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来的病,本来是会好的。
症状虽然严重,但其实不算大病,吃的是对症的药,而且针过,又有人片刻不离地细心照顾,当然会好。
可是没有好。
床上躺着,头脑昏沉,有气无力。
贴身照顾她的人不在了,大夫没有,药也没有,甚至没有吃食和水。
眼前灰蒙蒙一片,看什么都披着翳,神魂飘荡摇晃,似乎要离体而去。
她想,也许将死之人就是这样。
也好,她一个孤身子,无牵无挂碍,死了就死了。死了,还少受苦……
可是眼泪流下来。
她不想死。
哪怕当时爹没有了,她也没想过死。
怎么都要活下去呀。
好在绿杨还挂念着她,忙完了自己的事就过来瞧她。
真吓了一跳。
“妹妹,你一个人吗?”
这怎么行呢?一个病得动不了的人,身边没有人……
绿杨是既愤怒又心痛,“妈妈走前难道没有安排吗?还是那个人躲懒?”
是罗青玉没有安排。她临走前一直在和刘悯缠磨,没时间顾其他事,即使后来如愿上了马车,人松泛下来,也还是没想到这事。怎么想得到呢?一个院子有那么多人,善来的身份又是人人都知道的,她当然以为没问题。
她哪会想到偏偏就有那么一个人,存了歹心要害人。
善来被害惨了。
脸白如纸,嘴唇龟裂,气息奄奄。
绿杨顾不得发怒了,赶忙取水过来,一点点喂下去,直到大半杯水没有了,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方才太急了,急到忘了探水温……壶里的是冷水,她竟然给一个重病的人喂冷水!
“我真傻了!妹妹,我对不住你……”她急得快哭了,“这怎么办呐!你怎么样?这要是,要是……”
她真哭出来了。
病人当然是喝温水好,可是对于这会儿的善来而言,冷水比温水好,好得多。
冰冷的刺激使她暂时恢复了些许神智,叫她能她听见身边人的哭声,而且辨出这个人是绿杨。
绿杨姐姐是好人。
她得救了。
眼泪不由自主落下来。
“姐姐……”她的声音即使才经过水润,也还是嘶哑,“你是我的恩人……今日之恩,没齿难忘,他日、他日……”
他日如何,讲不出来,因为已经累得喘不上气,不过料定是一些将来一定报答的话。
绿杨赶紧给她捋胸口,说:“好妹妹,你的心我都知道,快别说话了,先歇着。”
善来狠喘了两口气,又咽了一下,对绿杨道:“姐姐,给我拿些汤水吃吧……”
这是许多天来,头一回,她主动要东西吃,因为怕死。今天才知道,原来自己对死亡的恐惧竟如此之深。
“好,好,你等着!我这就去!”
她先前怎样,绿杨是知道的,现在听见这么一句,真是惊喜非常,想吃东西就行,能吃,病就能好。
厨房离得远,绿杨怕耽误,一路快跑着过去,也是巧,灶上正炖着鱼,二话没有就开口要,因为是少爷房里赐了名的丫头,算有些脸面,所以没多废口舌,顺顺当当地盛了一盅,抱在怀里,一路快跑回去。
“妹妹,汤来了,快来喝!”
绿杨出声招呼,可是没有得到回应,她愣了一下,赶忙放下汤盅上前查看,一看,所惊非小。
床上的人依旧端正躺着,但是头在枕头上歪着,竟是不知何时昏了过去。
这得赶紧叫大夫看才行!楚大夫呢?怎么还没有回来!不是楚大夫也行,只要是大夫,得有个大夫!
真是急煞人,慌慌张张地往外跑,被门槛绊了一下脚,整个人跌下去,嘭一声摔在地上,直好一会儿才慢慢爬起来,抱着胳膊一声声嘶气,心里想,真是倒霉,不过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没心思想更多,直起身就要继续往外走,不料一抬头,竟看见满院子的人,一个个笔直地站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简直骇人。
不过被这么一吓,也有好处,一个激灵,理智回笼了不少。
请大夫这事不能她去,得另找人,她得留下看护病人。
人群里溜一眼,心里立马有了人选。
“芬儿,你快去怡和堂,跟那边人说,咱们这儿需要个大夫。”
芬儿听见她的话,身子动了动,却不是向外去,而是往人旁边人身后躲,低着头,不敢朝绿杨看。
这是绿杨没想到的。
这个叫芬儿的小丫头,一向是既机灵又勤快,平日不该是她的活都要抢着做,没道理这会儿点了她却不理会。
一定是有什么事。
这么多人都看着她,当真很奇怪,一定有事,且还不是好事,这样想着,绿杨渐渐慌起来。
慌了,行为就有些失分寸。
“芬儿!我叫你呢!怎么不动弹!”
