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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

怀瑜回去取了罐蜜饯就往林氏所在的厢房去了。

“阿瑜来啦,快坐。”

林氏靠坐在床头,听见怀瑜的脚步声临近,抬起头放下手中的书卷,弯起眸子笑了笑,开口说着。

怀瑜坐在床边的圆凳上,看着母亲恬静的笑容,知她是今日见了故人之子,心情愉悦。

可一想到自己从太子的试探中猜测出的事情,就觉得头疼,不知该如何告诉母亲,恐又惹她伤怀,一时嗫嚅住了。

林氏眼见他一副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样子,也并不开口询问。

只挥手示意庄娘带着下人出去后,眼中流露出怀念,温温柔柔地轻笑着说。

“阿瑜,你也很喜欢他吧。”

“这孩子我还是第一次见,他很像曦姐姐,但眉眼间更肖似温家阿兄。”

“这孩子眼神清明,心中赤诚浑然不似那个人,果然是温家血脉,不愧是曦姐姐的孩子。”

“阿瑜,你觉得他如何?是不是也一见他就觉得心生欢喜?”

林氏说完,目露期待地看着怀瑜。

怀瑜心中犹豫被打断,又见林氏期许的样子,心下无奈,想了想缓缓道。

“是,今日所见,我同他甚是投缘,不过初识,却能很快熟稔,好似知己。”

“他……能轻易让我放下防备。哪怕我心中知道这不行,可面对他还是不自觉地会松懈下来。”

怀瑜说着顿了顿,抿了抿唇又道。

“我能感觉到他待我的确赤诚,但他却应当……并非是今日看起来那般热忱之人。”

“他城府、手段皆是不凡。连我也并不确定他今日是不是在试探,我是否知晓阿耶之死的内情。”

林氏反倒是笑得更开心了。

“好啊,若他能知晓此事,我也不用担心他待人太过赤诚,在那吃人的地界被人欺负了。”

林氏说着又伤心起来。

“也是我不好,前些年只能一直避开在边城,这几年又一直在杭州养病。”

“也不知他一个人受了多少苦,吃了多少亏。”

林氏轻叹了一口气,又眼神复杂的道。

“好在这些年打探来的消息显示,那人对曦姐姐,或许是有那么几分真心吧,倒确实是一心为着这孩子好。”

“也不枉费曦姐姐以命相赌,为这孩子铺起那条登顶的路。”

林氏喃喃着说完。

抬眼却见怀瑜虽是一副面色平静,波澜不兴样子,可做为他母亲哪里能不知道他眼底的落寞,心中的纠结。

随又嘲讽着开口说道。

“你阿耶去时,贝贝不过才是个十岁的稚童。”

“那人自大权在握之后便越发多疑,唯一的好处大概就是也越发谨慎了。”

“那人又好名声,连温家阿兄的那件事都做的周密极了,瞒住了天下人,还险些叫温家背着罪名覆灭,他也就会这一招了。”

“你父亲的事,那人绝不会让一个将将十岁的孩童知晓。”

“哪怕他确实对曦姐姐是真心的,也确实疼爱,想培养他们的儿子为继承人。”

“可正因如此,他更不会留下那么一个昏庸、构陷忠臣的形象在孩子心中。”

“阿瑜,你要记住,那个人是那个人,贝贝是贝贝。”

“那个人做下恶事与贝贝无关,贝贝只是曦姐姐的孩子。”

“人生在世,难得一知己。所以,你若是觉得与他投契,便要与他好好相交,不要错过了,才觉得可惜。”

林氏在说话时一直温柔地注视着怀瑜的双眼,直至怀瑜不再落寞才停下来。

“我知道了,阿娘。”

怀瑜眼睛透亮,有些稚气地咧开嘴,冲着林氏笑了笑。

“既是如此,想来泰清应该是后来偶然知晓吧。”

“此事,连我也是因为那日我躲藏在阿耶书房,才偷听得知。”

“泰清既然能知晓此事,哪怕是偶然,亦可见其不凡,可比那个人强多了,不愧是干娘的孩子。”

“泰清博学多才,通晓史集,知世故人情,心怀百姓苍生,更可贵地是用人不疑,对有功之臣的敬佩之心并非作假。”

“他会是位明君的。”

怀瑜抛去猜疑,顺着心中所思所想对太子做出评价。

其中还不忘夹带私货,顺着林氏讨好地夸了夸先皇后。

“行了,你回去休息吧。对了,别忘了功课。”

