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余卷残破的简册铺排满地,将一张放满刀、砚、笔、墨、单简、书卷、熟牛皮的足案并身披氅衣的郭霁团团圈在中央。郭霁跪坐其中,弯了腰细细推敲着简册上的文字,又是会拾起一卷,举在眼前,就着天光仔细辨认。抑或将某一残卷与另一卷并在一处,反复比对核查。时不时将其中的几卷调换次序,然而不久便又将拿起一卷,置于从前的位置。
她又一手托了手肘,一手支颐端详半日,觉得不妥,将其中的二三卷再次倒换了一次,方松了一口气,露出一丝笑容来。随后她膝行至足案旁,拿起足边的断简置于案上,仔细辨认过已然模糊不清的文字,又打开另一卷简牍细细比对,方在已经过杀青的单简上誊写坏简上的文字。写毕,便以刀剪拆开残简上已经朽了的牛皮绳,单独拣出坏简,放在笔筒中留存。随后将新誊写的单简放在适才坏简的位置,再重熟牛皮依次穿起散落的简牍,编订成册。再次通读无误后,便置于身后挂满标签的架子上。
有些残简已经大部分朽坏,她只好通过别的典籍一一比对,比对出的便当场编写装订,比对不出的只好暂且搁置,以待来日。
如是再三,繁杂磨人,然她乐此不疲,不觉时光流转,脚下的残坏简牍又少了几卷。
“郭长御穷经不倦、废寝忘食,真乃尔辈楷模!”
忽身后一声赞叹,惊醒了郭霁。她闻声辨人,知是梁后到了,心下大为惊异,然不及多想,忙起身迎上去,却见梁后带着嫡母柳氏及清平县主并几名女官、宫人已入了门,便即叩拜,道:“不知太后到此,未及出迎,妾失敬……”
郭霁正谢罪,却被梁后上前亲自扶起,道:“郭长御所修书简,她们已奉与我看过了。次序井然,文字合契,新旧简牍字迹身似,不着痕迹。比之经史学究不遑多让,我只讶异,今日始知郭长御用心专一,持之以恒,故而行事有成。”
柳氏素与郭霁从姊郭述不合,故而不过一笑。
清平县主察见,当即上前凑趣,拉着郭霁的手一番大量,感叹起来:“这郭娘子是我看着长大的,幼时便贞静贤淑、见闻广博,如今得太后亲自调教,更胜昔日。”
郭霁垂首听罢,便不多言,却命宫人收拾简牍,重设坐席,延请梁后等人入座。
梁后却并不急着入座,踱步至书架前,细细瞧了一番,不禁莞尔,又向清平县主笑道:“前托县主,言于右将军,为我身边孙、郭二女谋个夫婿。如今孙氏蒙县主及右将军所荐,不日即可适人。烦请县主向元璨致意,待婚事成了,我亲自谢他。只是这郭氏归宿犹悬,县主既看重此女,何不催催你家元璨?”
清平县主亦陪侍梁后,趁机观察书简整理之状,心中亦颇赞叹,见梁后有问,忙躬身回道:“邵璟身为臣子,为太后分忧乃是本分。他邵家一门富贵皆仰赖太后及陛下,何德何能敢邀功请赏!妾自领命以来,将这郭娘子与孙娘子终身之事俱托于邵璟。邵璟倒也不敢推脱,不过一月之内便替孙詹事寻了个军中司马。只是轮到这女子时,只说并无可配之人,须待慢慢谋划。妾不死心,正巧拙夫有个从子,年才加冠,堪配郭娘子,便拟将此子荐于太后,谋之于邵璟。谁知那小子又说他那从弟并无功名,不敢配太后亲近女官。”
一直不言不语的柳氏此时笑着插了一句,道:“你家元璨也是的,为别人归宿思虑周全,怎么自己的婚姻大事倒不上心。可惜我梁家并无适龄女子,不然定然与你结为姻亲。倒是公孙汲有一幼女,如今也有十六七岁,为祖父孝期已过一载有余,也可嫁人了。我在梁冲家中见过此女,无论相貌、言谈、气派,果然不愧是出身大族之家。若能与你家元璨结为伉俪,也是一桩佳事。”
梁信从子梁冲当年娶妇公孙汲次女,是以梁氏与公孙乃是姻亲。如今公孙家蛰伏,柳氏身为梁后嫡母,欲为公孙氏结亲与邵家,亦在情理之中。
