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思礼沿着沙滩边儿的柏油路一路走回酒店,她脚底下的高跟鞋现如今就像是小时候在大街上看到的高跷队脚下的高跷,只不过人家踩高跷的行家能又蹦又跳,她却只觉得好像人在空中飘着,一会儿下坠一会儿又浮起来。
索性脱鞋踩着粗糙的马路往回走,眼前夜色撩人,漫天星斗与零星路灯相互映衬,眼前的一切都好像在晃,直让她头晕想吐,只好走到路旁扶着树。
哎……好像又不晃了呢?
怎么个事儿?!撒手,继续晃。
原来是她自己在晃,临进酒店大门还摔了一跤,她不怒不骂,似乎被抽干了情绪,行尸走肉般上了电梯开门回房。
先冲了个澡,将伤口的沙子冲干净,血已不再流了,热水浇在擦伤处的那一瞬间,她“嘶”了一声,将胳膊扭过来蹙眉看,还没等身上的泡沫冲干净,房间里的手机铃声吵个不停,只好匆匆收拾干净从浴室里头出来。
屏幕上跳着程沛奇三个字,连衣服都没来得及穿就按下了接听键,“喂,什么事。”姚思礼看了眼手机时钟,眼下已经是十一点半。
“喂,家姐,你睡了吗?报告还差点儿数据,你看你什么时候方便发给我。”
程沛奇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姚思礼摸不着头脑,这大半夜的,写报告也不急于一时,况且她完全不记得自己曾跟程沛奇说过哪份儿报告这么急,要知道为了这趟短期旅行,姚思礼刻意多加了几天班,把进度赶了出来。
“不是,你这大半夜的不睡觉,赶什么报告赶报告,把电脑给我放下!”
程沛奇“嘿嘿”笑个不停,“我知道不急着要,我就是想找个借口问问你回没回来,没喝多吧?”
“你小子!”她假装严厉,可面对程沛奇以她的性子不过三两秒便会破功,“回来了,没喝多,你赶紧睡吧,我也要睡了。”
“好嘞。”电话那头喜洋洋。
姚思礼挂了电话钻进被窝,之所以会这么照顾程沛奇就是觉得他很像当年大学一毕业拉着个行李箱到大城市打拼的自己,那时候穷得叮当响,又拉不下脸跟家里要钱,一盒米饭配咸菜还得分成两顿吃,上了几次当,挨了几回骗,好不容易找了看起来还不错的工作,以为就此安定下来,结果老板破产,公司倒闭,工资没人给发就算了,坐公交车回家的路上手机还被偷了,更巧的是房东去世,他儿子打算把房子卖了。
再后来才去的馥芳,第一次见程沛奇时,他也是一脸衰样,人都想着即使倒霉也要笑对人生,可是要知道沦落到那种境地还能阳光明媚的人这世上拢共有几个?
人人都是阿甘,人人都羡慕阿甘,等到了一定年纪才发现人人都比不上阿甘。
门外传来“咚咚咚”敲门声,程沛奇这大半夜不睡觉又搞什么鬼?!她随便披上一件外套,穿上拖鞋走到门口,拧着门把手打开门,一座山倒在地上,直接从门外摔进来,吓了姚思礼一跳,还以为这大半夜的谁死门口了呢。
“齐非?!”姚思礼一脸诧异,眼前这男人浑身酒气,休闲衬衫扣子解了一半儿,白里……不,是小麦色里透红。
“姚思礼……你收留我好不好?我不占地儿,给我塞衣柜里也行。”齐非醉话喃喃,怀里还抱着一瓶不知在哪儿买的药酒,正打算匍匐前进,爬进房间里。
小东西还挺讲究养生。
姚思礼抱胸靠在一边儿门框上,一伸腿,脚踏着另一边儿门框拦住了他,饶有趣味看着眼前人胡闹,她记得这招上次看见有人使还是上大学的那些个男同学在用,处个对象动辄要死要活,比如什么站在雪地里等对方一宿,晚上捧着花儿站在楼下大喊对方的名字,再比如说她那次用蜡烛摆个心形。
反正那时候总是为了喜欢的人甘愿做傻事,更有甚者不计后果,到了三十岁的年纪成为旁观者再去看别人这么做时,似乎少了些感同身受,没了共情能力,只觉得荒谬。
例如像齐非这种喝多了酒去找对方,接下来故事情节的发展大多是抱着对方哭诉有多爱之类的废话。
哦,对了,这种一听就很假的话姚思礼通通归类于废话,就像她跟客户谈生意时,客户总会说明年订货量大涨,无非是想要降价便宜,现在有些人白纸黑字的合同都未必遵守,何况这种上下嘴皮子随意一翻。
“齐非,你不要脸吗?”她睨着倒在地上的人问。
“不要脸,我要你。”接着一阵吭叽,他抱着姚思礼的腿耍起赖,“脸那玩意儿能值几个钱?哪能跟姚经理比呢?姚经理心最软了,可怜可怜无家可归的我好不好?”
