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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4章 十八 聚散

隔间外突如其来的风平浪静,透着些许不同寻常的意味。不知道照旧大吃大嚼的邵璟是何感想,郭霁只觉一阵莫可名状的空虚。

炉上的酒煮得久了,咕嘟咕嘟沸腾,伴着楼外的呼呼夜风,一下一下地,重复而又单调。倒不如无声无息的好,反添了寂寥。

她强压下心中不安,一派如常地笑着打破了令人不耐的沉默,道:“本想好好给你补个生辰,谁知竟被如此搅扰。今日天晚了,不如我们各自散了,改日再叙。”

邵璟却将手轻举,制止了已经起身的郭霁,道:“既来之,则安之。以是非轻重煮酒,以成败高下为乐,岂不美哉?”

郭霁与他相交数年,曾见他风雨如晦不改色,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区区此情此景,自然安之若素。她虽无此定力,然看到他的笑容,心下稍稍安。

隔间外传来几不可闻的人语声,随即两下指扣轻响打断了二人交谈。孙邑沉稳不变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羽林中郎将请见将军!”

郭霁听罢,顿起缭乱,看向邵璟,下意识地轻摇螓首。

与邵璟自是正大光明、清清白白,而她也不再是养在深闺人未识的郭家贵女,抛头露面早已习以为常。因在梁后身边,与士大夫递送传话也已等闲视之。然而今日,到底是孤男寡女夤夜相对。到底是怕为世所讥,还是因为别的缘故,她想不清楚。拒见就在门外的梁武,只是一种不自觉的反应。

可是邵璟却似若未见,随口向门外吩咐道:“中郎将枉驾相存,还不快请?”

他一面说着,一面似乎不情愿地起身欲迎。郭霁无法,也只好跟着起身。

与此同时,门已被推开。梁武与董宁已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就在櫊门开启的瞬间,郭霁透过门隙,远远瞧见有随从肃立门外,人数不过数十,个个屏气敛声,似无声息。若非门扉开阖,只怕室内之人想不到门外竟有这么些人。

他们虽无声息,却有令人恐慌的震慑力。这大概就是适才她虽不目见耳闻,却莫名不适的原因。

想不到昔日放荡不羁、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御下之严竟至于此,这是当初常常与之同行游处的郭霁所没想到的。

“阿兕,还不与梁四公子、董六公子相见?”

邵璟温和似水的提醒落入耳中,原来邵璟与梁、董二人已经按照主客尊卑行礼厮见了。郭霁随即挥开联翩浮想,不动声色地上前与梁武、董宁互相见礼。

郭霁上前行礼,神情意态尽皆自然,并无丝毫异样,可是心中却是压不下去的兵荒马乱。

这是自她河西归来后第三次见到梁武。前面的两回,一回是渭北民变时,于纷乱中猝不及防的偶遇。他紧紧拉着她,逃出了重围。可那时他一身厮打后的破烂缁衣,满面污尘还带了伤,又有梁略在前,耳目无数,匆匆一面,何曾细看。再一回,便是中秋前的宫变。那夜,她怀揣加盖了印玺的诏书与骁骑营的虎符,去叫宫门。其时形势混乱,敌友难辨,他不肯放行,直到逼着她拿出了诏书,仔细辨认确为天子笔迹后,这才放行。既确认了她的身份,他不复之前的铁面无私,亲自送她出司马门,又派了两名果敢卫士一路护送。

熹光幽微,模糊了他的面容。而危急之际,连道别都来不及。

她在飞驰的马上,想起这相隔数年的两次分别,每一次都是生死福祸难料,想起往日之情,一阵悲怆油然而生。忍不住回望的瞬间,却只见紧闭的司马门,厚重如山……

倒是今日的这一回,才算得上真正的重逢。她近距离地暗中打量,却见此前仓促相见时觉得一如既往的英俊倜傥面孔,其实细看之下,已添了几道细微伤痕。就连如昔骄狂的目光,也掩饰不住的几重风霜。

弹指一挥五六载,他也不过才二十三岁年纪,原想着做了公主夫婿的他别来无恙,却不想他们都改变了旧日模样。

她心里说不出的难过,脸上却笑靥如花。

梁武到底有几分自持,虽是目光流连,却也不过规规矩矩行了礼,并未多言。

可是董宁是个心直口快的,多年不见,乍然重逢,当即向郭霁道:“郭娘子这些年可好。当日我都以为你活不成了。梁四为你差点丢了命!”

