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能两次掉进坑里，但招摇现在不是人。
不过这一次，他不是很介意。
因为他已经确定了一个事实，那就是——
石像就像酷暑天唯一运转的空调，路过的猫猫狗狗都要靠近享受一下！为了自己能安然修炼，就算现在不想，将来肯定也是要管的。
“凭你也敢起我的念头！”姜狸冷斥一声，接着双手虚握成爪，指甲竟然暴长两寸，向虎妖扑过去。
妖怪们好像都没有羞耻心，虎妖就这么光溜溜地和他斗法，但不过两三招就挂了伤，被利爪划出一道道血痕，皮肉外翻。
因为没有衣物可遮掩，血淋淋地沿着身体往下落，可怖得紧。
招摇第一次看妖怪打架，也没害怕，就是暗自思忖，看来这只狐狸修为的确不浅，要是刚才自己反抗，不知道会是什么后果。
虎妖皮糙肉厚，扛到现在也吃痛了，喘着粗气大声嚷：“哼，今日便罢了，这双修之事不提了。俺打不过你，俺认栽，休要再打了！”
狐妖冷哼，“你这蠢笨的大虫，现在想放弃，先叫一声爷爷听听！”
“爷爷！俺一时糊涂！你快停手，俺这就走，就走！”
狐妖一甩衣袖，把他拍飞到地上，利爪也随后缩回袖里。
“还不快滚，莫要再让本狐看到你！”
虎妖忙不迭地点头，临走前还不忘捡起地上的草叶裙。
招摇有些无语。
打跑莫名其妙出现的老虎，姜狸抬头看了眼天色，向招摇走过来。
他看着柔弱，力大无比，轻轻松松就搬起石像，但不过才迈出一步，竟然踉跄了下！
招摇先是一惊，担心石像被摔碎，后又一喜。
莫不是这狐狸受了内伤，现在外强中干？
很快他就失望了，原来威风凛凛的大妖只是被树根绊了脚。
姜狸却盯着那树根拧起眉。
这时，簌簌的声音响起，下一秒传来凌厉的破空声，一根枝条竟然如同鞭子般抽过来！
姜狸似乎早有准备，身姿灵巧地一跃，躲过了偷袭。
他站定后，并不动怒，反而饶有兴致地笑起来，“原来是棵成精的老梧桐啊！”
面前的梧桐树，虽然叶子犹在晃动，但枝干毫无动静。
“倒是便宜你了，独守神像这么多年，怕是整座山的妖都没你快活吧。”
招摇感慨，原来身边一直有棵妖精树啊。
平时不知道跟着自己吸了多少月华，现在舍不得他走了。
姜亦肩扛石像转身，脚步闲适地离开，“本大仙今天心情好，不跟树计较，再有下一次，就把你一把火烧了……”
身后的梧桐离他们越来越远，看起来就是一棵平常的树，叫人怀疑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
离开招摇熟悉的区域后，姜狸倏然加快速度，健步如飞，在山林中跳跃穿梭。
眼前越来越荒凉，入目是望不到边际的古木林，青黑色的树干爬满青苔，皆是高耸入云，宛如一根根通天巨柱，树枝无一片叶子，张牙舞爪地伸向天空。
地上不见野草疯长，只有山石嶙峋。
这么多的古木，在繁盛时期定是震撼人心，可惜如今只有幽深，破败，让人感到难以言喻的苍凉与沉重。
赶了很久的路，除了古木还是古木，就在招摇以为遇上鬼打墙时，眼前豁然开朗。
一座洞府悄然伫立，爬满干枯的藤蔓，洞口大开，两边雕刻着模糊不清的符文与图案。
姜狸毫无阻碍地走了进去。
穿行于一道幽暗的通道，光线越来越弱，直到来到一个巨大又空旷的主室，已经是漆黑一片。
但招摇的神识可在黑暗中视物。
他看到中央是一个凸起的平台，上面空无一物，落满灰尘。周围摆放着一些巨大的石头座椅，有的缺胳膊少腿，有的歪倒在地。
主室的四周有几个偏室，有个石门半掩着，于是他的神识探了进去。
里面有张简陋的石床，上面的被褥早已腐朽成灰，其他物品要么已经风化消失，要么散落一地，无法辨认出原本的模样。
这个地方到处都是腐朽的气息。