姚思礼知道刚才吵架是正在气头上,可能说的话多少有那么一丢丢过分,但她气儿还没消,冷笑一声,全当成个笑话看,一蹬腿像是甩狗屎一样把齐非抖掉,然后转身“嘭”一声关上了门,反正是海南,又不是寒冬数九的东北,只要不死就行。
她则是几步走回床上,舒舒服服躺进被窝里,刚翻了个身打算睡觉,门外响起一阵阵类似打弹珠的声音,吵得她心烦气躁,腾一下坐直身子,紧盯着门口,极其不情愿抱着多余的被子从床上下来,拉开门顺势丢了出去。
“要是再发出一丁点儿噪音,我就叫人把你撵走!”她说完“咣当”一声关上门,回屋睡觉去了。
齐非把自己裹得像是个没有海苔的三角白饭团,只露出个脑袋,抱着酒瓶子坐在墙边儿,姚思礼一走立马精神了,掏出手机给阿文打了个电话。
“喂,你这招也不好使啊!她都没让我进去!”齐非小声对着话筒说,“酒也喝了,醉也装了,我现在搁她房间门口扮石狮子呢。”
电话那头的阿文寻思半晌,“嘶”了一声,“不应该啊,你认错没有?按照我给你安排的那套话术说了没有?”
齐非挠了挠脑袋,怀里的酒还洒了,他立马站起身,抖了抖身上湿了的衬衫,瞧着腿脚灵活得很,一点儿也不像是喝多了的人,“唉呀妈呀,忘了。”
“你瞅瞅,问题出来了吧!据我观察,姚经理属于比较强势的那种人,多是吃软不吃硬,你该服软得服软,你越强,她越容易把你当成对手来看,一定要争个高下,所以要用爱来感化她,让她觉得你就是温馨的港湾,齐医生你懂不懂?”
反正谈恋爱跟买东西在阿文看来都差不多,先下手为强,后下手打烊,只有穷追猛打,没有高高吊起。
“但是难道我说的没道理吗?一个人在外边跟人家喝酒就是很危险。”齐非据理力争。
“老大,你脑袋是不是还没开化,你是人家男朋友吗?凭什么管人家,卖卖色相说两句好话,兴许姚经理就真的听进去了,你用那种语气要是我也觉得你有毛病,算了,反正你想追人家赶紧认错、撒娇、卖萌就对了。”说着,阿文在电话那头打了个哈欠,“挂了挂了,我男朋友叫我睡觉呢,再说下去你得算我加班费!”
