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响，你看到了吗，我们做到了。”高启强被判刑的那天，安欣走出大门，望着市公安局外宽阔的马路，感觉天空从未如此广阔过。
“安欣？”有人在他耳边唤。
安欣却迟迟没有回过神，视线里，身侧正站着身穿黑色皮外套、浅蓝色衬衫的李响。真好，李响一点没变，还是老样子，头发也没白，手里拿着那个老干部的玻璃杯子，里面装了茶叶。
“我请你吃饺子去啊？”安欣疲惫的脸露出罕见的笑容。
可李响没有回答。
安欣始终没意识到不对劲的地方，伸手想拍拍响的肩膀，却落空了。就感觉右手从上到下连贯地划过空气，身边有微凉的清风。
然后，李响忽然笑了下，似在笑安欣的执拗，同时又满带欣赏。完后，李响一声不吭地转身，脚步沉重，越走越远。
“李响！”安欣急了，大声喊了句。
“安欣？安欣！安欣！”终于，安欣缓过一点劲头，慌乱地朝四处看了看，身边正站着满脸担忧的小五，“李队都走了十五年了。”小五慢吞吞的说话方式，更让这句话变得震耳欲聋，字句都似千斤坠。
安欣像从睡梦中猛地惊醒，瘦削的身躯晃了晃，失神地“嗯”了几声。
可就算听见了小五的话，安欣仍然不信似的，使劲眨了眨眼睛，朝着李响刚才消失的方向看去。
那里只有几处绿化草丛，其余的什么都没有。
几秒后，安欣自嘲地露出苦笑，佝偻的肩膀缩了缩，跟小五开玩笑道：“害，我知道。”
小五却笑不出来，忧心忡忡地看着安欣下石梯的背影。
这是她第一次察觉，安欣的后背不再笔挺，好像一切都结束，他终于不用再绷着最后一根弦，可以安稳地睡一觉了。
而他背上背着的，还是那只黑色的包。小五知道，包里都是李响留下的东西，与安欣寸步不离。
“回头请你们吃饺子！”走出几米远后，安欣突然回头，朝小五招了招手。
小五的嘴角努力上扬，希望远远的距离可以遮住她眸中的热泪。
那一天，安欣坐在旧车里，忽然失去了方向一样。他一会儿摸摸方向盘，一会儿朝副驾座上看。
隐约间，他似乎又看见了李响，披着外套躺在放倒的副驾上。而他用手轻轻捶了捶他，响就迷迷瞪瞪地半撑起上身问：“到了？”
当时的他也有些犯困，含糊地回复道：“没有，吃点早餐去吧。”
而李响冲冲地回了句：“哎呀，我不饿！”
安欣笑了。
是那件事发生二十年后的安欣在笑。
现在回想起来，李响多半也有起床气吧。明明是自己长途跋涉开了那么久的车，他在旁边呼呼大睡，起来居然还生气。
那次开车是去干什么呢？
安欣揉了揉眼睛，靠在座椅上微合双目。
是去找可以证明徐江杀了白江波的司机。虽然是很久远的陈年往事，但他每一个细节都没有忘记。
闭目休息片刻，安欣才把车子启动。他漫无目的地在京海闲逛，却渐渐发觉这条路十分熟悉。
他没有多想，好像有种力量在指引他前进，就像他这么多年来的坚持似的。
——李响在信中写的，像黑夜里的萤火虫的力量。
“唉……”安欣长长叹了口气，觉得眼眶在发热。
他停好了车子，抬眸一望。
对面曾是旧厂街菜市场的入口，但现在早已焕然一新。铺了新地砖，换了更亮堂的灯，再也没有早年间的市井气。
虽然如此，时间交错，安欣犹豫了、怯步了，在门口徘徊之久，直到一位老大爷过来问他要不要帮助。
安欣仓促笑了下，摆摆手正要拒绝，可忽然下意识顿了下。完后，他轻轻点头，跟老大爷道：“大爷，我就是想来了解了解这边的情况，您是做什么工作的？”
老大爷嘿嘿笑了声：“那你是找对人了。我这不，我在这市场里卖菜，有二十多个年头喽！市场改头换面后有些人就走了，但我还留着。这不是，最近我儿子他们在北京买了房子，说要把我接过去住。”
“哎呦，那是好事啊。”安欣抬眉。
“是，享清福啊。”老大爷满脸幸福。
他们眼看就要走到头，安欣再次立在了原地。睫毛几不可见地颤了颤，破碎寡欢的黑眸映照着一个鱼摊。不过摊主是位小伙子，正背着身整理什么东西，没看见来人。
“你可知道啊，这原先卖鱼的人后来出息了。”老大爷几步走了过去。
安欣的嘴角动了动，却再也笑不出来：“大爷，您认识他？”
