

若说他们有失察之责,那么以命相抵够是不够?若是不够等运粮回关的兵士们完成任务后也尽皆赴死,行是不行?

他声音粗粝,嘶哑着喉咙,声声质问、字字泣血,便是再铁心石肠的人也不忍与他几要恨得滴血的双眼对视,就连陛下也低垂着眼睛不知该说些什么。

就在他几要绝望时,还是一位原本不太管事的皇子跪在了金殿之上,恳求陛下明察,有人带头,那感同身受的武将以及胸怀天下的重臣们也呼啦啦跪倒了一片。

在这种情形之下,陛下也只能点头,当庭让人将户部一干官员全部下入大狱,承诺必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还郑将军等人一个公道……

众人将故事听到这里,心中五味杂陈,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全都低着头沉默不语。

林文辛主仆三人,因为知道这件事和故人有关,早就已经红了双眼。而宋妍却因为此事的根源在于当今圣上,而满脸羞惭。真要说平静,倒还是宁王府的这三位要好些。

“殿下,”林文辛从平安的讲述中听出了一丝头绪,此刻看着面上一派淡然的宋君谦忍不住出言询问:“当初在朝堂上仗义执言的皇子可是你?”

嗯?听了这话,众人的目光全都汇聚到了宋君谦的身上,只见他不紧不慢的剥了一颗莲子,小心的去除莲心,将它放在林文辛面前的碟子中,随后又用帕子擦了擦手,这才抬眼,叹了一口气:

“这件事已经过去太久了,我当初也只是为着胸中的一口不平之气罢了,毕竟当时那个情况,若没有人带头,文武百官哪个敢冒犯天颜,直截了当的让宋承源当众将他的心腹入狱?户部尚书这个位置又太过重要,若是太子和靖王出声,只怕反而会激起反效果。实则当时不少人都义愤填膺,只是我先站出来罢了。”

他的语气很淡,似乎此事不值一提,可林文辛情绪却有些激动,甚至难得在言语中对太子和靖王有了不满之意。

他们二人意在夺嫡,事关国本之事,怎么因为顾忌着陛下猜忌就装聋作哑?做事如此瞻前顾后,日后谁又能保证他们中有人登上了那个位置,能心怀百姓呢?

“那又如何?两位殿下再怎么不忿,可最后站出来的还不只是您一个人?”

她这话语气有些冲,宋君谦有些意外的瞥了她一眼,虽说听出了字里行间对自己的维护之意,可这更让他心情复杂,他定定的看着林文辛的眼睛,从平安开始讲述就一直平静的面容上第一次流露出了堪称痛苦的神色:

“可到最后又有什么用?要是真有用,传入你们耳中的也不会是郑将军身体抱恙为山贼所杀了!”

“王爷!”平安见此赶忙喊了一声,似乎想要劝慰两句,可嘴唇嗫嚅了半晌,终究还是没能说出一句话。

其实听到了这里,众人心中都有了明悟:看来此事的结果并不尽如人意……只是这样一来,他们心中更加憋闷。

“可恶!难道郑将军他们就这样白白送了命吗?”长风一拳捶向桌面,语气愤恨,可随即又想起什么似的:“我说为何那年事情传到定远,主帅一连卧床了三日,后来更是有京里的大官寒冬腊月的还亲自押送了好大一批物资前来,美其名曰是圣上有感将士们辛劳戍边,特地送来劳军的。”

他目光环视了一周,语气讽刺:“这算什么?对郑将军等人的补偿么?”

“长风!”见他说话越来越不像样,林文辛出言提醒了一句,毕竟在座的还有宋妍这个公主在呢。

宋妍自然看清了他们二人之间的眼色,心中一片苦涩:她当真是在深宫中待久了,虽说早就知晓那位是个薄情寡义的性子,可没想到他做事竟然荒唐至此,竟连忠心耿耿、一心报国的边关猛将也落得个枉死的下场!这可真是……

平安见他们脸色都不好,本想就此作罢,可这件事横亘在他心中多年,尤其是自家王爷在其中实在是付出了良多,要是再不说出来,他心里实在憋屈的慌。

他看了一眼宋君谦,随后又和明法对视一眼,见他微微点头,索性心一横,继续往下说:

这件事的内情何止这些!

