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萍城去。
而且要尽快回,越快越好。
乐夫人到家就着急忙慌地叫人收拾东西,心慌,人就乱,往日的严整竟全不见了,东一榔头西一棒槌,要这个才想起还得要那个,忙得头重脚轻,坏脾气不自觉就发作起来,怪这个怨那个,恨诸事不顺心意。刘慎却说不必,来不及,要什么,路上置办就好。
乐夫人想说,外头卖的那些东西都粗糙得很,怎么用得惯?但最终是什么都没有说,听了刘慎的话,只叫备车马。
都到门口去等,车好了,立刻就走。
刘悯当然也是要立刻走的,可是善来不能走,她那副样子,怎么挪动得了?
“家里来信,老太太不好了,我得回去……”说着就哽咽起来,“妈妈留下陪你,你好好地养病……”
话音方落,就有人来催,说老爷叫快走。
刘悯此时的心境,和刘慎是一样的,实在是一刻也不愿意耽误,恨不得眨个眼就能到萍城,只是善来在他心里也占着很重的份量,所以他才过来,要亲自给她一个交代。
“我走了。”
说罢就转身,快步出去了。
善来本就病得迷迷糊糊,听了刘悯的话,人更懵了,她想不明白,秦老夫人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突然就不好了?
这时候,吴青玉突然走到了她跟前,哭着说:“我也得走,我不能不跟着去……老太太是我的恩人,没有她,我早活不成了……还有怜思,我不能放心呀!善来,你是好孩子,一向通情达理,一定能懂我的心……她们肯定会好好照顾你的,你很快就能好,等你好了,给我们送封信,打发人来接你……”
说完她也走了。
她当然要走,她是为了刘悯才过来兴都的,刘悯走,她自然要跟着。
可善来也是因为刘悯才千里迢迢来兴都的。
都走了,单留下她。
留她一个人,陌生的土地,没一个熟识的人……
她再持重,也只十岁,又生着大病,一个人……
怎么能不害怕呢?
“不要……别走……”
嘶哑飘忽的挽留,是她竭力喊出的求救,可是没有用,听到的人置若罔闻。
因为她不是最重要的,凡事有取舍,她是被舍掉的那个。
她没有至亲,也没有自小相伴的乳母,她只是一个人。
她没有开口再说什么,任由自己没进苦海里,无休止地沉下去……
吴青玉要一道回萍城去,刘悯不同意,甚至发起急来。
“这怎么成?咱们都走了,单把她留下,她还生着病……妈妈,只有你在,我才能放心,何况妈妈你的身子也不好,这样的颠簸,怎么经得住?”
吴青玉还是那些话,絮絮叨叨地讲,哀哀戚戚地哭。
她说的也对,她对秦老夫人也有真情,而且不少。
刘悯陷入了两难之中。要是叫吴青玉跟着一块走,太对不起善来,大家是一起来的,走却不带她,简直像是抛弃,可不叫吴青玉回去,又对不起吴青玉的情义。
他迟迟不能有决断,心急如焚,憋出了满头的汗。
马车过来了。
全都忙了起来,急着走,乱糟糟的。
他的心也跟着更乱了,眉头紧紧皱着,唇抿成一线。
都好了,只差他。
刘慎皱着眉走过来,问他怎么回事,声色不豫。
吴青玉赶忙对刘慎说了,还是那些话,还是哭。
刘慎听了,很有些不耐烦,“真是天大的事!”偏头对吴青玉道,“叫他们套车给你,路上走快些,早些跟上来。”而后转身便走。
最前头的马车已然动了起来。
刘悯咬了咬下唇,狠狠地跺了一下脚,“妈妈先和我乘一辆车吧!”说罢,踩着凳子上了车。
车队启程,简直风驰电掣,一路往南去。
刘府已然空了,乐府里却依旧风波未平。