老大爷砸么一下嘴，操着一股子口音道：“大家都认识，叫高……高什么来着？”
“高启强。”
“对对对，就是他。”老大爷激动地拍了下双手，“不过听说他最近遇到大麻烦了，干了什么违法的事情，被抓了。”
“是吗。”安欣缓缓挪步，看着那一个个鱼缸，很难不想起一切因果的开始。眼前，老大爷又要开口讲故事，安欣却突然插嘴：“诶大爷，您饿不饿？我请您吃点面啊？”
老大爷兴高采烈地答应下来。
原先街尾炒粉炒面的摊位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家有头有脸的店面，卖的东西虽然大同小异，不过厨师已经换了一人。
安欣拿着筷子久久没动，目光呆滞地望着桌面。
曾经，李响就坐在自己的正对面，也就是那一场小小的饭局，自己给高启强写下了几本推荐的书。本来希望老高可以好好运用知识来经营生意，没想到学文都被用到了歪门邪道上。
“吃啊，吃啊。”老大爷在对面啰啰嗦嗦地催他。
安欣点头，夹起面放到嘴里嚼了几下。
“我看你说话谈吐感觉年龄应该不是很大啊，怎么这满头白发，操心操的吧。”老大爷用筷子指了指他的头发。
安欣不好意思地摸摸银丝，附和着点头：“是啊，操心啊。”
“现在压力都大，忙着生计养活一家老小。好在我这老爷子退休了，总算能消停消停。”老大爷越说越高兴。
安欣友善地祝贺：“多好，恭喜您。”
“不用不用。”老大爷的碗没多久便见底，“你是干什么工作的？”
“警察。”安欣淡淡地道。
“哦呦哦呦，了不得！平时很忙吧？我儿子也是干这一行的，忙起来都没时间陪孩子。我看你小子多半也是这个情况。”
安欣的手一顿，抬眼，嘴角动了动，讪讪道：“大爷，我哪来的孩子啊，没孩子”
老大爷一脸惊讶，用纸抹了一把嘴边的油渍：“那赶紧和老婆要一个啊。”
安欣更是难为情地放下了筷子，调侃道：“我就孤家寡人一个，那生孩子不得……有个，对吧。”
老大爷皱着眉头上下打量他：“哎呦呦，要不我给你物色一个？我看你这小伙子挺实诚的。”
“不用，这点小事不麻烦您了。”安欣笑了几声。
“这可不是小事，有个人搭伙过日子要好，老了有人照顾知道吗。你看看我，这么一把年纪了，终于是熬到头了。”老大爷每逢说到自己要退休了，就笑逐颜开。
安欣频频点头，但也不再说话，就一言不发地听老大爷讲东讲西。
那顿饭是如何结束的，安欣完全忘了。只记得送走老大爷的时候，午光正好，他回到被晒热的车里，嘭地关上了车门。
暖洋洋的光线让他头脑发沉，索性想在车里迷瞪一会儿。
太多太多往事和想念的人，像一个无形的包裹压在他的肩头，让他始终不敢怠慢和松懈。
他不能辜负他们，更不能辜负自己。
他记得李响曾说过，想让自己换一个城市，重新开始，因为他们所面对的是一头张牙舞爪的怪兽。他们孤身趟的夜路里，最重要的，是保证自己不要变得像对手一样丧心病狂。
重新开始吗？他是京海人，生来是，死的时候也要落叶归根。
想着想着，安欣的视线逐渐模糊，黑暗缓缓降临。
耳边莫名传来微弱的雨声，和骤然划破天际的枪响。
李青死的那一天，他曾站在雨里愤然质问李响：“你挡着我的视线是什么意思？你想让我把你也打死吗！”
是吧，李响，是不是那个时候，你就希望可以因公殉职了。
昏沉的意识里，安欣的眼角落下一颗晶莹的泪，嘴唇开合了几下：“响，我们重来一次好吗……”
举起手中大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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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念念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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