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舌不下期间,不知是谁大声喊了一声,这边百官顿时停了话,循声而望。
绵雨无延,花歇枝头闲。是相同的地方,一角衣袂缠住了桃花,远去时打落了几朵浅色。柳垂泽换了一身淡粉衣袍,束领掩白颈。披着墨发,只留几缕青丝挽了个高尾,用剑式发冠固定,风华万千。他脚下踏雨过,撑了把竹纹伞最终还是出现了。
一时难言。他们看着他收了伞,神色自若走到墨承意跟前,毫无意义地作揖道:“陛下。”
而墨承意也是赶忙调整好表情,灿漫一笑:“柳爱卿早啊。”
也不知道在客气什么。
墨承意笑眯眯地背过手,斜倾了上身绕着他转:“这身桃粉很适合你,穿起来可真好看。”
起初柳垂泽还稍显不自在,闻言付之淡淡一笑,目光狡黠地扫视周围,心如明镜,不禁敛了些笑意,低声道:“这是怎么了?”
此时墨承意还很兴奋,一双琉璃色的眸中全是他的影,消极答题:“我不知道啊。”
“……”
“你正经一点,”柳垂泽无奈, “今日非同寻常。”
御史大人出言就是倍具优势。墨承意果然听话了,牵起他的手直往席上走,道:“那我便正经些。我命人为你准备了桂花渍嫩鸭,很好吃的。”
柳垂泽安然处之:“比起摘星楼的呢?”
墨承意不屑讽笑,随即骄傲道:“比摘星楼好几百倍。”
……
直到二人走远去吃鸭了,石化许久的秦啸才反应过来,有些难以接受地道:“我——的妈???”
随后他抬指指过去,在空中颤啊颤,怒斥咆哮:“墨承意你个猪狗不如的畜生!!也忍心下得了手!!!你哪儿还是个君子了???分明只是个嘴抹油.茎.硬.直的东西!!!”
走近一看,每张檀桌摆放着不下十道的精致菜肴。不过他事先留心,发觉自己这桌比起他人的,的确是多了几道稀奇菜,小灶开得很明显。
柳垂泽有饭前饮茶的习惯,浅抿了一小口,看着在他对面入席的锦王,稍一侧首,恍然盯着那杯春茶,慢慢地也就神游在外了。
关于昨夜。
宴场整顿完毕后他便走了。深夜长安城车马渐稀,百姓各地散落,他一路畅通无阻在一柱香内回到了柳府。
沐浴过后,他关上木窗,俯身添上几勺安神香,目光短暂在案几停留,随之叹了口气,取了那本花里胡哨的话本,打算上榻细览。
这时柳玉从窗前掠过,黑影停在窗前,进不是,走也不是,就这么傻愣愣干站着。柳垂泽自然是看见了,顿了顿,忽然低声道:“我还没睡下,进来吧。”
柳玉从朱红曲廊跃顶而上,干脆利落翻窗而进,从屋内山水屏隔断走了出来。柳垂泽合书,坐在榻边,招呼他过来:“夜深露重的,白日事务颇多,你也不嫌疲倦。”
“……我刚刚从皇宫出来,”说到这句,他沉默片刻,在柳垂泽疑惑的注视下续道, “其余一切正常,没有异样。不过..”
柳垂泽见他欲言又止,耐心道:“嗯?”
柳玉斟酌片刻,木然补充道:“那墨承意有点儿奇怪。我照大人说的去宫中暗探他人动作,却没见到他出来过。反倒是殿门紧闭,四周皆安排了影卫把守。不仅如此,那位锦王也是同样守在外面,看神色,殿内似乎发生了什么事,但我无法深入,便只好回来了。”
柳垂泽蹙了眉,眸光深敛。
话音刚落,柳玉暗中观察他的神色,问道:“大人,你在想什么?”