何夫人顾不上瞧病了,前前后后地打点东西,因为她的儿子即将要出远门。
乐在安,乐家的长孙,此时正在祖父以及父亲叔父们跟前聆训。
乐府的三位老爷,身上都担着差事,告假不是长久之计,好在小辈里最年长的那个行将成人,素日行事也稳重有度,是个能担事的,于是便要他随姑丈姑母南下,代长辈全两姓之谊。
何夫人将儿子送到仪门。她并非头一回送儿子出远门,且又是到至亲家,没什么好担心的,实在不必作一些依依不舍的小儿女之态,几句话说完,便站到一旁看儿子肃着脸叮嘱底下的弟弟妹妹,无非一些奉上无违勤学好问之类的话,再看那些小辈无不俯首听耳恭敬勤谨,心中真是说不出的舒爽。
丈夫靠不住,还有儿子,从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亲生的母子,当然要比世上其他人更值得信赖。
送走了儿子,何夫人收拾了一番去见楚青黛。
楚青黛见了人,心中十分的纳闷,先前那阵势,分明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怎么这会儿又喜气洋洋?但她毕竟是世家出身的大夫,十分懂为医之道,不该问的不问,因而也是笑脸相迎。
不是什么大病症,不过是带下病,湿热下注,只是对何夫人来说,这病处实在难以启齿,病状太不雅,不敢找大夫看,只找懂门路的婆子要偏方治,早先倒好过一阵儿,不料后来又反复,且坏得更严重了,于是越发不敢找大夫来瞧。得了这个病,做女人的尊严简直丧失殆尽。
丈夫嫌她,再不同她宿在一处,仿佛她是什么秽物。已然够难堪了,然而还不止。
妯娌们多,平日里聚在一处,难免会生出些龃龉,嘴上不说,心里却都记着,她又是长嫂,管着家,更碍人眼了,她是站得正行得端,她们揪不住她的错漏,只能暗地里咬牙,她也不当一回事,她们能把她怎么样呢?可自从她们知道了她的病,情况就不一样了,像捏住了把柄,再吃瘪时,就得意洋洋地把话引到这上头,话里都是好意,给她荐医生,又说知道一个偏方,似乎是真心为她着想,实际怎么样,彼此心里都清楚。只要提起她的病,暗地里咬牙的人就变成了她。
要只是妯娌们,也还能忍受,说到底,都不如她,翻不出什么风浪来,真惹了她,还能反击回去,给她们点苦头吃,也还能出气。可恨的是不止妯娌,连婆母,做长辈的人,不高兴了也拿这个来敲打她,说她讳疾忌医,是她不肯看大夫,一直不好,才惹得男人厌弃。女人才最知道怎么叫女人疼,把她的痛处搁到明面上让人瞧,让人笑……老虔婆,心偏的没边儿,自家的女儿是宝贝,别人家的就是草了吗?可是再恨,也只能忍,还得赔笑,人后不知哭过多少回,恨到极处,也天也怨上,她究竟犯了怎样的大罪,要受这样的苦。
楚青黛净了手,坐下开始写药方。
何夫人站起来穿衣裳,系扣子的时候,手抖个不停,脸也没血色。
即便同是女人,也还是难堪。
药方递过去,楚青黛便告辞。
何夫人的脸依旧白着,她没有讲挽留的话,只是攥着药方问:“只要吃了这药,我的病就能好吗?”
楚青黛摇了摇头,说不能,“只是有助益,要想尽快根除,还是得靠外敷,夫人稍待,我这就回去搓丸药,弄好了便送来给夫人,夫人睡前放进去,时候久了,一定能好。”
何夫人听了,攥药方的手不由自主地抖了起来,牙齿也紧紧咬着。
真的能好。
楚青黛骑马回了医馆,她的干娘,医馆的女东家,胡夫人,见了她,很是惊奇,问:“怎么这会儿就回来了?不是说得待好些天吗?人已经好了?”