“董六!你胡说什么?”见董宁没轻没重,梁武沉下脸来制止道。

董宁一向目中无人,却独怕梁武,此时知道自己犯了错,不禁目光瑟缩,讪讪地笑了。

郭霁却被此言所惊,再忍不住向梁武脸上一瞥,然而终于又将目光回落,笑着向眼前的董宁道:“劳董公子惦记着,留了一条命回来得与故人重逢叙旧。”

董宁看了看梁武,却见他面沉如水,于是打个哈哈略作寒暄便赶忙闭了嘴。

对于梁武与郭霁乍见的情形,邵璟却视而不见,只看着孙邑派随从唤了酒人保抬了两副新的坐席与足案,添酒回灯,陈列羹肴,方从容延请二人入座,按着惯常礼仪劝酒,一切如常。

“不知中郎将及董卫士令到此,怠慢了。二位且饮薄酒!”

以邵璟的功勋、地位以及因此而自带的无形气场,虽是随意寒暄,众人往往被其慑服。然梁武却丝毫不受半点压制,虽是端坐,身姿却说不出的率意随性,先是随着邵璟饮了酒,又笑道:“右将军此言谬矣!适才我与公孙家的高扬谈笑半日,也没见将军遣个人命仆登堂拜见。”

梁武如此咄咄逼人,若换个人,如邵璟这般身份的,只怕脸上立时就挂不住了。

可邵璟竟似乎浑不在意,笑道:“中郎将察纳贤士,某怎好扰了雅兴?”

梁武见邵璟并不受激,城府之深竟在意料之外,这倒与他道听途说的邵二大有出入,更多了几分警戒。

他乜斜着眼盯着邵璟,口中却谑笑道:“右将军何乃太谦!自将军踏入这‘长流馆’,这其中的——别说是人,就是一只蚊蚋,只怕也了如指掌。将军从前骁骑营的追随者,从河西带来的猛士,就不赘叙了。但就身边这位近身铁卫,虽不在军籍,可是将军所到之处,他不但防得连个苍蝇也无缝可钻,只怕网罗天下事迹端倪,也无人出其右啊。我还听说将军身边有个忠仆,虽其貌不扬,却最善交游。无论男女老幼,一旦交言,无不亲之爱之,就没有他摸不清的境况。将军手下人才济济,我这只蚊蝇,早就无可遁形了。”

听见此言,郭霁便知说得是常乐。她倒是深以为然的,当初在姑臧城,便亲见常乐与市坊里巷众人谈笑无忌,甚至操着姑臧乡音,有如世代定居之故老。

见梁武警觉中带着挤兑,挤兑中却又带着敬服,邵璟却不为所动,只淡淡一笑,道:“骁骑营乃天子之骁骑营,非某人之骁骑营。我自卸任以来,与其并无瓜葛。中郎将不可言语不慎。”

梁武却瞟了他一眼,哈哈大笑道:“我不过说将军风度过人,世人皆倾倒仰慕。将军何必慎重若此?”

郭霁从未见过有人在邵璟面前如此言行放肆,不觉捏了一把汗。别说梁武了,就是他兄长大将军梁略,无论是从前还是如今,与邵璟虽则交谊深厚,却未曾稍有不敬。

梁武如此,她不禁想起适才邵璟所言“不知天高地厚”,也不算冤枉了他。

邵璟倒看不出喜怒之色,照旧饮酒,只是一言不发。

梁武被晾在那里,却也满不在乎,不紧不慢地从腰上取出匕首,徐徐地割了一大块炙鹿肉,不管不顾地大快朵颐起来。

反而是一向粗疏的董宁,倒觉得浑身不自在,不觉看向郭霁,大约是希望她能解围。

郭霁无法,叹了一声,向邵璟道:“虽说邂逅梁四公子高情雅致,然阿兄明日还要入宫议事,不可再饮,以免误事。”

邵璟瞧了郭霁一眼,把玩着酒杯笑道:“阿兕,世上岂有酒误事,只有人误事罢了。”

郭霁一面劝着邵璟一面却眼观六路,分明看到梁武的面色冷了下来。邵璟是梁氏一族得以掌权的腹心股肱,梁武是梁后与梁略着意栽培的宠弟,闹僵了倒不好。

她只好起身上前,亲手夺过邵璟的酒杯,和言笑道:“阿兄海量,自然误不了事。可如今阿兄与梁公子、董公子尽一杯,我就得陪一杯。难道我也有阿兄之量?”

