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善若在听到破风声的一瞬间就拉着狐裘盖住全身蹲了下来,与破风声一同出现的是一声短促的禽类鸣叫,秦善若分不出神去思考那是什么,她只在乎那支箭会落在哪里,以及还会不会有别的箭。
她恨极了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敌人亮出刀剑,她是猎物。
“卷风,回来!”
少年的声音如同带着火光的利箭划破胶着的空气,危险的气氛瞬间被引燃,回应他的并不是雄鹰的鸣叫,而是几支泛着寒光的箭尖。
“你们要动手吗?我可不是落单的软柿子。”
少年戏谑的声音响起,随之而来的是声声狼嚎和周围蹑足潜踪的细微动静。
黑暗中的狼眼亮得惊人,它们团团围上来,丝毫不畏惧护卫手中的火把。即便有一两只夹着尾巴想要退后,也会被同伴咬着拽上前来,目露凶光,虎视眈眈。
少年骑着马靠近,笑吟吟地说:“我在边上看了一炷香,我是在等同伴,你们又在等谁?”
他穿着一袭红色的袒肩宽袍,里头是一件黑色软甲,右侧的手臂和肩膀上都另外装了护甲供雄鹰抓站。黑发在头顶结发髻,盖着一顶有些破烂的箬笠。
在箬笠之下,是一张藏在光影中半遮半露的脸,眉如新月弯弯,目似朗星灿灿,丰神隽秀,意气风发,如青松坚韧似骄阳炎炎。
“此事与你无关,我劝你少管闲事。”越桃面目狰狞地瞪着他,压着声音威胁道:“不想白送性命就滚!”
她混迹风月场多年,京中肆意妄为的郎君几乎见了个遍,偏偏这人脸生得很。若是这副性子,她不可能没听过也没见过,若是没听过也没见过的,也不是什么人物。
少年郎挑眉,往后拽着缰绳退了几步,刚想让狼群上去吓吓他们,就听见那个裹着狐裘的女子喊他的名字。
“周曜灵。”
周曜灵来京城后第一次出门,没想到竟还有人认识自己,便骑在马上弯腰去看那一团圆滚滚的狐裘,只是那女子将自己裹得密不透风,怎么也看不清样貌,只能遗憾作罢。
“你认识我?”
周曜灵说第一句话的时候她就感到了熟悉,只是少年的音色更亮些,带着意气风发的朝气,而当和尚的周曜灵没了这些朝气,只剩下一身杀伐气和备受憋屈的烦闷,平日里总像只受了窝囊气不得不夹着尾巴的头狼。
好在她前两世加起来认识的男子也不多,所以才能将这少年的声音和周曜灵对上号。
秦善若咬着唇,手心里的柿子都要被她捏烂了,她不知王先生何时会带着援兵出现,只能继续和越桃周旋,可队伍里的人显然不是一条心,越桃控制不了他们!
有人藏在暗处想要杀了她嫁祸给越桃这个蠢货,她们中计了。
周曜灵不能走,这根救命稻草,她一定要抓住。
好在周曜灵的脾性她略知一二,平日里看着恶劣不着调,莽撞没脑子,实际上好奇心旺盛,给一点饵就会上钩,原先一起吃饭的时候,自己哪天少吃了半碗饭他都要追根究底问个不停。
“今日出城时惊鸿一瞥,便对郎君俊爽丰姿暗生倾慕。”
周曜灵意味深长地笑着,冲着雄鹰吹了声口哨,那只站在秦善若头顶上的雄鹰立刻抓着狐裘飞起来,秦善若诧异抬头,正对上周曜灵戏谑的目光,对方看清了她的脸,无声地动着嘴唇说,“说谎。”
利箭破风,雄鹰瞬间扔掉狐裘转身叼住箭矢。
这一次它不再好脾气地将箭矢放下,而是冲着射箭的人飞了过去,翅膀扇动时的气流打在秦善若脸上,她下意识地看向周曜灵。
“你走出来。”周曜灵坐在马上目光沉沉地看着那些护卫,他已经看清了形势,那个骑马的女子看似是头领,实则根本不管用,否则手下人不会当着她的面射箭。
场上局势已经很乱了,要是等这女子的援兵再来,那才是真的乱成一锅粥。
秦善若站起来一瘸一拐地挪到周曜灵身边,被他一把拽上马。
至此,两队人僵持着谁也不敢先动手。
被雄鹰袭击的人已经没了气息,从马匹上栽倒。
雄鹰带着一身血腥味回到周曜灵肩膀上,秦善若伸手捂住了鼻子,那只鹰转过头看着她,像是好奇她为什么捂鼻子。在它的注视下,秦善若讪讪地将手放了下来。
狼群逐渐逼近,将越桃等人团团围住,她此时此刻终于后知后觉地感到害怕,这群人根本不听她的话,她明明还没有下令动手,他们还是接连两次动手,根本不给她叫停的机会,并未受她控制。
她有些慌了,突然发现自己成了局中人,有人想要杀了红玉嫁祸于她!
