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山君殿那幽暗压抑、鬼气森森的后山洞口一路狂奔而下,直到双脚踏回清水村中央被阳光晒得暖洋洋的青石主街,段燎胸腔里那颗狂跳得快要破腔而出的心脏,才终于落回了原位,扑面而来的嘈杂人声、溪流潺潺、咖啡店里慵懒飘出的爵士小调,这些烟火气十足的声音瞬间击碎了山巅那股沉重得窒息感,段燎猛地停下脚步,仰头深吸了一大口夹杂着烤面包香气和草木清气的新鲜空气,感觉每一个毛孔都重新舒展开,每一个细胞都在欢呼,他段少爷,又他妈活过来了,下山就是山大王。
那股子狼狈和心有余悸被阳光和喧闹一冲而散,属于段燎的混不吝的嚣张气焰迅速回炉,他一把勾住旁边同样有点呼哧带喘的王铁柱厚实的肩颈肉,手臂用力地揽了揽,像是要找回刚才在山洞前被吓飞的场子,嗓门都带着劫后余生的豪气:“走,胖胖,段哥今天请客,咖啡管够,压压惊,必须压压惊。”
王铁柱被他勒得有点喘不过气,但一听管够,脸上的肉立刻堆成了花儿:“哎!哎!谢谢段哥!”两人勾肩搭背,把刚才在山上仓惶逃命的狼狈抛在脑后,嘻嘻哈哈地调笑着,迈着六亲不认步伐,朝着村里那家装修风格颇为小资、名叫云中咖舍的临溪咖啡馆晃了过去。
推门进去,冷气混着浓郁的咖啡香气扑面而来,舒缓的布鲁斯音乐流淌在空气中,落地窗外阳光正好,溪水泛着粼粼金光,几个游客坐在靠窗的布艺沙发里闲聊拍照,这才是段燎熟悉并喜爱的生活。
点咖啡的时候,段燎彻底挥霍起了他仅剩的钱包余额,大手一挥:“冰美式,超大杯,加浓度,给胖胖……来个大杯拿铁,要厚奶泡。”丝毫没在意王铁柱眼巴巴看着菜单上花里胡哨甜品的眼神。
咖啡很快端上桌,冰凉的液体混着强烈的焦苦气息滑过喉咙,直冲天灵盖,段燎猛吸一大口,冰爽与刺激的混合瞬间驱散了五脏六腑里最后那点因神威而产生的寒意,随着咖啡因的注入和舒适环境的包裹,山上经历的惊魂一幕逐渐从鲜明的恐怖变成了模糊的背景回忆,恐惧感消散,另外一种更烧心的情绪迅速占据了高地憋屈。
麻蛋!太憋屈了,回回都在虞清宴那儿吃瘪,第一次见面,被人当空气彻底无视,第二次在天井搭讪,被当虫子无视 1,还附带冷气攻击。
第三次……好不容易混进去想看个热闹,结果热闹没看成,活生生被人家一个眼神吓得屁滚尿流落荒而逃,他段燎长这么大,什么时候受过这种窝囊气?被个连话都懒得多说一句的冷面男人给彻底压制了?
不行,这事儿必须不能就这么算了。
这口气堵在心口,比吃了十斤酸梅还难受,场子不找回来,他段燎两个字以后还混个屁啊。
什么敬畏?什么山君?都滚他大爷的!老子在村里,就得按照我的规矩来,他虞清宴不就是脸冷点、架子大点吗?老子偏不信邪,就要惹他,撩他,撩得他炸毛,撩得他破功,哪怕他冷着脸骂句“滚”,也比那彻头彻尾的无视让人痛快,非得恶心恶心他,否则这破日子过得也太没滋没味了。
段燎烦躁地用手指敲着冰凉的咖啡杯壁,眼神里翻腾着不服输的火苗和憋着坏的主意,他歪过身子,胳膊肘撞了撞旁边正捧着他那杯厚奶泡拿铁,小心翼翼地沿着杯口舔了一圈,嘴角糊着白白泡沫的王铁柱,压低声音问道:“哎,胖胖,你老实跟我说说,姓虞那小子,就你清宴哥,这一天天除了跑到那鬼地方唱大戏,还有没有点别的营生?总不能成天把自己当不食烟火的山神供着吧?”