清平县主听罢,却长叹一声忙道:“承蒙夫人费心,我自然感激不尽。然公孙家的好女子,邵璟那逆子竟无福消受!夫人有所不知,日前我见了弘农杨家的女子,甚为欢喜,便与他父亲商议要为他求娶。谁知这小子忤逆成性,一口咬定不肯。拙夫气不过,扬言他这次若敢不从,便打死了事。谁知他竟毫不畏惧,递了身子让他父亲打。气得他父亲险些背过气去!你说说都过了而立之年的堂堂男子,行事荒唐如同少年。像他这般年龄的,谁不是早就儿女成行。远的不说,只说他兄长邵周,今年就要做祖父了。我都托赖得成了曾祖母。我虽不济,好歹也是宗室女,自嫁了他们邵家,只生了他一个。如今做曾祖母,竟要靠夫君前面妻室所生子,怎不让我好生凄凉。”
清平县主说着便落了泪,柳夫人略有些尴尬。
本朝宗室女大多有封邑,亦多有自己的府宅。即便婚后与夫婿琴瑟不偕,也多半受不了委屈。然宗室女多骄纵,所嫁又夫婿大都出身豪贵,往往互不相让,故而虽婚配,却常独居。这清平县主乃东海王爱女,嫁资丰厚首屈一指。后来东海王薨逝,亦将私产分与子女,清平县主所得最厚,甚至连邵璟都得了一份外祖家的丰厚资产。年轻时的骄纵自非一般宗室女可比,起初与广武侯邵韬起初尚好,然后来情分渐薄,故一个居县主府,一个居广武侯府。
柳夫人自嫁梁信后,尊宠无比,即便如今梁信已死,而受梁后及大将军梁略奉养,尊荣权势无匹,想到此处,不禁替人唏嘘,宽慰道:“生儿育女谁不会?且不要说你家邵周,本来就比元璨年长几岁。只说上次我见了杨夫人,她家的老二,比你家元璨还年少一岁,已然做了祖父。可是那孩子至今没什么功名,哪里比得了你们家元璨呢?战功赫赫,独当一面,年纪轻轻就做了开府将军,世间能有几人?”
梁后见此,便笑道:“母亲难道忘了?自年少时,兄长便与右将军交好,右将军曾出入我梁家。彼时我年龄尚幼,然从旁暗察,亦颇知右将军乃百世难见的英杰。谁知偏在这婚姻之事上如此遭遇挫折。县主也不必发愁,想来右将军倜傥非凡,此后定邂逅好女子,彼时方得圆满。”
见梁后为柳夫人解围,清平县主当即敛了情绪,趁势收泪道:“得太后此言,妾心中烦恼略解了些。”
此后梁后兵二命妇便翻阅郭霁新修整的书简,三人称叹不已。郭霁一面跟在后面陪侍解说,一面心中暗想邵璟在外威风八面,在家竟也令父母如此头疼。
只是为何这邵璟连公孙家才貌双全的贵女也不肯呢?难道又如从前那般,其实悄悄在外有心仪的女子?
只是这邵璟倒也怪,别说富贵如此,便是一般门第家的男子也多置媵妾,唯独他算是个异类。
然据她所知,他年少时也并不如此,是自卫氏女以来方改了性。
一想起卫氏女,她心中顿时浮现那夜高高山冈上的无名孤坟,想必其中所埋便是邵璟念念不忘的心上人——他这样位高权重、杀伐决断的,竟也是个情种呢。
“太后博闻广志,乐读善思,故能决机天下。这些诗书,妾不怎么通,然见郭长御行事井然,罕有其匹。我也曾听邵璟那小子身边的人说他对郭娘子最倾敬。既如此,烦请长御改日若见了我家邵璟,且帮着劝劝他。”
郭霁正将一卷书简排放于架子上,忽闻清平县主猝然请托,心中狐疑,暗自计量,脸上却是坦然,应道:“县主有何吩咐,妾自当遵从。”
清平县主察她神色言语,一时拿不准她是果真不懂还是故作不知,然碍于梁后在前,便笑道:“邵璟愚钝,不知成家立室亦为子嗣本分,他既敬重娘子,便烦请娘子为我游说。若这邵璟回转过来,我定然不负娘子。”
郭霁一听,心中疑惑更甚,这清平县主好端端地请她劝说邵璟成婚,究竟有何深意,虽然不过是一句回话,她也不敢掉以轻心,笑道:“右将军何等身份,公务万机,岂是妾一介女子能轻见的?况右将军于妾,乃望尘莫及之尊长,妾愚钝,又如何敢于县主及右将军之间造次?”
