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糊的校园景象褪去，再睁眼便是自己空茫的识海，与往常不同的是，此时空荡荡的白色中有许多道肉眼可见的裂隙。
常邖低头，就见小青鸟焉了吧唧地缩在自己领口里，戳了戳也没什么动静，只是有气无力地“叽”一声。
意识从识海出来，常邖发觉自己还在原地，只不过身旁的邖桂心不见踪影，他的视线便落在手抓的那个不停挣扎的黄色毛团上。
“顺心？”
顺心的动作一顿，抬头对上常邖疑惑的目光。
“汪！”
差点被爪子挠到，常邖下意识松手，顺心摔在地上，打个旋后飞快地起身跑开。
常邖想立即去追，可刚从幻境出来的灵魂和现实的□□似乎没有融合好，身子只是一歪，结果整个人跌倒在地。
“嘶——疼疼疼……”
周围突然变暗，再抬头，不远处山洞的石壁上是火光映照的人影，还隐约传来一群人的谈话声。
“……所以山神的祭祀就是你们在搞鬼？”
“和它没有关系！它根本就没有选中任何人，是村里人自己作恶！”
常邖听出是那个小乞丐的声音，他一瘸一拐地隐在洞口听对方愤愤地解释。
没一会儿，他大概明白里面讨论的内容：所谓的山神其实就是一株以人类**为食的恣意草成精，此地没有灵力的情况也是它为了方便进食，给村里人的一种保护，至于他们用人祭祀这件事它也不理解，它只是吸食**，并不会以此伤人。
而那些被祭祀的人，听小乞丐的意思，是被害死的，因为他亲眼看见自己的被选做祭品的婆婆和其他几个人在路上被人打晕拖进山洞，再也没有出来，然后村里人瓜分了婆婆留下的东西。
小乞丐进山洞找过，那里除了一条流往南边的暗河什么都没有，他还去其他山洞，因此遇到这株草妖。
常邖一边听一边分析目前的状况，此时的山洞中多了几道他没听过的声音，与之前的情况根本对不上，这难道是邖桂心的另一重幻境？
还是……
他盯着石壁上那个摇着尾巴的影子，眉头紧蹙。
“……你之后什么打算，总不能一直在这吧，”陆遇的声音传来：“我之前说的是真的，你叫我一声哥哥，我带你回陆家，我正好缺个弟弟……唉，每次听桂心提到家里的弟弟我都羡慕的要命，总想着我也有个弟弟就好了，当然楚哥家里的那种弟弟除外。”
“虽然我赞同你的话，但这么对比还是太戳心。”这个没听过的声音听起来不似陆遇那么清朗跳脱，倒是温润许多，常邖推测这个陌生人是他们之前提到的楚枫。
“哈哈哈，乖巧懂事的弟弟还是太少见了，我虽然没有弟弟，但那群皮猴师弟真是能气得我恨不得把他们撕了。”
在众人的谈笑声里，一道弱小的声音挣扎道：“我不是男孩。”
周围的声音戛然而止。
“什么？！”
“额……妹妹、妹妹也是可以的，我也一直想要个妹妹来着。”陆遇反应过来：“这么说你是答应了？”
面前的景象开始变得模糊，声音也断断续续，常邖正困惑什么情况，结果身体猛地穿过后背倚靠的石壁——
咚！
尽管磕在地上的后脑疼得嗡嗡作响，常邖还是听清了远处逐渐消散的声音。
“……传言岖山附近盛产美玉，那就叫你——陆离，怎么样？”
陆离？
常邖想起易铭之前提到过的名字。
“走吧，阿朱。”
脚步声传来，常邖一抬眼发现面前的场景又变了，刺眼的阳光让他一时看不清来人的样貌。
“陆离？不对……安柔？”
那道瘦小的身影眨眼间化为一个淡黄色裙裾的女人。
“没想到无念真君的爱好还挺独特。”
常邖眨眨眼，这才想起自己还穿着女装，可嗓子忘记夹，但他依旧面不改色：“安柔姑娘大概是认错人了，在下是常邖啊。”
安柔轻呵一声，眼中的戏谑却因不知看到什么变得凝重。
常邖顺着她的视线回头，瞧见不远处的邖桂心正向他们招手。
“顺心！你在那做什么，跟上啊！”
安柔与脚边的大黄狗对视一眼：“她看不见我们，你先跟上去看看。”
“嗯。”
顺心离开后，常邖回神，倒吸一口气：“它会说话？”
“你想问的只有这个？”安柔向前没走几步，回头见人还坐在原地，“你打算一直坐那儿？”
“脚扭了，有些不方便。”常邖慢吞吞爬起身，拍拍土，问道：“我问其他的你会告诉我吗？”
安柔勾起唇角：“看我心情。”
“你和海棠姑娘怎么都喜欢搞这些弯弯绕绕。”常邖随手捡起树枝当拐杖，无视在提到海棠时对方倏然凌厉的目光，继续道：“你直接说你想从我这得到什么，想做什么交易？”