王铁柱努力咽下嘴里的咖啡沫,被段燎撞得差点呛到,圆脸红扑扑地,有点不好意思地抹了抹嘴:“段哥,在……再来一杯冰美式行不?这奶……有点腻……”他眨巴着眼睛,充满期待地看着段燎。
“行行行!老板,再来一杯冰美式,快,现在能说了吧?”
王铁柱得了承诺,立刻竹筒倒豆子般说起来,还不忘补充:“我……我还想要个那个……摩卡星冰乐?我看隔壁桌那个颜色挺好看……”
段燎额角青筋跳了跳,从牙缝里挤出字:“……两杯!再磨叽我给你脑袋开瓶盖,赶紧说!”
王铁柱缩了缩脖子,不敢再扯别的,立刻回归主题:“清宴哥他啊……基本上隔个两三天,就会上山一趟,就跟今儿一样,在那边跟着族里的老叔伯唱词练仪,有时候还跟着村里熟山路的老把头他们进更深的老林子挖那些稀罕药材。”
王铁柱掰着指头,段燎注意到他说到挖药材时,眼里亮起朴实的钦佩,“平时呢他基本就在他自己那院子里待着,要么翻他那堆厚的能砸死人的老书,要么捣鼓院里晒的那些草根石头子啥的,哦对了!”
王铁柱像是想起什么重要信息:“村里头谁家有个头疼脑热腰酸腿麻的毛病,找清宴哥搭搭脉,他多半也肯,而且,”他用力强调着这个而且,“不要钱,真真的,说这是学医的人的分内事,村里好些老人家,都说清宴哥看病准、开的药便宜好用。”
段燎正端起杯子想喝,动作顿在半空,王铁柱后面这句带着敬意的补充,像根小刺,不轻不重地扎了他一下。
免费看病?分内事?
这跟他脑中勾勒的那个高高在上、冷得掉渣、装神弄鬼的家伙形象有点对不上号?
“哦?听着还挺像那么回事儿?”
看着王铁柱心满意足地吸溜着第二杯冰美式,段燎嘴角那抹属于狼狗的、带着算计和执拗的坏笑又重新扬起,比阳光更扎眼。
免费的郎中?那感情好啊!
他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你虞清宴不是装高冷、装菩萨吗?不是能掐会算吗?老子偏不信你这邪,段少爷明天就让你算算,什么叫有病。他眼神闪烁着狡黠的光,仿佛已经看见隔壁那冰山人被他烦得眉毛直跳、或者干脆一包药渣子砸他脸上的解气画面,切!谁怕谁呀?
