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了一晚夜路，总算是到了书志子家。
站在这幢饱经沧桑的建筑面前，远尾不由地心生感慨，不知不觉连这座宅邸也老了。
书志子往家于这地域上是颇有名望的家族，很是富裕。这幢金石木院建造时用的材料大多经过当时远尾介绍，特殊珍贵，不易腐坏。
现如今有了些繁华不再、人去楼空之感。
书志子在前摸开大门，灰尘扑面而来。月刚出，灰尘在月光中翻滚作姿，朦胧缭绕。
“咳——咳——”远尾见书志子在前面咳的难受，上前拍了拍他的背，帮他通气，一边抬眼观察。
月光的浸泡下，本就老旧的宅院里多了些阴森。
立即引走远尾注意力的，是四处横生的灵植奇物。
“你平时都不住这里的吗?破败成这个样子。”远尾不免猜测书志子终究是怀着何种想法，要带他来这破败不堪的院里过夜的。
“呃，大概是有四十多年没住了吧。”听语气书志子像是在认真思索，思绪很是复杂。
“四十?你从小不是在这里长大的?不对，你才二十多岁不是吗。”远尾随脚踢开一颗石子，俯下身去，像是看见了令他感兴趣的东西，立马被吸走了注意，也没再细想，“那这些年你都是在哪儿歇?”
一颗紫光圆石被远尾掏在手上掂了掂。
“啊啊……开玩笑开玩笑，这样说才更配得上这屋子的模样嘛。总之是，很、久，没住了，嗯。”书志子未回答歇处，从袖子里掏出火棍，吹一口气将它点燃，刚生出的橙蓝火光映不全他的脸。
远尾没再纠于此话题，细察手中之物，道：“这莲石只食无人烟火处的灵力为生。若是人涉足过的地方，需十年无人问津才会完全淘尽人气，再韵灵力的话，一般程度的冷寂也是生不出来。”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是淡淡的木香以及清新的雨潮味，其中还夹杂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铁腥气息。“看来它的年龄不小啊，连莲脂都练出来了。”
莲石不为石，是形似圆石的植物。莲脂是莲石二十年左右才有几率炼出来一次的稀物，藏于皮下，粘稠状，多用以疗养气血，净污避祟，更有传闻此物可以助人拥有神力，是辅助物。当然也是些逸谈，因珍稀才会被传得神乎其神。
远尾之前有些收藏，经过验证，此物用以平稳心绪倒是好手。
“嘿嘿，看来我们运气不错。”书志子突然觉得一股莫名的难堪，他确实是这些年来在外奔波，忘了回来清扫，忙的都快忽略了有位友人往后会需借此停住几日。
其实更多的只是他未算准，没有料到这一天比演算的快上几日。
没有人能逃过他的演算。
“哎，还是年老体衰了，至星偏落都算不准喽……”书志子小声自言嘲讽，环顾这个承载他太多回忆的地方，后声微高道，“远尾，看来我们得折返，去山下城里吧。真是抱歉，有意相邀，却忘了如此大事，麻烦你走这么一段路了。”
远尾停默一会儿没回答，起身几番思考后言：“去镇上住你倒也说的轻松，到头来是需要我掏腰包的吧。”
此话一针见血，书志子没有回答，只是难堪地笑笑。
游行在外，远尾所拥有现成的金银钱币寥寥无几，若要当猎取之物的话，夜近半，当铺也早闭铺了。
且在离北，有个特殊的规矩——宿店是不收抵物的。
“不过……”远尾若有所思。
“院子里长的这些你尽管拿，我更愿意尽数奉上!”书志子忙接话，暗夜里的笑意尽管几近被淹没，他也毫不吝啬地将笑洋溢出，“还得劳烦远尾公子一起整顿了。”
“哈哈，当然没问题。”远尾在黑暗中回望他。多年以来，也不只是一次这样想过了——如此了解我……书志子他当真是故去，当真是把我的事代代相交吗。
二人都表示无丁点睡意，最终借着月光与火光，他们开始了全院的打理。远尾被此院内的奇珍所吸引，书志子则是安不下心。
哪有让客人干活还袖手旁观的道理。话说自他把客人带进这破院已是很唐突了。
天空渐泛鱼肚白，在二人的互相配合下，房子已然差不多像了点样了。
房子很大，远尾轻车熟路地在院子里到处休整，这次连自己都不敢置信可以如此一气呵成，甚至有的小细节还需书志子来请教他。
“书志子大少爷啊，再不多多熟悉自家房子，来日要是有不轨的人行些偷梁换柱之事，到时候若是只能干瞪眼又说不出证据是真的很难办啊，”将最后一块木板钉上墙后，远尾喘着气扶墙，“现在算是可以了，书志子你那边怎么样?”