大声叫喊,不是因为有多生气,而是为了虚张声势。
她是顶和善的人,永远一副笑模样,如今这样,是头一回,芬儿躲在人后,吓得缩成了一团。
这芬儿是个苦命人,自小挨着爷奶爹妈打骂长大的,养成了一副逢人就讨好的性子,但即使这样,也还是没遇上几个对她好的人。绿杨是个好人,才认识,就待她很好,温声细语地和她说话,给她点心吃,还给她补衣裳……
那么好的绿杨姐姐,她却和别人一起欺负她。
所以绿杨姐姐生气了,这样吼她。
芬儿觉得委屈,她不想这样的,今天这么一闹,以后绿杨姐姐还会对她好吗?芬儿害怕起来。
“不是我!是紫榆姐姐!她跟我们说,谁以后要是敢踏出广益堂大门一步,就、就赶出去!姐姐,不是我不听你的话……”
果然是紫榆,除了她,也没别人了。
绿杨怒瞪过去,“这是什么意思?”
紫榆有那么一瞬的慌乱,眼神躲闪了一下,不过很快她又镇定下来,不甘示弱地回瞪,“什么意思?当然叫大家安分守己的意思!难道有错?”
安分守己当然没有错,绿杨一向不爱以恶意揣度人,她相信紫榆的初心是好的,但是,“人命关天,生病哪能不看大夫?不过请个大夫来,碍什么事?真有事,大不了我来担!”说过,又去看芬儿,“芬儿快去!别耽误了!”
芬儿还是没有动,只是一脸焦急为难地看着绿杨,眼中有泪。
紫榆不发话,她不敢动。
看她这样子,绿杨冷静了下来,何必叫一个无辜的小孩子受夹板气?芬儿年纪小,胆子更小,还是不为难她了。
“好!不劳烦你们,我自己过去说!”
这怎么行呢?真叫她过去说了,那她先前费的那些功夫不就成了无用功?她还没得偿所愿呢,一定得把她拦下来才行,可是,怎么拦呢?紫榆自己想不出法子,一时间慌得不行,转过头瞪了碧桃一眼,以眼神质问她为什么还在那里干站着。
碧桃当然也不想绿杨能出去,她是见不得旁人好的人,既不能见善来好,也不愿意见绿杨好,整天一副好人的嘴脸,仿佛天底下就她是好人。
凭什么她就能当好人?
恶心。
心里骂着,脸上却在笑,几步上前抓住绿杨的袖子,以一种劝慰的口吻,说:“姐姐别生气,紫榆姐姐是为咱们好,咱们分在一处,荣辱一体,但凡有人犯错,咱们都得没脸,姐姐难道愿意受这拖累?姐姐不愿意,旁人当然也不愿意,姐姐先前说自己担,那是意气之言,真出了事,咱们谁都担不起,姐姐说呢?姐姐,以后日子还长着呢。”
句句是好话,字字是关切,是为她着想,可绿杨听了却冷笑,“这么怕出事,那怎么还拦我?拖死了人,就不是事了吗?”
死人怎么了?只要死的不是自己,就不是事。
“姐姐,我这样劝你……姐姐,我是为你好!你一定不能出去!真出去了,可就说不清了!”
这话绿杨听不懂,“什么说不清?”
碧桃叹了一口气,说:“姐姐,咱们话都说到那份上了,你还是闹着要出去,这落在有心人眼里,难免要犯嘀咕……姐姐,说这话怕是要得罪你……姐姐如果一定要出去的话,还是叫人搜一回身吧,免得将来有什么风言风语……姐姐别怪我多嘴,我都是为姐姐好……”
这倒也不是多嘴。碧桃的这些话,绿杨听了,心止不住狂跳。她还从来没往这上头想过,不得不说,碧桃的确心思缜密。
这不能不谢她。
绿杨这样想着,语气不自觉就好了很多,“难为你想这样周全,你说得对,是要搜身,这是应该的,我没什么好说的。”她是身正不怕影子斜,搜身就搜身。
那由谁来搜呢?
碧桃笑着说:“那就我来给姐姐的清白作证,可以吗?姐姐。”
绿杨笑着点了点头,众人跟前张开了手臂。
怎么能答应放她出去呢?这个碧桃是想干什么!她到底跟谁一伙的!紫榆气得脸发红,眼里简直要喷出火来,突然,脑中灵光一闪,她猛地意识到什么,整个人一下子愕住了。
这时候,碧桃的两只手,正在紫榆身上轻拍,忽然,她的手停住了,脸上的笑也有些僵。
为什么停下来?
绿杨正待要问,碧桃却又若无其事地再次在她身上动起手来。
好奇怪。
想不清原因。
正在想,就看见两个小丫头正一边偷偷瞄她的腰,一边捂着嘴说悄悄话。
也是好奇怪,叫人忍不住要皱眉。
突然,她也意识到什么,一瞬的愣怔后,心再一次跳得如擂鼓。
她听见碧桃笑着说,“我搜完了,当然是没有什么,姐姐快过去吧。”
这样子,怎么过去呢?
她的脸,雪白没有人色,手臂也抖得不成样子,好几次,才终于颤巍巍地从腰带里摸出了一个东西来。
翡翠,鸽子蛋大小,有编绳系着,还另外穿了三颗水晶珠子,拖着流苏。
不是挂腰带上的,是扇坠,系在扇子两侧的大骨上,或者编进扇箍里,挂在扇袋上也行。
这是今天给广益堂的东西造册子时,橙枫告诉她们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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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第 5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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