清平县主倒没想到一向看着少言柔和、无欲无求的郭霁忽然这等缜密,言辞不留缝隙,一时无言。
梁后冷眼旁观,见郭霁言辞机锋,令清平县主不悦,便笑向清平县主道:“县主太抬举她了,元璨于她,是兄长挚友。便有些交情,元璨能听她一个在室女子的话?照我说,大将军与你家元璨年少相识,惺惺相惜,改日我亲自和梁略说了,去劝劝元璨吧。”
郭霁却见梁后故意将邵璟对她的生死扶持轻描淡写——当初弹劾邵璟庇护罪臣之女的奏章,以梁后之能,自然不可能无所知闻,那么今日这样说,更显得是刻意回避。
梁后亲自替郭霁开了口,又举出大将军梁略,更给了清平县主面子,清平县主便笑着接了话,道:“我如今老糊涂了,怎么让一个在室女去劝人这些事呢?我也是病急乱投医,太后可别笑话我……”
一语未了,忽闻外面一女子喧嚷声远远传来。
宫禁之中如此喧哗,梁后等人不知情由,却不禁皱眉。女官正要出门相询,已有小宦官匆忙由外面奔来,慌慌张张回道:“长公主未经通传便抢了进来,非要见太后,臣等皆拦不住。”
郭霁见小宦官言语唐突,便暗自向一名女侍史递了个眼色,那女侍史见长御提醒,当即上前教训道:“宫禁重地,太后面前,什么事值得你如此慌张!回个话也不清不楚。说明白了,到底是哪个长公主?”
其时先帝之女尚在世者有三,一人因有过错在身,不得加封,仍居公主之号,其余得封长公主的有二,其一为嘉阳长公主,却随夫婿在封地,并不在京。另一个便是嫁于梁武的永安长公主。故而当宦官来回事时,众人便知是永安长公主。
而郭霁之所以悄命女侍史训诫,皆因其慌慌张张,不成体统。梁后自然不能亲自斥责,故而由女官出头,挽回颜面。
那小宦官果然噤若寒蝉,半日没说出话来,唯叩头而已。
梁后似乎对适才的茬子不以为意,只沉吟道:“长公主所为何事?”
小宦官神色为难,暗自瞧了瞧柳氏,回道:“长公主不肯说,臣等所知不祥,然长公主身边的从人悄悄说与臣等,似乎……似乎……是因羽林中郎将……”
柳氏听罢,豁然起身,痛恨不已,道:“这个逆子!”
梁后见此,向柳氏道:“想必小夫妻间争执罢了,我当善加安抚,母亲不必忧心。长公主见了母亲,必然迁怒。母亲且先去别宫歇息。”
郭霁听闻,想起“长流馆”中邵璟与梁武提到的“延庆坊”一事,心知梁武与永安县主已经势同水火,绝非小夫妻寻常争执,否则今日长公主不会如此不顾体面。忽又想起那日梁武所作所为,显然于己并未忘情,不禁一阵悲酸,百感交集。
柳氏焦心不已,蹙眉向梁后道:“梁武既尚公主,便是公主有些骄纵,也该相让。我日常百般规劝,时常落泪。那小子面上答应得好,背地里全然不是那么回事。太后虽疼爱少弟,却也该好好教训教训他。绳节已结,开解需早,不然恐贻祸患!”
梁后何尝不忧愁,不过面上不肯露出来,言辞如常劝慰道:“老四虽有些骄横,却并非不顾全大局。今日之事,我自能解,母亲不必担忧。”
清平县主听见外面长公主的哭声已近,若闯进来,当着柳氏不好,便上前拉着柳氏,也向梁后辞道:“既如此,便由妾陪伴夫人同去,解个闷吧。”
梁后点头,而女子的哭声已近在门外,柳氏等人堪堪离去,永安长公主已经破门而入。
只见永安云鬓偏堕,泪痕满面,一跤跪在梁后面前。梁后本有气量,对此无礼行止,也只笑着命人扶长公主入席而坐,并不动声色。
永安长公主哪里肯,依旧跪伏在地,哭道:“妾自皇父驾崩,孤苦伶仃。今太后当为妾母,亦是梁武亲姊。太后为我做主!”