段燎那点憋着劲要找虞清宴茬的火苗,还没来得及烧旺呢,当晚就被迫提前遭遇了敌情。
他原本盘算着随便找家村口小饭馆对付一顿,王铁柱却说王震叔特意交代了,晚上去他家吃,段燎想着早上那顿肉汁丰盈的大包子,肚子里的馋虫立刻被勾醒,二话不说就跟着去了。
王震家离段燎那“野人”套房隔了好几条青石板巷子,位置更靠村中心,推开那扇厚重的原木院门,段燎眼前豁然开朗,好家伙,这院子,比他那小破院大了三倍不止,标准的四方格局,天井极其开阔,青石板铺地,院子中央直接摆开一张能坐十人的大圆木桌,桌面油光锃亮,显然是日常吃饭的地界儿,角落里几株老石榴树正开着火红的花,树下还堆着些农具和晾晒的干辣椒串,烟火气十足又透着敞亮。
“哎,铁柱,段燎,来了啊。”王震洪亮的声音从厨房方向传来,他正端着个热气腾腾的大海碗往外走,碗里是炖得浓油赤酱、香气扑鼻的不知名山货,“来来来,先坐,别拘着。”他把碗往桌上一放,又扭头朝屋里喊了一嗓子:“逸晨,去喊你王靖叔他们过来吃饭了,别磨蹭啊。”
话音刚落,一个穿着干净清爽的米色亚麻衬衫、深色休闲裤的年轻男人从堂屋门里走了出来,他手里稳稳端着一盘碧绿油亮的清炒时蔬,身量高挑,约莫一米八三上下,肩宽腿长,身姿挺拔,面容是那种带着书卷气的清俊,鼻梁上架着一副细边银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神温和却透着股干练劲儿,他朝段燎和王铁柱微微颔首,嘴角带着恰到好处的礼貌微笑:“来了?坐吧。”他放下菜盘,动作利落,随即转身就朝院外走,“铁柱你们坐着,我去喊人。”
王铁柱看着那挺拔的背影,圆脸上瞬间爆发出一种近乎崇拜的星星眼,声音都激动得有点变调:“哎,晨哥,麻烦你了!”
段燎被王铁柱这突如其来的迷弟状态弄得有点懵,一屁股在长条板凳上坐下,手肘撞了撞旁边的胖子,压低声音:“哎,这谁啊?瞧你那出息样儿!跟见了偶像似的?”
王铁柱立刻收回黏在院门口的目光,凑近段燎,圆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敬仰:“晨哥,王逸晨,我们村出去的状元郎,考上了首都那个……那个顶顶好的大学,叫什么来着……清……清什么来着?”他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反正就是顶好的大学,毕业就进了那种,电视里演的那种大公司,穿西装打领带,坐那种亮堂堂的大高楼里,听说一个月挣的钱够我们村好几户人家一年的开销。”
“可人家干了几年,愣是辞了,大城市那么好的日子不过,跑回我们这山沟沟里来了,就为了把咱们村弄好。”他掰着手指头,眼睛亮晶晶的,“你看现在村里那些装修得挺有味道的客栈、咖啡馆、卖手工艺品的小店,还有那些能自己找上来的游客,都是晨哥一手一脚弄起来的,他脑子活络,主意多,又会跟外面那些老板打交道,我们村现在能有点名气,能让大家伙儿多挣点钱,多亏了晨哥,他可是我们村的财神爷,大功臣。”
段燎听着,挑了挑眉,哦了一声,心里倒是有点意外,放弃大城市优渥工作跑回穷山沟搞建设?这哥们儿还挺念旧?或者说有点理想主义?他扫了一眼这宽敞整洁、充满生活气息的农家大院,又想想一路走来村里那些精心修缮又不失古意的客栈和小店,对这位晨哥的印象倒是拔高了几分,这可比他这种被老爷子硬塞进来的废物点心强多了。
王震又从厨房端出几盘菜,桌上很快摆得满满当当,段燎的目光立刻被那些散发着奇异香气的菜肴吸引,红亮油润的不知名菌菇炖肉、酱色浓郁的像是某种山禽、碧绿欲滴的野菜、金黄酥脆的炸虫子,还有一大盆奶白色的、飘着奇异香气的汤,都是些他在城市里见都没见过的山野风味,那混合着酱香、野香、还有一丝丝奇异辛香的霸道气味直往鼻子里钻,勾得他肚子里的馋虫疯狂造反,口水都快压不住了,他忍不住咽了口唾沫,眼睛黏在那些菜上挪不开。
就在这时,院门口传来了脚步声和低低的交谈声。
王铁柱立刻站起来:“肯定是晨哥他们回来了。”