“无念真君是个敞亮人，”安柔刻意放慢脚步，望着远处聚在一起的几人，露出怀念的神情：“不像你师尊，半天都吐不出一个字。”
“你断定我是无念真君，是为了借与空观道人的关系同我打感情牌？”
安柔似乎并不在意他的戳穿，自说自的：“桂心姐有知晓天命的能力却并不轻信，但最后却一再告诫常心，让她终生都不要收徒弟。”
没从常邖脸上看到自己想要的表情，安柔低头轻笑：“差点忘了你来这的目的……你师尊虽然倔得很，但以往很听桂心姐的话，可她还是选择收你为徒，我想不明白为什么，一开始我还想过要不直接把你弄死，可被她拦住了。”
“……”
常邖失忆以来头一次对师尊的再造之恩有了具象化的感受。
远处的众人不知发现了什么，欢呼声在整个山谷回响，传来的愉悦笑声也让两人之间的氛围轻松些许。
“看到曾经亲近的人一个一个地离开，连同存在过的痕迹也慢慢淡化，成为纸上的寥寥几笔，”安柔脸上的笑容淡去：“真的是件很残忍的事。”
常邖点头应和。
“那些鲜活的、生动的，记忆、情感、和人，只剩我和她记得。”安柔也就是陆离，抬眼望过来，“那时我总是在期望她回头，可最终只能眼睁睁地看她修无情道，收徒弟，然后和他们一样走向那个必死的结局……如果你是我，会怎么做？”
“以前的我或许可以回答你，”常邖摇摇头：“现在的我只是针对你这个问题的一个可能，其他的什么都不知道。但，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的我，都不会因为一个既定的结局而放弃去挣扎和改变。”
“原来是这样。”陆离虽然在笑，眼神中却是掩饰不住的哀伤，“我曾问过她为何要收你为徒，她说你和桂心姐很像，由于查过你的来历，我以为她和我收留小埜子的想法一样。”
“既然结局都是死亡，”常邖顿住，发觉自己中了对方的计，毕竟话说到这个份上再做交易就要加上人情价，但他还是说下去：“只要不后悔自己的选择就好。”
“你这是在避重就轻，说得简单，可谁又能真的做到，”陆离将目光移向远处，怅然道：“人总会在漫长的回忆里去想象更好走的路。”
“这也是你将邖桂心困在这里的理由？”
陆离沉默片刻，摇头：“为什么会这么想？”
“一种感觉，”常邖在识海中联系鱼仔迟迟没有回应，虽有疑惑但面上不显，继续套对方的目的：“你我的交易会与她有关。”
陆离没有承认也没有反驳，她好像知道远处的那群人会去哪，也不急着跟过去，照顾到常邖的腿脚不方便，还专门挑较为平缓的路走。
“我听过一个故事，”陆离的语气不急不缓：“这世间本是漆黑寒冷，人们在其中艰难地活着，直到神明降世带来火种——看来你也听过。”
“所以这个神明受到惩罚？”常邖猜到她在暗指谁，便顺着对方的意思说出结局：“承受痛苦之后遗憾离世？”
陆离轻笑一声：“也差不多，不过，谁又能惩罚神明呢，祂只不过是为自己的傲慢付出代价而已。”
“嗯？”常邖觉得对方的描述与自己刚刚想的不太一样，“怎么说？”
“神明以为火种能够给予世人光明与温暖，却不想野火燎原，世人根本承受不住火的灼热，于是他们怨恨祂。”
可神明终是仁慈的，祂耐心地教他们如何取暖御寒，如何驱散黑暗，但他们依旧是顽固不化，引火上身，将火作为武器用以残杀，又祈求祂教予更强大的力量……神明拒绝了，所以他们仇恨祂。
神明虽然自责，但依旧做着自认为对的事，就是如此的傲慢。
祂的傲慢使烈火吞噬掉祂的朋友，众人就嘲笑：你不是神明吗，为什么还保护不了自己的朋友？
然后祂便病了，众人又嘲笑：你不是神明吗，为何还会生病？
他们砸了祂的庙，抹去祂的名字，顶替祂的功绩，嘲笑道：神明也不过如此嘛。
祂沉默地看着，没有委屈，也没有怨怼，只是担心他们会被火焰灼伤。
“你说祂可笑不可笑？”陆离克制不住笑出声，用手拭去眼角沁出的泪：“怎么会有这么傻的神明，甚至想在地狱里建一个神国，多么傲慢，多么自不量力。”
常邖注意着脚下的路，漫不经心：“但就现在的情况来看，祂最后应该算是做到了吧。”
两人之间的气氛突然沉寂。
片刻，常邖才听到那道微不可闻的声音。
“是啊，所以她为什么要离开，明明都在向着她希望的样子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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