当时在金殿上,陛下等于被众人逼迫着拿下了史扬,他心中其实也知道户部不干净,此事一出怕是要斩断他的一臂,同时又怕这个位置引来皇子们的觊觎,再保不住的自己的钱袋子,他心中烦闷,面沉如水,死死盯着告状的那位亲卫,久久不发一言。

那位兵士或是自觉时日无多,或是也看出来帝王的心不甘情不愿,只匍匐着,挣扎着爬到宁王的脚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死死攥住他的衣角,嘶哑着求王爷帮忙,等看到王爷微微颔首之后,便含笑,在殿前碎首了……

这等变故一出,帝王也是勃然色变,颤抖着手,半晌说不出话来,满朝文武不知有多少暗地里垂泪,也就在这时,宁王倏然再次双膝跪地,请命去督查此案。

说来也亏得是宁王向来不拉帮结派,也无心大位。陛下左思右想之下还是觉得兹事体大,有一位皇子出面也算好事,便点头答应了,当庭任命他为此案的主审官之后,便怒气冲冲的拂袖而去。

这案子可不好审啊!明里暗里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呢!

虽然当日上朝的官员都被下了封口令,事迹尚未传到民间,可纸里终究包不住火。到了次日,大街小巷就有了些似是而非的流言,任凭陛下在宫中发了好大一场火也没有用,只好下了死命令,半月之内,务必要见到结论,霎时间所有参与此案的官员肩上压力陡增。

那位当庭碎首的亲卫,其实在爬到王爷身边,趁着王爷弯腰侧耳倾听时,说出了另一位人证的下落。当日早朝一散,王爷便派人去将他护了起来。

当时的大理寺卿是一个难得公正的纯臣,秉公执法、刚正不阿,在民间素有青天之称,王爷几经纠结还是将此事告诉了他。那位大人经验老到,听闻此言唬了一跳,当即拜托王爷将此人秘密转移,严加看护起来,果不其然,当天夜里,在重重围护之下,那人原本居住的屋子仍被射成了个刺猬,连王府的侍卫也折损了二十余人。

这事一出,王爷怒火中烧,大理寺卿也是心情沉重,他们心中有数:此事怕是和当庭告状那位说的**不离十了,甚至更让王爷惊怒交加的是,据侍卫们所言,前去灭口的那行人言行举止很像是宫中出来的……

他的心霎时间就凉了。

其实这件事明眼人都看得出,和上面那位或多或少都有些干系,毕竟这些年大兴土木、几次选秀,所花销的银两还不都是户部出的?边关的粮饷乃是国之重事,听亲卫所诉,此番户部拉出去的粮饷有大半都是碎石土块。这么一笔钱粮。那史扬天大的胆子,也吞不下全部。

因而他们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到户部对账。

这不查不知道,一查果真让人吓一跳,单单看账册上的数字,倒真是一幅民富国强的太平景象,结余不少。可等到他们彻夜去抽查户部仓库时,却发现十库九空,莫说税银,便是陈粮也所剩无几,整个国库如今成了个花架子!

众人又惊又怒,饶是心里有了一些准备也想不到国库竟空虚至此。倘若再有个天灾**,岂不是半分赈灾钱粮也拿不出来?

搜查了户部之后,众人哪里还睡得着,连夜提审户部的官员。那时大理寺卿连郑将军一案都顾不上了,翻来覆去就只问一个问题:钱呢?国库的钱呢?