她虽对红玉起了杀心想要她毙命于此,但此时出现了一个转机,到了义父面前只要她咬死自己只是想恐吓对方,并未想伤其性命,义父便不会重罚她。
这样一来,她的气出了,私调鬼市护卫的事也无关痛痒,真正需要受责罚的是设局陷害她的人!
周曜灵听着远处传来的声音,笑着说道:“我们在等援兵,你们又在等什么?”
话音落地,马蹄声至。
为首的就是黑衣黑发的粟绒,她只草草穿着一件黑衣,披风和斗篷都没穿,长发未束,就那么迎风飘着,想必是一接到消息就匆忙赶来,甚至没有梳洗。
她的武器是一对雌雄双鞭,长约四尺,鞭身为四棱状,精铁所造,挥舞时带着赫赫风声,一鞭就能将人打到呕血负伤。
这样的兵器,整个京城都是少见的。
她是九爷亲手带大的,秦善若怀疑教导粟绒武艺的人就是九爷身边的护卫,因为九爷的那只手一看就不是练武的手。
粟绒气势汹汹地策马前来,一众护卫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却在粟绒狠戾的目光中止步。
不知是谁首先翻身下马,等到粟绒来到身前时,那些护卫已经跪了一地。
“首领……”
话还未说完,就被一鞭抽开,护卫瘫倒在地不停呕血,命不久矣。
粟绒一手握缰绳,一手握雄鞭,她也没想到自己匆忙赶来后对面跪着的敌人会是自己的手下,此事若是牵连到她,义父怕是会削她的权。她咬着后槽牙冷声问道:“谁让你们来的?”
护卫们嗫嚅着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顾着磕头认错。
越桃看见粟绒出现,一时间吓破了胆,扭头就逃了。粟绒没有管她,还在询问那些不出声的护卫。
秦善若等越桃跑了一会儿才取下周曜灵马上挂着的弓箭,挽弓搭箭朝着她射了一箭。
“偏了。”周曜灵说。
秦善若瞥了他一眼,“没偏。”
“你自己听,马蹄声没乱。”
秦善若听了一会儿,又朝着马蹄声响起的方向射出一箭。
“射不中的,距离太远,风又大,飞到一半就得飘走。”周曜灵说着将自己的弓收回来挂着,好心出言指点她:“你动手的时机晚了。”
“我知道,”秦善若裹紧狐裘,小声地说:“你刚不是都听见了吗?义父偏爱她,所以我不能杀她。”
周曜灵扭头看她,脸上的表情跟见了鬼一样,“偏爱?那女子刚刚明明说你们那什么义父逼她为娼妓……这叫什么偏爱。”
秦善若没回答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他们和九爷的关系是畸形的亲情。
他们这群养子养女簇拥在九爷身边,是谋权牟利谋财,也是在乞讨父爱。
只要耐心观察就会发现,其实他们所有人都是相似的,外表温和友善,总是带着笑意,内里却狠戾残忍,视人命为草芥。因为义父就是这样的人,孩子会下意识地去学习敬爱的长辈,以换取短暂的关注。
他们最期待的一句话就是:你像我。
越是没有父母关爱的孩子,越是想方设法地去汲取,只一点微薄的关心就能让他们冲锋陷阵。
而在庭院里大哥要动手杀越桃时九爷阻止了,这就是他的偏爱。原因很多,或许是越桃生的美丽,或许是不值得为一个新出现的女孩儿杀了曾经的偏爱,不管是什么原因,他都阻止了。
“我总觉得我曾见过你。”周曜灵突然说道。
“哦?什么时候?”秦善若问他。
此时的她,尚且不知道这句话的真正含义。
幽静的黑暗里,唯一的光源只有不远处随着风来回变幻的火把,光线忽明忽暗,只能看出大致的五官轮廓,看不清女孩儿眼底的春水盈盈。