见林氏满意地笑了,怀瑜微微松了一口气,若不顺着她,只怕没这么容易脱身。

怀瑜站起身,叮嘱了林氏别忘了喝药之后,就行礼转身回去了。

回到厢房,怀瑜坐在窗下,抬头,看着西沉的太阳,心念流转,心情却格外明媚。

是啊,为何要因为与太子无关的事,而猜忌疏远他。

不论如何,至少如今太子待他是真的赤诚,视他如知己好友,日后太子是否会改变,与现下何干。

要像父亲所说的,过好每一天,不要为了不值得的人和事,而为难自己。

人活在世上,一个人太孤独,还是要有位友人。

至少如今,还是好友。

——

太子和汤圆儿二人一路疾驰,赶在日落前进了城,顺路去一品斋买了两份甜而不腻、酥酥软软的糕点。

又赶着在宫门关闭前回了宫。

将一份糕点并一坛桃花酒交由汤圆儿送去给皇帝。

自己却来不及回东宫换身衣服,便先去了慈宁宫太后处撒娇卖乖。

送上带回来的糕点,又太后陪着用了晚膳,将今日失约之事糊弄过去,方才回宫。

待太子沐浴更衣完毕,已是夜色微凉,一轮弯月遥缀于天际。

太子穿着一身宽大舒适的藏青色常服,袍服素净,只腰间以一条暗红色银纹腰带束起。

如同往常一般,来到书房,端坐在宽大的太师椅上。

手执朱砂玉笔,快速批阅起那些无关紧要的奏折。

一时,书房里只剩下纸张翻动和笔尖划过的沙沙声,偶尔夹杂着汤圆儿动作轻巧地修剪灯芯的声音。

不久之后,太子落下最后一笔,收起折子,放下玉笔,抬起手捏了捏眉心。

余光瞥见那批阅完的几摞折子,心底说不出的嘲讽。

不过就是些于朝堂无碍、于百姓民生无关的折子,空无一物不说,还个个都是长篇大论,生怕不能绕晕人一般。

他那些兄弟不是个个志向远大,意在皇位么。

若是让他们知道这段日子人前争夺,人后羡嫉的就是这些捞不到半点油水,握不住丁点权利的东西,怕是要呕出一口血来。

人人都道这宫苑华丽,红墙金瓦气派非常,可这九重深宫埋藏了多少冤魂,又是用了多少血才染出了这般鲜妍的红。

一将功成万骨枯,王座之下尽是白骨,朝代更迭,总是要以鲜血铺路。

“阿娘啊……”

思及此处,太子喃喃自语,语调轻飘,哪怕在寂静无声的书房里,也几不可闻。

睫羽轻垂间,流出藏在眼底的丝丝疲倦。

当今帝王对与他而言,确实称得上是一位称职的父亲了。

自他出生起,就一直亲力亲为地照顾他,不曾假手于人,深怕他同阿娘一般遭人暗害。

后来逐渐长大,才搬来东宫,哪怕如此,也要每日过问他的衣食。

这十几年的疼爱,不是作假。

可就算这样,帝王终究是帝王,不单单只是他的父亲。

父亲会把所有最好的都留给他。

可帝王,却会在他刚刚参政时,一朝展露锋芒时猜忌他,继而打压他。

两年前的江南水患,是他一时疏忽,只记着阿娘嘱托。

虽赢来了官员钦服,百姓信任,却输给了帝王疑心,忘记了他的父亲是帝王。

父亲会在背后支持他,帝王却会在他立功之后猜疑,两年间不让他沾染六部之事。

父亲会教他帝王之道,让他继承家业,帝王却会在他长成时忌惮他。

太子心里百味杂陈,拿出今日暗卫传来的消息,面沉如水,眼中杀意一闪而过。

“江南……要收网了啊。”

太子哼笑一声:“哼,邴齐动作还挺快,不过刚刚到任一年时间,就能将江南之事收尾,将那些官商世家勾结的罪证呈给父皇。”

太子目露欣赏,满意道。

“虽说是我之前派人铺垫了江南的局面,证据大部分也是那时搜罗后交给他的,但只一年时间就能赢得父皇信任,倒是不枉费我费了一番心思把他挖出来送到父皇面前。”

略微思索片刻后,太子低声轻喃。

“倒是正好,近来四弟前朝后宫到处蹦跶,以至于父皇态度松动,有意让我入吏部,或可提拔些真正有能力的人。”

他是错估了帝王,可旁人也错估了他的父亲,当今陛下从未考虑过除他以外的继承人。

说着不由得轻蔑地笑了笑,斜睨一眼谨立在一傍的汤圆儿说道。

“你瞧瞧,这些禄蠹,尸位素餐,贪污受贿,连赈灾款都贪了个七七八八,个个肥得流油,如今可算是把自己给贪进去了。”

“你说,这次处理了这一批人,户部财政能缓解缓解压力吗?”

汤圆儿咧嘴赔笑道:“那是自然,只怕还能再有些盈余。”

太子摇摇头,长叹一声。

“这恐怕是不能的,就这点钱怕是也就能缓个一两年。”

“我大秦传至父皇已有六代,朝中积弊甚深,已见颓势。”

“如今更是多有山匪四起,何况六年过去,北狄在关外也是贼心不死,意图再犯,难啊。”

阿娘,你叫我做个不妒功臣,不疑忠臣,不轻百姓,不惧外敌的英明君主,还要缔造一个河清海晏,四海升平,万国来朝的繁荣盛世,可真不容易啊。

不由地想起当初搬入东宫后不久,由温家暗卫的所呈上的那封绝笔信,信封厚实压手。

随信奉上的还有一本小册子,里面是一百页阿娘写给他的生辰祝语。

而信中却是将当年温家之事道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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