几名女官、宫人见永安如此冲撞,便纷纷上前要去扶起,却皆被她甩开去。
梁后已从小宦官口中得知永安此举皆因梁武,虽不知详情,然见今日不同往时,只怕并非一般的夫妇龃龉,到底无可推脱,便道:“究竟是何事,你且坐下了好好说。”
永安长公主俯身哭泣,不能仰视,见梁后出口相问,呜呜咽咽道:“太后为我做主!我待梁武情深义重,自嫁了他,不敢以身份骄人。便是他冷待于我,我也处处忍让,实指望他能回心转意。可是如今……可是……哪曾想梁武那厮竟不念夫妻情分,为了个贱婢向我动手!我实在不堪其辱,只好来愬之于太后!”
此言一出,人尽大惊。永安即便跋扈,到底是长公主,梁武若果真向她动手,得个藐视皇家之罪是跑不了的。
梁后不禁大感棘手,一个是公主,如今她身为太后,也算是其母,而另一个却是亲弟。二人闹到这步田地,于公于私,她都不能袖手,然如今永安一味夹缠不清,她也无处下手,于是目视郭霁。
事关梁武夫妻间事,郭霁本不愿露面,然察见梁后示意,知道再躲不过,于是上前,便趋行至永安长公主面前,跪拜行礼,从容道:“长公主身份尊贵,在公有朝廷法度维护,在私有太后庇护,有什么事,细细禀与太后,太后才能为长公主做主。”
永安长公主本来哭闹不止,忽见了郭霁,顿时不哭了,耐着性子听她说完,唇角却勾出一抹冷笑:“我是身份尊贵,也有太后做主,可是人家心里想着的是别人,郭长御,你告诉我——这该怎么办呢?”
察其言,观其色,郭霁知道长公主其言不善,不禁警觉起来,挺身长跪,言貌却愈加恭敬,道:“夫妇之道,在于相敬。既云相敬,始于相保。相保方能相恤,已成夫妇之义。妾以为,胳膊折了,藏于袖中,维护了彼此体面,方能渐渐相容以敬,岁月静好。”
梁后听了,正中心坎,顿时神色舒展,露出安适之色,身旁女官与宫人察言观色,也都跟着松了一口气。
唯有永安长公主目光如被霜雪,如同刀锋,刺在郭霁的脸上,半日不言不语,过了许久才一把拉住了她,嘴角挂着笑,道:“郭长御未曾婚配,倒颇懂男女之道。你你这一番道理,如此顾全大局,我倒是一点错也挑不出来。我今日才知不如你,怪不得……怪不得……”
郭霁听闻永安话中的讥讽羞辱,一时脸色都白了,然情势千钧一发,生怕永安胡言论语,当即目光加意柔和,笑看她,道:“长公主有什么委屈,只管说出来。以太后至尊,一切自会迎刃而解。”
永安却不为所动,怔怔瞧了她半日,忽冷笑两声,道:“阿兕,你是真心让我只管说出来吗?”
梁后等人或许只觉得长公主气急败坏,疯言疯语,可是郭霁却知道她的言外之意。
郭霁自问无愧,可是看着永安长公主的神色——心中也不禁迟疑起来,然正因如此,面上就更加坚定不改,道:“长公主唤我一声‘阿兕’,便是记着旧日情谊。公主与我,如今身份云泥,然我斗胆,望公主与中郎将凤凰于飞之心,坚如磐石。”
永安长公主又默然瞧了郭霁半日,一阵苦笑,道:“阿兕,你还记得当初你我赛马吗?”
郭霁不知她意图何在,不敢掉以轻心,小心翼翼地点点头:“历历在目,不敢或忘!”
永安长公主忽然压低了声音,道:“我知道你骑乘之术在我之上,我能赢,是因你刻意相让。”
郭霁心中犹如鼙鼓乱捶,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半日方道:“公主千金之身,世间万物,本就该由公主拣择,无论输赢,本来就都是公主的,别人何敢觊觎?”
永安长公主听罢,不禁哈哈大笑。
郭霁瞧着她的笑,看似欢愉,实则凄苦,又见梁后眉目间满是疑惑,于是道:“太后面前,长公主当谨言慎行。公主岂不知,情虽母女,理则君臣!”
永安倒听出了几分好意,然郭霁越是好意,她便越是辛酸,止了笑,忽然转身掉头,再不理郭霁,向梁后叩拜谢罪,道:“妾伤痛攻心,一时糊涂,冲撞太后,罪该万死。太后不知妾心中何其苦!”
梁后沉默半晌,道:“你和梁武到底怎么回事?”