闻言，书志子一脸无奈地从房里出来了，“是可以收工的程度。”说罢笑言掀开门帘，“快进来休息休息，还有你需要的那些，都已经准备好了。”
过帘而去，本暗的房内却被一堆灵植灵生映的亮堂，一方屋角显的与白日无甚差别，烛灯这边还倒黯淡了几分。
不愧是让远尾心甘情愿揽下大部分脏活累活的报酬，看着就赏心悦目。
“需要清点清点吗?”书志子在碳火盆边烧着简单的食材，这是他竭尽全力所能找到的可以入口的食物了。
“不用，你既然已经分好，剩下我自己来做就好。”远尾背着手在排列有序的一堆物产边来回踱步，心里暗暗计算着这些总共的价值。
嗯……虽然离那根龙须的价值还相差甚远，但要持续几年的生活，平时帮衬帮衬他人也不成问题。
“内屋还未得空收拾，只得委屈在外屋休息了，这几张椅子我已认真擦拭……”
“哪来委屈，能有遮风挡雨之处我已经很感谢了。”远尾挂起的笑有几分疲惫。
“我……”书志子沉默，吐了一个字又转了口，苦涩笑笑，“来点粗食填填肚子?”
忙完一系列的事情，远尾才察觉肚子早已空洞，正欣喜，刚坐下却觉倦意上身，在书志子手忙脚乱的招呼下沉沉睡去了。
等他再次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了。
远尾缓缓睁眼，只觉脑后胀疼的厉害，浑身上下酸痛不已，像是刚从炼狱场回来。
眼前所见皆朦胧，一片茜色满映，房内昏黄，却是丝毫不消窗外的烈焰夕阳。
屋内有些闷热，加之已许久未进食，远尾觉着喉口干涩，爬起身坐在床上，难耐地轻咳了几声。
……床?这确实是内屋，屋内布置让他有一种久违的温馨感。
看来是书志子一人打理好的，也算是麻烦他了。
屋内只有浅浅的古木暗香，低头轻嗅，远尾还能闻见被子上被花片熏过后留有的余香，甚至——远尾低头的间隙，发现自己身上的衣物也被换下，身上正穿的是与被褥同香的朴素内衫。
“……”远尾扶额梳理自从那日碰见书志子后的种种事由，心生无奈，但也不好做评价，只能说——相比前几十年枯燥的旅途生活，这几日才叫他真正领会到生活二字的微薄意义。
至于更深远的，要是在多久以后呢?