“无事。”柳垂泽闭了闭眼,想起什么,套了件月华薄衣便下了榻。
“我得去趟宫中。你随我一起吧。”
他叮嘱柳玉晨时回来后,替他帮忙应付下府中问候,若是有人问起便说他去卿史台了。柳玉点头,见状,他便随着柳垂泽一齐前往宫中。
万籁俱寂,无人掌灯,月色愰然。
柳垂泽下了马车,奔走在百阶上,踏入白玉高台时,不出所料被影卫拦在了殿门边。而墨承奕看到他后仿佛绝地逢生,立马走出去,让他们不要弄刀玩剑的。往直走到柳垂泽面前。
他问:“柳大人。”
“锦王殿下, “柳垂泽含笑颔首,下一秒眉间显出几分忧思,他道,“能否放我进去?”
墨承奕点点头,又摇头,看表情很是左右摆摆不定。
“我知道,”柳垂泽看出对方的顾虑,转念一想,那真相目前还不好摊开来,他便只好忍着不堪,温声道, “…我愿意帮他。”
这副场是他曾经见过太多遍,也经历了无数次。没什么大不了。柳垂泽眸光微敛,眼尾朱砂浸在月色里,浮现出几缕不知从何而来的慈悲与愁涩。
墨承奕咬紧后糟牙,心一横,打算豁出去了,有什么话等他好兄弟平息下来再说。于是抬手示意影卫让道。柳垂泽低声说了句“多谢”,便头也不回地进去了。
“柳爱卿?”
抵死缠.绵,抛却前尘。
“……柳大人?”
柳垂泽愣了愣。
“垂泽?静竹?”
一只素白好看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柳垂泽眨了下眼,回过神。对上墨承意略染无奈与笑意的双眸后,他也笑了,慢慢地道:“是我失礼了。方才陛下想说什么?”
“这话该我问你,”墨承意递了一块桂花糕,见柳垂泽收下并咬了口,才欣然道, “方才在帐内你可是半句话也未曾说过,似乎从来没有回过神来。秦啸不见你应他就来烦我了,叽叽喳喳好不恼人。”
这件事是他的错。柳垂泽轻声道:“对不住。”
“没诚意。”墨承意展开扇子,遮住半边脸。
柳垂泽稍歪了头,不知是不是吃了糕点的原因,心情甚好,连带着任他无理取闹的忍受能力都因此长进了不少。
他明知故问:“那陛下要臣怎么补偿。”
这话也就象征性说说而已,毕竟墨承意为人如何,他还是知道其中品性的。
不出所料。墨承意佯装冥思苦想状,很是苦恼,敷衍至极憋了句:“想不出。”
“要不然…”撕破脸皮,柳垂泽仍旧泰然自苦,矜持地往侧边退了一步,却还是被捞回原地。御史大人眼神无声拒绝,但对方明摆不允许他拒绝。手臂收了腰,笑眯眯地道, “你亲我一下?”
柳垂泽义正严辞:“臣告退。”
墨承意道:“这么绝情的吗?”
“昨夜那通宵胡闹,在陛下心里,原来还不够吗?”柳垂泽笑着瞥了眼他, “如今也不是孩童了,要懂得知足常乐。”
这什么说教语气。墨承意不爱听,另一只手也将他抱紧了,下巴抵在其颈窝,挑了眉峰道:“我可是贪心的很。”
柳垂泽无奈叹了口气:“那臣也没有办法了。”
“同榻而眠后便急着同我撇清关系,柳大人的良心难道不会痛吗?”墨承意晓得他专软柿子吃,转了个语意,将他抵在花树上,道, “朕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嗯?”