“还没好呢,回来是为另一桩事。”说着,忍不住就笑了起来,两步上前,挽住了胡夫人的胳膊,喊了一声干娘,兴高采烈地说:“这次去得可真值当!虽说请我过去是给侍女瞧病,可是看过了侍女,又给侍郎夫人瞧了病,方才还看了都察院御史夫人,干娘,我瞧我离声名大振不远了!到时整个兴都的贵妇人都知道我的名字!”
胡夫人听了,也是一样的高兴,拍了拍她的手,笑着说:“我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一直等着呢!”说着换了声气,咬牙道:“可恨你家那帮人有眼不识泰山,当初竟那般欺辱你!就是为了报仇,你也得闯出一番名堂来!你越争气,他们脸上就越好看,到时候我一定亲自过去瞧,看看他们还是不是当初那副嘴脸!”
楚青黛却说:“他们跟我不相干,我不管他们,我只想着将来有出息,有能力报答干爹干娘,也叫世人都知道,我祖父有的可不止是荒子孱孙,我要日后世人再提起他,头一个想到的是我,而不是旁的人旁的事!”说着,她挺直了脊梁,松开了胡夫人的胳膊,“干娘,不说了,我配药去了!”
待搓完了药,已是暮色四合,正当时。
楚青黛将药收进瓷瓶里,骑马去了乐府。
何夫人这会儿已缓了过来,有心力施展她的玲珑手段,拉着楚青黛的手,感激的话如潮涌,又叫下人置饭,说要亲自作陪。
应当答应下来的,可是时机不对,只能推辞。
“夫人赐饭,实是天大的荣幸,只是为医者的本分不能忘,刘侍郎府上尚有我一名病患,我离了她这样久,这会儿不能不过去瞧瞧,她的病虽然好了些,可依旧凶险着呢!”
既如此,何夫人也不好再留,连忙叫人取诊金来,亲自交到了楚青黛的手里。
一个小匣子,相当的有份量,楚青黛掂在手里,推测应当是黄金。
“些许心意,不成敬意,还请笑纳,要是日后我真能好,一定另有重谢。”
既是诊金,楚青黛收着也不心虚,果真笑纳了。
出了乐府,楚青黛又策马直奔刘府。
还是先前走的那个角门,这会儿门户紧闭,因为是夜里,楚青黛不疑有他,径自上前叩门。
敲了好一阵儿,手都有些疼了,门里头才终于有了声响。
“谁啊?”
楚青黛忙道:“我是府上请的大夫。”
“大夫?”这一句说过,门里头的人停了好一会儿才又开了口,“您稍等,我这就去请示。”
是请示而不是通报。
楚青黛觉察出不对来,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直过了一炷香,门后才终于又有了动静。
“那位的病已经好了,不需要再看大夫了,您请回吧。”
楚青黛真惊到了,真是闻所未闻,就是皇宫大内,也没有拦大夫的。
难道是因为生病的只是一个丫头,他心有怠慢不愿意开门?
要真是这样,心未免太黑,人命也敢漠视!
楚青黛压下火气,搬出乐夫人来,“我是要见侍郎夫人,夫人正等着我呢,请再代我通传一次。”
不料门后那人道:“那更不必了,夫人早离府了,跟着我们老爷回萍城老家了。”
“什么?”
门外许久没动静了,应当是已经走了。
张二叮嘱了同伴两句,再次提了灯笼去找霍大。
霍大是府里的管事,见张二来,就问:“怎么,又有人来?”
张二摇了摇头,说不是,“是我心里有些不安生,虽说主子们都离了府,咱们一切小心为上,可是不能连大夫也不放进来啊!出事怎么办?人命关天呐!”
霍大一听,又吹胡子又瞪眼,骂道:“我怎么跟你说的?这么一会儿就忘了!”左右看了看,见没人,压低了声音,耐心地讲:“这不是你能管的事,别再过问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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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第 4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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