齐非蹲在门口,姿势像是很久以前火车站或是建材市场附近揽活的工人,他盯着手里黑色的手机屏幕寻思半天其中道理,意思是他越界了?但是他不都以身相许了吗?起身念叨了句:“反正先认错再说,男朋友还不是早早晚晚?”随即抱着被子下了楼。
翌日清晨,姚思礼开门时没看见齐非,她打扮得漂漂亮亮,今天是发布会正式开始的日子,度假区酒店的宴会厅里搭了高高的台子,电子显示屏上不停闪过一望无际的花田与蓝天,记者早早入了席,摄像机架得满满当当,不时闪着刺眼白光。
在座的都是姚思礼的熟人,说实话每次参加这种新品发布会各家的发言稿其实都大同小异,只有一点不同那就是每一季度的主题,更何况作为原料供应商她多多少少都会知道一些内情,所以基本听完这一小段儿就没有再听下去的**。
参会前姚思礼早就跟他们打好了招呼,看完了客户公司新一季度的化妆品广告,就该是记者提问了,姚思礼拎着包朝采购经理点了点头,找了个没人注意的安全通道从宴会厅出去。
海南这地方是真的不错,最主要是不冷,不过人都有一个毛病,自己看惯了的、用惯了的,总会发现一些不如意的地方,而新事物就没那么容易总结出问题,比如姚思礼有一次去见客户,那客户就是个南方人,聊完事儿就拿了个东北早市儿视频给她看,说东北物价低、节奏慢,等他赚够了钱就去东北养老,问姚思礼有什么需要注意的。
姚思礼想了想,浑然没觉得南北方有什么这比那儿好的,在她看来北方干燥容易得气管炎,下雪地滑容易摔跤,有时候太冷了车还容易抛锚,因为冷所以吃的东西热量高很容易三高,得心脑血管疾病。
直到她发现了那客户不但风湿还痛风,尤其是她在朋友圈看到一段回南天的视频,看吧,新鲜劲儿过去,就要看对问题的接受程度了。
她躺在沙滩上吹着海风,高高的棕榈树,一旁还生着几棵椰子树,脑袋顶上的遮阳伞外是一大片蔚蓝天空,白云随风飘走,没有建筑的遮挡,心里有只鸟儿在撒欢儿,用遮阳帽遮住脸,困意随之席卷她的大脑,工作的事儿、何欢的事儿,还有那个傻子齐非,虽没什么运动量,但就是觉得浑身疲惫极了。
听着海浪迷迷糊糊,忽然两声狗叫从远处传来,姚思礼没打算当回事儿,继续酝酿着睡意,只觉身上一阵疼,帽子被掀翻,眼前日光刺眼,她还没来得及睁开眼,一个湿漉漉的吻差点儿把她的魂儿给吓掉了,难不成遇见流氓了?
直到眼前轮廓越来越清晰,一只脸上长着褶子的法斗吐着舌头憨态可掬看着她,姚思礼抱着天外飞狗四处张望,一直也没见到狗主人,这才不情愿从躺椅上站起来,围着身后的绿化林绕了好几圈又回到了沙滩上。
“谁家的……”她正想喊一喊看有没有人注意到她,“狗啊……”话还没说完就看见一个巨大的狗头人偶站在沙滩上举着很大一块儿牌子,上头写着:姚思礼我错了,隔不一会儿擦干净又写上:原谅我吧。
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她假装没看见,将狗绳拴在躺椅腿儿上,照原先的姿势又躺了回去,谁热谁知道,反正她悠哉乐哉。
齐非穿着一身厚实的玩偶装呆愣在原地,好家伙,这玩意儿比在老家汗蒸桑拿都好使,姚思礼压根儿没打算搭理他,实在扛不住热,终于把头上的狗脑袋摘下来,一瞬间连海岛的热风他都觉得凉快,见一招不起作用,他又心生一计,“吴老二,舔她!”
那法斗倒是通人性,不过也可能是因为狗是社会性动物,把齐非当成了狗老大,小狗自然要听老大的话,撅着屁股一扭一扭,小短腿搭在躺椅上直接给姚思礼洗了个脸。
她挥着双臂挣扎起身,大喝一声:“齐非!”
“到!”齐非嬉皮笑脸跟吴老二坐到一起,一人一狗睁大两双傻了吧唧的眼睛看着姚思礼,顺手递过去一包纸巾。
“这是家的狗?!”她问。
“当然是……你家的。”齐非讨好般看着她答。
“我就纳闷儿了,你不用上班儿吗?!天天跟着我干什么?!”姚思礼面上带着怒气把擦完狗口水的纸巾捏成一团丢到齐非的怀里。
“上啊,正上着呢,兼职人偶表演,承接道歉、生日、祝寿、求婚、开业。”齐非笑着顿了顿,“再说了狗狗就该待在主人身边,有什么不对的?”
姚思礼蹙眉看他,“你放着宠物医生不干,跑这么远到海南兼职人偶表演,你脑子被驴踢了?!还是医院让你干黄了?!你脸皮怎么能这么厚?!”
“净说那话,我这不是为了哄你开心吗?”齐非将脸贴在姚思礼的胳膊上,“姚经理今天开心了吗?要是还不行,那我明天再来问一遍,明天不行,我后天继续问,反正一直问到你开心为止。”
“开心?是恶心。”她将齐非的脸推到一边儿去,抬头这才注意到沙滩上被用脚走出了几个字:对不起,“你干的?!”