梁武的脸色更加难看,却堆出一抹冷笑来。

邵璟目光向梁武面上一飘,当即笑着掷杯,转脸向梁、董二人笑道:“本拟千杯醉笑,谁料小女子扫兴。既如此,我们改日再叙。”

他一向我行我素,何况今日已算给足了梁武面子,此时再不虚礼,起身便拉着郭霁欲去。

郭霁一向得邵璟礼遇,除却当初凉州遇贼险些被丢进滔滔水中那次,他不得已而抱持同乘外,即便同乘一车,共处一室,也不曾肌肤授受。不曾想今日他一改往日,在梁武面前毫不避嫌,径直来拉她的手。她心中又惊又恼,又羞又急,便欲夺手甩开。哪知他早料到了似的,一只手如铁钳,竟牢牢箍住不放。

郭霁不便当众发作,便回头笑向梁武等急匆匆告辞,却见梁武脸上已然青筋暴跳。

她心中顿起不安,然尚未及应对,那梁武已一跃而至面前。

他脸上还挂着明显的怒意,终究还是碍着郭霁,以仅存的克制硬挤出一点笑来,向邵璟道:“郭七娘子乃我阿嫂之妹,我们有亲戚之谊。今日既遇之于郊野,不该令外人带走了她才是。请右将军放手,我也好向我兄嫂交代!”

邵璟眼皮一动,便将梁武上上下下扫了个遍,似笑非笑道:“多年之前,我与阿兕兄长是过命的交情;凉州数年,我与阿兕情谊之深,不下于你的亲戚之谊。你要向你兄嫂交代,我何尝不须向她兄长交代?”

梁武听罢,目光如钉,仿佛要楔进邵璟的肉里,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道:“右将军果真义薄云天!既如此,我们也不必揣着明白装糊涂。数年前我与阿兕的情形,你亲见亲历。我为她抛舍父母前程,你见过。返京后我差点为她丧命,你必听说过。我谢你数年照拂阿兕之情,可你不该当着我的面与她拉扯!”

此时董宁也看出了双方的剑拔弩张,生怕闹出乱子来,慌忙上前拉住梁武,道:“四公子,我们回去吧。今日的事,从长计议!”

梁武正一腔幽愤正无处宣泄,登时怒发冲冠,向董宁吼道:“也有你插嘴的份?滚开!”

董宁眼含畏惧,迟疑了一下,终于松开手,垂首退向一旁去了。

梁武数年块垒,一朝难消,眼中再无旁人,转向郭霁,神色温柔,道:“阿兕,你跟我走,我送你回去!”

郭霁也似忘了身外事,身外人,只向梁武脸上看了半日,心中往事无数,悲苦交织,恍如数千万雪花天幕下,纷纷扬扬迷人眼,乱人心。

但衷肠有感,五内虽结,心头是心头,眼前是眼前,她瞧着他面上沧桑早非昔日,忍了泪,笑道:“梁公子,你适才说你……为我……差点丧了命。其实这些年,我也几度生死。能活着回来,已是侥幸。既然都曾置之死地,便该善待余年。欢悲忧惧、死生离合,无非是命,此皆人之所不得与。与其困于泥塗,不如各自曳尾于江湖。”

梁武听罢,心中茫然,郭霁便趁此时反手拉着邵璟急欲抽身而去。

若是常人,自然灰心认命,但他性情特异,迥非常人,眼见郭霁只余背影,忽一个箭步追上前去,与此同时,长剑在手,拦住去路,目光森然,语气凛寒,向邵璟道:“你若敢带了她去,我如今虽不能奈你何,但总有一日,必报此怨!”

眼见梁武如此无礼,郭霁只怕激怒邵璟,向着邵璟,怯怯恳求:“阿兄……”

邵璟却只是向她低头一笑,目光转向面露凶光的梁武,扫了扫那把寒光利刃,如山如渊,淡淡道:“好小子,我等着你报今日之怨!不过你别忘了,如今你是什么身份?还是你这么快就忘了‘延庆坊’的事?”