回了力气，他试着下床行走，虽每一步都像是在腾云驾雾，但自由移动也不成问题。
床前茶几上有序摆放了茶壶于杯，皆干净无尘。揭开壶盖，里面是留有余温的茶水。
一只茶杯下压了张纸，上写着：在外，会尽快回来。字下画了一个小人于街上行走的复杂小图，很是精致。
远尾扶额。
以茶水解渴润喉后，他一个房间一个房间的慢慢游览着，静静地感受每一间屋子所承载的不同的气息。
来到院子里，余热的夕阳烧在四院一角，温暖的热气将他烘住，却又随着微风的抚动换来些许凉意，叫远尾完全清醒了。
于院间石路行走，亭阁徘徊，这里的一切一切，全都没有过变化，他像是回到了好久好久以前，在那时的那些个傍晚，风也是这样暗藏柔情，云也是这样循循轻道。像是这中间的时间，他没有渡过，接继于那时之后生活罢了。
那时——现在于他记忆里不过是模糊的影子，却是这样薄如沙雾的影子，引得他深深怀念。
虽在心底，存有隐隐的痒异叫他不适。
若是可以，他其实更喜欢闲居的日子，旅途的周折太费心力。若是可以，他不愿去触碰那些世俗的、丑恶的现实。
是无能为力，却也是难以割舍。
就这样默默地在余晖与花香的酝酿中，他已失了神。
突地，“啪嗒”、“咕噜噜”一串声响，一木球滚来，轻轻碰上远尾的脚尖。
远尾正欲去捡，一个黑影上来又闪开去，在几步远处停下，清晰后，是穿黑衣的书志子。
倒是少见他穿深色衣服，特别是黑色。
书志子不自在地在身上揣揣摸摸，边停消气喘边询问道：“远尾，你怎么穿件单衣就出来了?现在的傍晚易转凉…”
“那是什么?”远尾打断了他的话，“我不冷。”
“啊，这是……”书志子笑的很心虚，眼珠一转，反倒吊人胃口，“等一下你就知道是什么了，比如……今天晚上的开胃菜。”
见远尾一脸的“不可相信”，书志子却也是不说，岔开话题：“我从街上听说今晚有灯戏，是祝秋收的，一起去看看?”
话说远尾也是好久没有看见过类似灯戏的热闹场景了，与其说是错过，多更不如讲是他不愿去而故意错开时间。
那样的热闹每每会给他空虚感，空虚到不明白自己所驻于此的意义。
更或许是让他厌恶，人间的种种美好，到头来常常是假象，这样短暂的喜悦形色的伪装，他不愿付予停留。
可是人们的活动常有他们自己的道理，到头便成了尊重每一件事，每一个现象。
因为只有具有某项意义，才会留存于世上。
那我于这世间来说，究竟是何种意义还会达成?
长此以往，周而复始。我是凭借自己的意志在行动，所以意义是……
“远尾?”
没有说话独自思考的远尾看起来有几分冷清地吓人，若是加之双眼无神，旁人是很容易将之判分为神智丧失一类的。
“远尾!”书志子随手将自己的外披大衣解下，搭上远尾单薄的双肩。其实远尾并不细弱，只是身形瘦小，常年的奔波与锻炼，造就了他一身的硬骨头。
“喂，别呆坐在这里，风大，我们进屋去，如果身体还有些不舒服的话，近几天就好好在这里休息。”
确实，夕阳余烬，隐隐的夜弥漫开来，灰黑的空气中杂糅着蚊尘，狂风顿起，树叶纷飞，院子里沉息已久的陈年旧味这才尽散出，冲刺着二人口鼻。
披风呜呜地被吹刮着，书志子扶着远尾向屋内而去。
“我带了些吃食回来，等会儿给你看看，不知是否合你口味。”
书志子扶远尾坐好后，将一个小包袱塞在他手上，转身去点灯。
远尾面无表情，有些木讷，默默展开布包，解开细麻绳和纸层，是离北城间的特色茶饼，上镶有各种果干，色泽诱人。
他抬手尝着一块，于椅上静静望着仍在焦急四处找火种点蜡的书志子。头发被风吹的散乱，他随手捋了捋。
“志子，我们去看灯会吧。”
让我于世如此之久，恐就是让我多体会体会人间美好，人间值得吧。
可能……
存在，即意义。
中陵：怎么看都有点神经大条吧——怎么忘记回家的，怎么忘了家没打理的，怎么能让客人干活，怎么能半夜……白天修理不好吗?
远尾：咳，看见这些灵植有点冲动
书志子：远尾自己说要帮忙的哈哈……有些事就是忘得莫名奇妙我也不知道
中陵：……这让我的读者如何信服。所以这是篇无逻辑的大条小说！
远、书：你乐意就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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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焕然闲居隐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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