齐非点点头。
“晚上请我吃饭。”姚思礼拉着脸,没一点儿笑意。
“好呀好呀!”他怀里抱着吴老二,一人一狗都傻了吧唧。
“和乐蟹、文昌鸡、嘉积鸭、东山羊……”姚思礼狮子大开口一样样数着,“海南粉、莲雾、番石榴、椰子……我都要。”
“能吃完吗?”齐非刚问完又觉着不对劲儿,立马改口,“那咋不行呢?吃,必须吃,不能白来一趟,海南岛带不回去,吃的还吃不回去吗?!”
海南白天路上的人并不多,等到了晚上中心街区人头攒动,齐非牵着吴老二和姚思礼走在街上,他时不时指着街边的东北菜馆儿说:“你说里头有铁锅炖不?”
“废话,那牌子上不都写着了吗?”姚思礼翻了个白眼,继续往前走,据说这儿的夜生活能持续到后半夜,记得在老家晚上不到十点路上就没什么人了。
“你知道岫岩不?那儿也有羊汤,东山羊跟岫岩羊汤能是一个味儿吗?”吴老二走在前头,身子晃晃悠悠,长长的舌头朝外吐着,悠长的羊肉味儿乘着晚风而来,不远处一家餐馆儿食客满座,吴老二停住脚步说什么也不愿再走。
姚思礼仔细观察了整条街,有蟹、有羊、还有鸭,侧目看着齐非,“要是没钱姐可以请你吃,不过有一点小要求。”
齐非拍了拍裤兜里的手机,一脸得意,“哟,姚经理看不上我这么个小兽医啊?”说完将狗绳塞进她手里,一个人抬脚迈进了餐厅点餐。
姚思礼煞有介事撇嘴点了点头,行,有出息。
她陪着吴老二在外头露天帐篷里等,蓝蓝的天开始微微发黄,然后变橙变粉又变紫,旁边的食客说着地道的海南方言,她一句也听不懂,路边的路灯依次亮起,逐渐清晰看见食客们脸上因饮酒而染上的红晕。
姚思礼觉得奇怪,点个菜哪里需要这么久?回头一瞥,齐非跟人家隔壁桌的海南大哥聊上,她依稀听见他说什么海南的螃蟹真不错、海南的水果真新鲜,给人家大哥哄得开心极了,学着东北话喊了声不太正宗的“小老弟。”
她扭过身子正经八百看着齐非,嘿,这人,去哪儿都能聊个十块钱儿的,直等到螃蟹都来了他也没坐回来。
姚思礼倒也乐得清闲,啃着手里的螃蟹,再舀一勺清补凉,她还头一次见甜品里头放那种长得像管子一样的东西,后来问了才知道是通心粉,还以为通心粉都跟意面里的一样,孤陋寡闻了。
饭吃到一半儿,电话响了,她手上拿着螃蟹不方便接,低头一看是个陌生号码,接通后点开扩音。
“喂,你好,请问是姚小姐吗?”电话里是个声音很好听的女声。
“是的,请问有什么事?”姚思礼嘴里还塞着带壳儿的螃蟹肉,咽又不能咽。
“这边是湖湾公馆物业,您的车停在停车框里被砸了,驾驶位侧车窗的玻璃已经碎了。”
“什么?!谁砸的?!”姚思礼的声音抬了几个调儿,一旁满脸笑容的齐非刚坐回来,听见这消息也是一愣,笑意僵在脸上。
“监控显示是一位三十到四十岁的男性,您看您这边打不打算报警,还是您自己处理?”
姚思礼想了想,猜大概是何欢,上次在曾苗苗面前戳破了他的谎言,假如这曾苗苗是个正常人铁定是要闹分手的,何欢这么报复也的确像是他那种动不动就恼羞成怒的人会做出来的事儿。
哦,对了,差点儿忘了他还挨了齐非一顿揍,正愁找不到个合理由头把钱要回来,顺便还能找点儿茬,这简直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姚思礼放下螃蟹一拍大腿,“太好了!”
“啊?!”物业工作人员明显愣了一下。
“啊,我是说需要,麻烦你帮我报警,我现在在外地出差,不太方便,谢谢。”
“好的,姚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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