梁武听见“延庆坊”三个字,一脸的刚毅执着,尽换做痛苦扭曲。一半的面颊都抽动起来,饶是他生的英俊,却也观之可怖,显然愤怒嫌憎已极。

郭霁不知“延庆坊”三个字有何魔力,竟令惯于人前无动于衷的梁武恐惧憎恶一至于斯。她百思不得其解,不由看向邵璟,却见邵璟也一改素常的漫不经心,面目肃然,直视梁武。

“中郎将,你心里没有长公主也没什么。甚至以你梁家如今的权势,就算她是公主,你有了别人,她也动不得你丝毫。可是,你不能用得着她时虚与委蛇,用不着她时弃置不顾!”邵璟语气渐渐不善,说到这里,更是一字一顿道:“她到底是先帝之女,当今天子亲姊。你到底是臣子!”

梁武的长剑咣啷啷落在地上,面如死灰。

可他到底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梁武,不过片刻便恢复了那个骄矜的少年郎君模样,皱皱眉道:“你替她不平?”

邵璟心中不禁有气,却忍不住发笑,道:“你们夫妇的事,我何必不平?只是,别因为你们的一时闲气,害了他人一世性命!”

梁武仰首望空,冷笑两声,道:“难道是我害的吗?”

邵璟见他心如顽石,并不多言,脚尖轻踢,落在地上的长剑已然在手,他高举长剑,凝视许久,道:“好一把宝剑!可惜!可惜!”

众人尚不解何谓“可惜”,他手腕轻轻一挽,手持剑身,已将剑柄递出。

梁武迟疑了一下,伸手去接,却见剑身完好,并无异样。

当此之时,邵璟已拉着郭霁出了门,下得楼梯去。

孙邑自然亦步亦趋,只是随后一群着了便装的侍从,竟平白地不知从何冒出来,一个个越过梁武的人,无声无息地跟了上去。

梁武不禁愕然,惘然失神。过了许久,才向董宁招招手,道:“你说他怎么能悄无声息地藏了这些人?”

“到底是邵仲郎啊!”董宁一脸艳羡的说。

“要不,你跟着他去?”

“四公子太小瞧我阿宁了。我董宁生是梁四公子的人,死是梁四公子的鬼!”

董宁向来以梁武马首是瞻,如今见梁武灰心,自然全心哄他。

梁武见董宁无论何时皆不离不弃,心中不忍,遂收了一脸衰颓相,倒似全然忘了适才的悲欢,持剑斜批,假意要去砍他。董宁见梁武回心转意,心中欢喜无限。

哪知二人正笑闹间,哗啦啦一声,梁武手中长剑已断作三截,碎在地上。

董宁看得目瞪口呆,一时说不出话来。

梁武手持剑柄,怔怔瞧着只剩一寸见长的剑身,苦笑着摇摇头,道:“他倒是没赶尽杀绝,在阿兕面前留了余地。”

董宁渐渐回过神来,知道梁武这次两面遇挫,非同小可,当即道:“四公子英雄了得!何必灰心,四海之内,尽是芳草。待我四公子功成名就,邵二算得了什么?又何愁无佳人相伴!何愁无干将莫邪!”

梁武本是在董宁面前强颜欢笑,然心中悲痛,实不可抑,又兼猝然剑断,颜面扫地,便在这长流馆的整个一层楼的空寂中,仰天长啸,决绝而去。

门外的侍从也不知是见惯不怪了,还是训练有素,立时前面开道,后面扈从,目不斜视地拱卫主君。

倒是一楼堂上的流客们惊闻啸声,又见这吓人的阵势,倒是安静了好一会。

梁武走出长流馆外时,月色正好,而秋风渐歇,秋草蛩鸣,冷露无声,湿了人心。

郭霁在一大片月影中,遥望梁武与众人离去呆了半日,忽觉手还握在邵璟手中,本能地向外一抽。

本以为还要费一番气力,然而这一次,并没怎么用力就松开了。

“阿兄……梁武已经走了!”郭霁的情绪甫经大起大落,此刻尚未完全缓过神来,却本能地红了脸。目光如露,仿佛要滴出水来。

邵璟莫名其妙地瞧了她半日,忽然露出恍然之色,道:“你的意思是……”

郭霁神情有些闪躲,婉转垂首,道:“多谢阿兄为我解围。从前只见梁武恃才傲物,实没想到竟狂妄至此。”

邵璟便带着哂笑点头叹道:“那是在你面前有所收敛罢了。除梁家蒙难之时不得不低头外,其实他从来都是如此。”

郭霁不禁诧异,想想却又觉得亦在情理之中。

邵璟却端容俨然道:“梁武行事是有些手段的。征伐作战果决勇悍,杀敌务尽,不留活口,常常一战而定胜负。不战则已,一战灭敌,本是为将之大道。只是他做事太过狠绝,为达目的,不计后果,恐贻祸患。”

“他专擅贪功,我也有所耳闻,太后也为此发愁。”

“你说得不错,一切征伐,在兵在武,却更在情势人心。这固然树敌结怨,却并非我所说的狠绝?”邵璟见郭霁一脸不可思议,便摇头叹息道:“杀降不祥,兵家大忌!”