这个时候，姜狸已经走到石台面前，犹豫了一下，将石像放到脚边，弯腰拈起袖子，慢慢拂去石台上的灰尘。
动作细致又温柔。
直到全都擦干净，才将石像放置到石台正中央，沉默不语地盯着。
招摇探索完了，开口道：“我不喜欢这里，太暗了。”
姜狸指尖出现了一团紫色的狐火，接着一挥，狐火就飞了出去，沿着石壁飘了一圈，烛火被尽数点亮。
石室变得温暖亮堂。
简单的小把戏就让招摇艳羡，“还是阴森森的，像个墓室。”
自从进入这个地方，姜狸的情绪就看起来不大好，现在更是冷冷一笑。
“你说对了，这就是墓室，你的！”
招摇一惊，不确定他是在威胁自己，还是说……
姜狸疲惫地坐了下来，靠在石台上，低声说：“这是山神洞府，也是山神墓。”
招摇非常震惊，这和他一直以来从系统那里得到的情报不一致。
系统告诉他，山神是在这座石像里灰飞烟灭的，这才让它变得这么特殊……
姜狸望着黑洞洞的通道口，忽然凄凄一笑。
接着低下头，看到脏污不堪的袖子，脸上的悲伤如潮水般迅速退去。
他立刻站起来，把腰带一抽，衣袍又落到了地上。
今后应该不用再耗费灵力保护石像了，招摇终于忍不住说话，“你可以把衣服穿上吗？”
“为什么？”姜狸一脸不解。
“因为不雅！”
“这怎可能？我又不是小妖。”说着，姜狸转来面对他，“以我的修为，所化人身完美无缺。”
“你不会觉得羞耻吗？”
“原身行走也是赤条条，为何化作人要羞耻？”
“那你为何在老虎面前穿衣？”
“要把自己当作人。”
“现在为何又脱了？”
“你又不是人。”
“这是山神居所，你怎敢轻待？”
姜狸的脸上出现错愕，变得有些阴沉，但好歹还是捡起衣袍穿上了，接着单手捏了个诀，招摇便看到袖子恢复整洁。
“……”
所以，明明可以用法术清洁，这妖却选择了脱衣。
穿好了衣物的姜狸，退后两步，审视地看着他。
“敢问尊下什么来头？胆敢占据神像？”
招摇正在思索应对之法，神识中忽然传来系统的声音。
“宿主……”
它之前冒出一句话，就再度陷入休眠，现在又自动启动，看来月亮已经出来了。
“记住，你就是山神。”
“但是他看起来很尊敬之前的山神，恨我鸠占鹊巢。”
“只要你在石像里，他就不能奈你何。”
“他修为不低，会不会有神通把我揪出来？”
“不会，除了你没人能这么做。”
招摇太谨慎了，一直在和系统商量，姜狸却已经不耐烦，“怎么不出声，怕我杀了你？”
“照我说的做。”系统的声音在此刻格外冷酷，“宿主，你必须把自己当成真正的山神！否则永远也不能超凡得道！”
永远不可能超凡得道！招摇的灵魂都几乎颤栗了。
他怎么可能不想成神！
必须把自己当成真正的山神……
必须把自己当成真正的山神！
“现在，跟着我说。”系统继续说道，“吾承天命而立……”
招摇定了定神，继续用庄严的语气复述。
“吾承天命而立，诞生于招摇山，唯吾能赋予此神像灵性，吾若抽身而去，此像不过是一介顽石，死物。”
风中的声音在这个空旷的洞室飘荡，还真有几分飘渺庄严。
招摇说完，洞内一片死寂。
姜狸死死盯着石像，目光晦暗难辨，宽大的衣袖上，利爪凸起的痕迹出现又消失。
招摇很紧张，但也不敢自作主张乱开口，因为很明显，这只狐妖正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
许久许久，姜狸袖中彻底恢复了平静，喃喃说了句，“神明的莫测手段，的确不是本狐能看清的……”
他随后神色一凛，再度后退一步，深深地弯腰一拜，接着趴伏在地，额头死死抵在地上。
“望神君能原谅小狐的冒犯！”他低声说道，“小狐每隔十年都会到此山叩拜鹊山君，但是今次前来，竟发现圣像有异，以为被其他精怪侮了圣像，这才多番试探。万万想不到，竟是招摇之地的新任守护……”