永安倒是恢复了平常,不似适才颠倒失礼,然而眼泪却如丝线缠绵,止不住断脸横颐,哀哀道:“此前赵佗那贼人送了两个贱婢给梁武,梁武背着我在外置办房舍,养为外室。后来赵贼伏法,我风闻此事。梁武告诉我说是迷惑逆贼的权宜之计,此后定然遣散,我便信了。谁知日前到底让我查出来,梁武照旧与其中一个贱婢偷偷私会。不但私会,而且还怀了身孕。适才郭长御劝我夫妇相保体恤,又是什么胳膊折了藏在衣袖里的,不知这等事,可怎么藏?”
果然是为此事——郭霁虽知此事扎手,心中却如巨石落地,不由生出几分庆幸来。
梁后听罢,不禁眉头紧蹙,道:“果真是梁武那小子不成器。我自会让他速速解决了那个外室。”
永安长公主却口角一扯,又像是笑,又像是不屑,道:“太后好意,妾只有心领了。”
梁后见此,心中一凛,道:“长公主的意思是……”
“我把那贱婢杀了!”永安长公主哀怨的目光顿时化作百般怨毒,一句话说出来,仿佛淬了毒液一样的阴狠。
梁后倒抽一口凉气,从头凉到脚,只觉一阵头晕,便用手支住额角,半日说不出话来。几名宫人赶忙上前扶住。梁后不愿人前示弱,便摆摆手,强撑着端正跽坐。
郭霁知道梁后自巫蛊案后,身体单弱,永安长公主的话毒辣冷血,更昭示着她与梁武的关系在想挽回,难上加难。然联姻公主,不但是梁氏的脸面,更是掌控朝政、安抚宗室的一步棋子。一旦有失,甚是不利,永安长公主的话令人猝不及防,梁后一时惊怒交集,露出疲态。
郭霁想说什么,然而思忖再三,还是咽了回去。
“梁武固然有错,可是……”片刻间,梁后稳住了心神,道:“收拾一个卑贱女子,长公主又何必亲自出面?还是说长公主是决意要弃了梁武?如果是真心要弃置梁武的话……”
梁后说到这里,停了话语,目光幽深,若有所思。
永安长公主已然觉出了事态的严重性,然她却不肯认输,道:“那梁武也不该动手……”
梁后瞧了瞧这天之骄女,转过脸向郭霁,无情无绪道:“郭长御,你去替我拟个制文,交给尚书台,就说羽林中郎将梁武,奉公主不恭,以下犯上,即日革除职务,废为庶人,令其居家反思,罚米千斛,绢千匹,以儆效尤!”
永安与梁武二人既为夫妇,梁武免职,她必然也跟着颜面扫地。她此来哭诉,并非为了惩治梁武。实盼望梁后能替她出头打压梁武,并弥合她与梁武的关系,哪曾想梁后竟来了个釜底抽薪。
她一时惊悔,茫然无措,嗫喏半日,方戚戚道:“太后……”
然而往下的话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梁后一脸平和,不见一丝波澜,向宫人道:“送长公主回府!”
郭霁也被蒙住了,她只谓梁后为了梁氏门面,也不过当做家务事,略加惩戒,两面说和,令梁武与永安的婚姻至少维系下去,到底没想到梁后果决竟至于斯。
这断臂折腕之举,既褫夺梁武中郎将职务,折一折梁武的胆大妄为。又震慑了永安长公主,令其收敛气焰。
郭霁心知梁后苦心,只是这样一来,梁武就更加忌恨永安,即便将来迫于形势勉强维持体面,终究怨怼难消了。
梁武当初为形势所迫,不得已而尚公主,如今不过三载,二人已积怨难消。她心中只觉说不出的怅惘、感伤,总不能眼看着梁武受此大挫,当机立断,
向梁后陈说道:“长公主一时气话,太后不该信以为真。据妾所闻,长公主虽失手……”
“郭长御,你是我的人,只需效命我一人而已,别的——就不要揣测了!”
一向和颜悦色鲜宽容示人,杀伐之间泰然其神的梁后,不意行权决断竟凛若冰霜,非但永安吓得茫然噤声,失魂落魄地被宫人半拉扯半扶持地送出门去。就连郭霁也再不敢言语,拜服称诺,心中却筹划该如何将消息传给大将军梁略,好来劝止,消弥此祸。
“请太后还宫休憩,妾这便运笔遣词。”
梁后似乎看穿了郭霁的打算,目光淡淡扫过她的脸,却泛着冷冷的锋芒,道:“不必了,我就在这看着你草拟。”
郭霁再无念想,拿来一卷新简——因足案处的坐席已被梁后所占,便只好展开了铺平在膝上,伏着身子,将一狼毫饱蘸墨汁,沉思良久,终于下了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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