郭霁大为震惊,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邵璟便看向她,缓缓道:“攻伐征战,从来都是死生之地、存亡之道。故而欲要取胜,无所不用其极,亦无话可说。可是人行于世,有些事不可率性而为。杀降、屠城,乃主帅之大忌。然世事殊异,也不可一概而论,又有情非得已与天性噬杀之别。”

郭霁倒吸一口凉气,一时间从头凉到脚,半日方道:“梁武可是……情非得已?”

邵璟摇摇头道:“算不上天性噬杀,却不知是不是真到了情非得已的地步。”

郭霁默然无语,从前在书中看到的冰冷文字,那些寥寥数笔的刺心数字,那些又因有果的终始宿命……如今迫近如此。

而从前年少的梁武与如今面目全非的梁武,如同光影在她心中交错相织,忽合忽离。心口噎堵难言之际,蓦地一件事闪现心头,令她心中一凛。

“阿兄,‘延庆坊’究竟怎么了?为什么梁武一听这三个字,犹如见了蛇蝎?”

邵璟沉默良久,道:“你还记得梁武此前为女色迷惑吗?”

郭霁点点头,道:“当时阿兄说‘醉生梦死,迷惑的未必是自己’,难道梁武沉迷女色不是为了麻痹仇敌吗?”

邵璟笑道:“你未经世事,自然不懂。虽是逢场作戏,到底藕断丝连。梁武那个不成器的,本是迷惑人,哪知一时不慎,竟致女子有了胎孕。”

郭霁听得半懂不懂的,却也闹得脸红到了脖子根,多亏了月色氤氲、秋意寒凉,掩盖了羞怯,渐消了窘迫。

她急于知道真相,顾不得羞惭,问道:“东窗事发了?可是怎么就没了性命?”

邵璟神色转为恻然,许久乃叹道:“自然是永安干的好事……一尸两命!”

“啊?”郭霁不禁惊呼出声,脸色顿时惊得惨白如纸。

“阿兕,你不是想知道除了太后,谁还操心你的婚事吗?”

郭霁忽然明白过来,道:“是永安长公主吗?”

“她来找过我,千叮咛万嘱咐,令我速速给你寻个夫婿。”

郭霁本能地恐惧,道:“阿兄是要告诉我,她会向我动手吗?”

“永安本心其实没那么可怖,只是蠢得可怖。”邵璟瞧着她的脸色,长叹一声,转向明光一片的荒野,道:“假舟渡水,上岸弃船?梁武固然是不得已,可身在急流,还想着世事尽如人意,这未免太贪心。”

对此,郭霁无话可说。当先帝将彼时的永安县主许与梁武时,是无上的馈赠也罢,是无形的控御也罢,他都已没了拒绝的余地。天子所赐,是雷霆还是恩惠,是荣耀还是屈辱,谁又敢拒绝呢?

何况,当时的梁家遭遇重创,唯有在顺势而为中休养生息才能东山再起。

先帝的亲女永安县主,就是那个可以顺应的势。

“永安的本意不过是要个面子,哪知梁武铁了心不肯给。她自恃公主之尊,咽不下这口气,竟至于闹得一发不可收拾。”

“如今梁武和永安长公主……”

邵璟见露浓霜重,挥手命人送来了外裳,披在郭霁身上,这才徐徐叹道:“永安是个要抓尖要强的,怎肯认错?可是出事后,她来见过我。”

邵璟没说永安长公主见他之后的事,可是郭霁也猜得出。

“阿兄,我明白了。”郭霁已从震惊中恢复如初。

二人这一席话,蟾月已爬上天心。明光皎皎千里,芳草远侵天涯,荒野朦胧成雪白沙汀,亥时的夜气寒意浸浸。

“阿兕,你别怕。我在,没人敢动你!”

一晚的悲欢起伏,凝结在心,正自淤塞不通,实难承受。郭霁本已强压下的情绪,因为邵璟的这一句话,再也绷不住。

月照中天,清冷无声;人生世间,聚散无形。

邵璟默默看她无声掩泣,想去劝慰,可是话到嘴边,终究咽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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