到后面，他的声音越来越轻，似乎又恍惚又不敢相信，“短短七百年，招摇山竟又有了灵……”
鹊山君……
招摇有些奇怪，问系统，“招摇山的山神为什么叫鹊山君？”
“因为祂既是招摇山神，亦是鹊山山主。”系统一字一句地说，“招摇乃鹊山山系之首，鹊山君居于此，司掌十山，座下九神。”
前任似乎是一个了不得的大人物，这是不是意味着他的上限也会更高呢？
招摇一阵心潮澎拜，但接着，他忽然想到一个严重的问题——
“等等，你让我重建神山，该不会是……”
“别担心，宿主。如今你不用在耗费灵力守护神像，有残存神力加持，修为必定能一进千里！”
“你真的是指鹊山十山！”
“是的，我从来没有说过‘重建招摇’。”
天啊……
就这样，招摇与“前任”的信徒开始了同居生活。
姜狸不再像先前那般骚首弄姿，虽然说不上多尊敬，一石一狐也算相处融洽。
但招摇对他的第一印象实在太糟糕——心机深沉，喜怒无常，几乎没有半句实话。
所以尚不能完全信任对方。
姜狸很忙碌，除了每晚在台下一起修炼，白天都在刻苦化形。
当妖物炼出人身，相当于是拥有了第二真身，除了第一次之外，变化几乎不会有何痛苦。
因此，根据修为和灵气的不同，炼出的人身也和人类新生儿一般，高矮胖瘦各不相同，还能随着修为增长而变美。
姜狸每天练的却不是这种，而是一种变化术，每一次的过程都会很痛苦。
但即使疼得脸发白，他也每天坚持着。
老人和孩童，男人和女人，统统都要变，时而成功，时而失败……
骨头断裂重组的声音日日响起。
招摇渐渐佩服起他来。
相比之下，他的修炼方法简单枯燥，唯一要克服的就是要静心，还有什么理由不勤奋。
因为狐狸为洞府设了保护结界，免于动物骚扰，他开始夜以继日地修炼，一点点灵气也不放过。
当他暂停修炼，把自己都吓了一大跳，因为姜狸告诉他，竟然已经过了半个月！
但他对现在的环境很没有安全感，下次就再也不敢这么投入，让系统每隔两天就叫醒自己。
每次暂停修炼，他审视自身灵力，就像每天数一遍金币的财奴，为多出的每一枚而欣喜。
结果虽然不至于是系统说的“日进千里”，但百里总有的。
但是渐渐的，他开始觉得奇怪。
怎么姜狸修炼进度那么慢？要知道他们每晚都是一起修炼，而白天的可怜灵气可以忽略。
神像会让周围灵气汇聚，他能感受到灵气的波动，姜狸每晚只吸收了其中的一点，但看表情竟然还很欣喜……
招摇问系统是怎么回事。
“他不能吸收月光。相比其他修行者，你的修炼速度已经是惊世骇俗。”
“他们的修行太艰难了……不过这对我来说是好事，这是不是就意味着很少出现大妖和大修士？”
“是。但身为山神，你不应该有这种自私狭隘的想法。”
系统的声音忽然有了情感，带着淡淡的不赞同，“你应当让十神山重现人间，届时世界本源就会开始自愈，天下修士皆可求道！”
招摇哂笑。
苍生那么大，他一介游魂，心里装不下。
他只想炼出人身后，躲在山里恣意快活，招云揽月听风来，摇舟弄影逐江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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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前任信徒，现任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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