段燎也下意识地跟着将目光扭头朝院门口望去。
夕阳的余晖将院门框染成温暖的金色,先进来的是王逸晨和王靖叔,后面还跟着两个村里熟面孔的中年汉子。
然而,段燎的目光在扫过王逸晨后,猛地定格在了最后踏进院门的那道身影上。
夕阳的金光勾勒出一个颀长挺拔的轮廓,不再是那身隔绝尘世的宽大素白长袍,不再是那挽得一丝不苟的墨色发髻。
来人穿着一件极其普通的、没有任何花纹的纯白色圆领T恤,布料柔软服帖,勾勒出宽阔平直的肩线和紧实流畅的胸腹轮廓,下身是一条同样简单的黑色及膝运动短裤,露出两条笔直修长、肌肉线条匀称流畅的小腿,脚上踩着一双干干净净的白色帆布鞋。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头长发,墨色长发并未束起,而是随意地、带着点慵懒的湿气披散在肩头,发梢还带着点水汽未干的深色,额前几缕碎发被晚风吹得微微拂动,遮住了小半光洁饱满的额头。
夕阳的金辉仿佛格外偏爱他,柔和地洒落在那张褪去了祭祀时冰冷疏离感的脸上,依旧是那副轮廓分明、英气逼人的骨相,但此刻少了那身古袍带来的沉重距离感,多了几分属于年轻男性的清爽与人间烟火气。
段燎的呼吸猛地一窒,冰……冰坨子?
这他妈是那个冷得能冻死人的虞清宴?
段燎的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微张,整个人僵在板凳上,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他脑子里疯狂刷屏:卧槽?!卧槽?!卧槽?!这反差……也太……太他妈的……犯规了吧?!那身段!那比例!那腿!那锁骨!那随意披散的黑发!还有那被夕阳镀了层金边的冷白皮肤……这……这哪里是冰坨子?!这分明是……是刚出浴的……山精?!还是男狐狸精?!
一股强烈视觉冲击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惊艳感,就在段燎大脑宕机、目光黏在虞清宴身上的瞬间。
似乎感受到了这束过于灼热、过于直白的视线,虞清宴原本微垂的眼睫倏然抬起。
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精准无比地穿透了院中略显嘈杂的空气,直直地、毫无偏差地刺向了段燎所在的位置。
目光相接!
段燎只觉得一股带着毫不掩饰的厌烦与警告意味的视线,那眼神里没有丝毫意外,只有一种果然又是你的了然和更深沉的、如同看待某种难以清除的污秽般的鄙夷。
段燎被这目光刺得一个激灵,瞬间从刚才的惊艳震撼中清醒过来,一股被当场抓包的巨大尴尬和恼羞成怒猛地窜上头顶,他下意识地梗了梗脖子,试图用更凶狠、更挑衅的眼神瞪回去,掩饰自己刚才的失态。
然而,虞清宴的目光仅仅在他脸上停留了极其短暂的一瞬,就彻底的无视了他,仿佛多看一眼都是对自己眼睛的亵渎,他转向已经落座的王震等人,微微颔首示意,脸上甚至带着点温和倦意的神情,走到桌边一个空位旁,姿态自然地坐了下来。
段燎:“……”这他妈的啊。
他僵在板凳上,维持着那副梗着脖子、试图凶狠瞪回去的姿势,像个被瞬间冻住的滑稽雕像,胸腔里那股被惊艳点燃的滚烫热血,被虞清宴那冰冷彻骨、充满鄙夷的一眼,瞬间浇了个透心凉,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强烈的憋屈和羞恼。
麻蛋!又被无视了!还是升级版的无视!附带眼神攻击的那种!
段燎感觉自己的脸颊火辣辣的,一股邪火在五脏六腑里乱窜,他猛地收回目光,恶狠狠地抓起面前筷子筒里的一双筷子,心里那点刚刚被美色冲昏的头脑瞬间清醒,只剩下一个念头在咆哮:虞清宴,你给老子等着,这梁子结大了,老子跟你没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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