周曜灵翻身下马,自己点了一根火把拿着,将女孩儿的脸照亮后站在地上仰头望着她,漂亮清丽,带着与年龄不相符的沉稳恬静,漆黑的眼眸看过来时有种心底想法被她一一洞悉的心悸。
他茫然地摇头,他说不出那一刻的感受,“现在感觉不到了,刚才你抬头看我的那一眼,就是感觉我们曾见过。我现在看着你只觉得心悸,不太舒服。”
就好像他无数次期盼着她抬眼,然后从她温柔宁静的眼中看见自己的倒影,他与倒影面面相觑,盛在黑眸中的小小影子吸引着他的全副心神,让他无法移开目光。
他曾在她的眼中,自己和自己对望,一个心跳如擂鼓,一个不安又沉沦。
秦善若不冷不热地瞥了他一眼,懒得跟他废话。
但周曜灵不能一直留在这,若是等会儿其他人到了看见他,今夜便难以善了。这群人中,粟绒算是个很好说话的同僚。
在她羽翼丰满之前,不能将周曜灵带到九爷的视线中。
秦善若翻身下马,将手中的缰绳塞到他手里,推着他的手臂说,“今日多谢郎君相救,往后必会偿还救命之恩。后续事宜已不适合郎君插手,你我在此别过。”
周曜灵无奈地笑着,本想调侃她轻视救命恩人,可看她焦急的模样不似作假,便乖顺地翻身上马,架着雄鹰带着狼群回远处的庄子。
他回京时带了几头狼,一直放在父亲的庄子里养着,昨日田庄管事去府上说少了几头,他便连夜出城找狼,找到后他觉得田庄的日子也不错,有吃有喝还能带着狼上山打猎,就暂时住下了。
所以他才说那女孩儿说谎,他昨晚连夜出城,鬼影子都没一个,怎会被个小娘子看见。
周曜灵连人带狼的离开,动静不小,粟绒回头看了一眼,秦善若便凑上去说:“粟绒姐姐,那人碰巧路过救我一命,是救命恩人。”
粟绒应了一声没有追问,继续去磨那几个锯嘴葫芦。
周曜灵离开后不久,大哥和王先生也到了,大哥穿戴整齐,腰间还别着一枚青玉玉钩。
他勒紧缰绳翻身下马,脚一沾地就拔刀动手,粟绒拦了一下,他笑着说:“都是些不听话的畜生,你还要护着他们?”
粟绒拧着眉,面色不善地说:“他们不知听了谁的号令擅离职守,跟随越桃半路截杀红玉,我要将其带回去审问。”
大哥嗤笑着说:“你现在问不出来,上了刑也没用,不如直接杀了。不听话的就杀了,重新挑人就是,何必浪费那个功夫。”
“大哥。”粟绒用长鞭抵着他的刀,威胁道:“这是我的人。”
“呵,随你。”
大哥翻身上马,朝着秦善若抬了抬下巴,“套车折返,今夜宿在庄子里,这个时辰进不了城。”
“多谢大哥。”
回到庄子后当然不是直接休息,还得去见九爷。
车夫早已吓得六神无主,到了田庄后害怕的话都不会说了。
秦善若绕到阴影处扶着他下车,低声叮嘱他:“老伯别怕,不会有事的。若有人去问你话,你就说你太害怕了什么都没听到。”
“好,娘子,老汉真的什么都没听着,我家中还有生病和老妻和不经事的孩子……”老汉满脸泪水地哀求着。
秦善若拍了拍他的肩膀,“老伯别怕,不会出事的。”
在仆役带着车夫离开休息时,秦善若落后几步给那仆役塞了一些碎银子,轻声说道:“老伯受我连累不能归家,怕是心中惶惶,劳烦哥哥给他和王先生安排在一间屋子里相互有个照应。我如今人微言轻不能给哥哥许下好处,但一定不忘哥哥恩情。”
年轻的仆役看着她点头,低声应道:“娘子放心,小的会照顾好这位老伯。”
“多谢哥哥。”
秦善若将人安置好后,才快步追上粟绒等人,一同去见九爷。
她一身摔伤,走起路来哪儿哪儿都疼,但现在不是处理伤口的时候,而是看九爷想要如何处理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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