从户部尚书到看守库房的小卒一个个都是苦笑着摇头,并不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只推说不知,便是将天牢一十八种酷刑通通尝了一遍,也死咬着牙不松口。

大理寺卿愁眉不展,倒是一旁陪审的宁王心里蓦然有些明悟,他当即挥退了所有人,单独走到史扬面前问了几句话,随后便面色铁青的递牌子进宫去了。

谁也不知道那一夜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后半夜宫里并不安宁。第二日下午宁王姗姗来迟,带着陛下的手谕,奉旨查抄户部一干官员的府邸……

要不人说当官挣钱呢,大理寺以及借调的数百人马足足清点了两个昼夜,光登记在册的银两就不下二百万两,更别提还有数不清的珠宝、田庄。

统计完毕交予大理寺卿过目时,直把人气个倒仰,连声哀叹国朝不幸竟出此巨贪。

查抄户部尚书这么大的事自然瞒不过百姓,眼见着一箱箱白花花的银锭往外抬,不少百姓都在指天画地的咒骂,连带着之前还对边军粮饷之事半信半疑的也改为深信不疑了。

一时间民怨沸腾,大理寺众人更加不敢拖延时间,几乎是没日没夜的审理此事,可笑的是,人证物证俱全,那死要钱还是不肯认罪,连称冤枉,更是一个劲儿的要求面见圣上。其话语之情真意切,语气之斩钉截铁甚至连主审官都为之动容。

甚至为了佐证自己的言语,他竟然连平日里行事俭朴,每餐不过是陈米粗粮,菜肴也不过是一荤三素这种鬼话都说的出来。

说到这儿,平安也忍不住嗤笑一声,语气中满是讽刺:“谁不知道那几年他这个户部尚书简在帝心,是盛京城一等一的大红人,所得的赏赐甚至比一些皇子亲王的还要多。听闻他平生爱饮茶,陛下更是将上好的贡茶成筐的送过去,何时短缺过他?就这他还好意思当着咱们王爷的面大言不惭,说什么生性俭朴早就戒了饮茶的爱好,平日里大多喝些白水,每逢公干之日更是用干莲心泡茶提神,还东扯西扯了一大堆什么莲心、廉心也,他虽官居户部尚书却时刻不曾忘记奉廉守公、报效君王……把王爷恶心的哟,自此以后看见什么莲子、莲心的脸色就不太好,平日里更是从来不将这些东西带进府门。”

他扯了这么一大堆,虽说故事还未讲完,好歹是回到了一开始的初衷,众人终于知道平安一开始的古怪之色是为了什么,可此刻他们早就没了原先那种看热闹的兴致,一个个心情都沉重的很。见宋君谦面色愈发沉郁,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安慰,只好将目光全都投向了林文辛。

林文辛叹了一口气,她心中也正不舒服呢,平安的故事虽未讲完,但结合当下的种种,结局早就已经注定。身边亲近之人遇此祸事到最后都未能彻底伸冤,怎不令她悲愤满腔?

可看着身边这人精神全无、一身郁气的样子,她也实在有些担心,虽有心开解两句但奈何她天生嘴笨,只好也闷不做声的剥了三两颗莲子放在他的碟子中,拍了拍他的肩膀,叹了口气。

“呵”宋君谦忽然嗤笑了一声,摇了摇头。抬眼对上众人有些关切的目光,也不开口,只是安安静静的将林文辛剥好的莲子一个个拈进嘴里吃了,然后才擦了擦手,慢条斯理的开口:

“平安大体上讲的都没有问题,只不过有些事他并非亲身经历,多少与事实有些出入。”

嗯?

众人尽皆好奇,就连平安也睁大了眼眸,满是不解:这些事都是自己亲自打听归纳出来的,原本讲给王爷听的时候,也不曾说过什么,怎的这次突然指出不对?莫非自己真的讲岔了?

见众人眼巴巴的看着自己,全是毫不掩饰的好奇,宋君谦莫名有些想笑,事实上他也的确笑了出来,等他好容易敛了笑意,才摆摆手,轻声开口:

“其他的都对,唯独对史扬的评价有失公允,”他顿了顿,环视了一周:“因为他说的生活俭朴的那番话,都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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