“你在说什么,”柳垂泽已然摸清了他的门路,似笑非笑, “风太大了,我听不大清。”
淡黄杨柳暗栖鸦,清雾敛,山沈远光。
细雨落得了大半天,晚时才有将歇的迹象。彼时霞光熏染万里山河,川溪城楼,密林峡关,皆是一派宛如深秋的盛景。喝了烧酒,吃了好菜,春猎便继续大张旗鼓地进行着。
今年春猎规矩,是谁先射得三只成鹰,谁便夺魁。
但此场地深陷丛林,视线受阻,又有多条沟壑陷阱加以阻碍,让本就雪上加霜的困境更加难上加难。
就连身手矫健如曹衡,今日入夜截止至今,也才猎得一只彩霓鸟和一头幼熊。
墨承意倒是不着急,骑射箭马这些本领他向来是如鱼得水,游刃有余得很,要是他想,赶在春猎结束能几个时辰去林子跑跑,也能捕到几只活物,倒也不至于输得那么难看。
眼下,他骑着宝马墨琉璃闲闲挪动,扯了扯疆绳,悄无声息挪到柳垂泽身侧。
这夕阳西下,花木相映,心情舒爽的。
“垂泽,你知道这个季节里,大燕为何会有荷花吗?”
他下了个套,在等猎物上钩。
柳垂泽思索良久,发觉想不出,还是打算如实说了。难得措辞委婉:“你说的应该是木芙蓉。柳府有栽种过,落在湖里的确容易令人看错。”
墨承意暗道御史大人可真是不解风情,意味深长地道:“我看上去很蠢?”
柳垂泽笑了:“自然不是,陛下聪慧玲珑。”
墨承意忽然觉得牙有点痒。很奇怪,这几句字里行间明明是夸赞之语,但不知为何,他莫名从柳垂泽温和的语气里品出了丝缕的揶揄。
于是他道:“我听着这次像是在骂我了。”
“陛下听错了,”柳垂泽淡然,抬起眼, “臣怎么会………小心。”
穹顶黛色有朦胧一点,借着残阳,倒也不难辨出那是什么东西。柳垂泽迅速抬头,发现那是是一只被箭镞刺断羽翅的彩霓鸟。
即使柳垂泽反应已称得上是快了,但那鸟落下的速度比他出声还更快,一丝疾风擦过他鼻尖,发丝衣衫微动。再次抬眼里,看到的便是墨承意捂着额角的痛恨神色。
墨承意低着首,攥紧缰绳的手背青筋暴突。头痛泛泛而起,是他最讨厌的感觉。
脑海里他望见战火连天,燎烧着山河破碎,皇宫内东院早已堆砌不下千具尸骨。那宽阔平坦的四方清湖浮满了死人,变成了一汪浓稠的血水。琼树玉枝尽数枯败,折损,此地无人生还,远方的战士仍在捍守家国。
他自殿中穿来,在那拱月小石桥上见到了亲和心悦的君子。柳垂泽浑身上下血污遍布,火光澄亮镀上他的侧颜,目光触及那瞬间,却是令他胸腔骤寒。
因为柳垂泽昔日含情温煦的双眼间,失了神采飞扬,没了温润儒雅,更不见多年以来的意气风发,只有可怖刀痕纵横,烂眸中流淌着血,顺着脸颊淌下于下巴汇聚,就像落泪了一样。
墨承意想动,却无济于事。顷刻间猎风乍起,他们衣袍狂翻,柳垂泽笑着看了他最后一眼,随之转了回去,倾了身,一头坠入那如深渊般的血潭。
生死之际,他连那最后一角白衣,也没能抓住。
拜托。这又是解锁什么新剧情了。要命。
……
柳垂泽拽他下了马,大致检查一番瞧出不对劲。扶他在树根坐好,自己则蹲在跟前,伸手想去查看伤口。
下一秒,墨承意猛然抬眼,那眼眶猩红,仿佛含了天边霞火。柳垂泽愣了须臾,还没反应过来,便被墨承意抱住了。
柳垂泽不明所以,但还是抬掌顺抚几下,道:“疼吗?”
方才画面至今仍历历在目,情绪驱使,他一时忘了口是心非:“疼死了。”
“多疼?还能忍吗?”
“我忍不了。”
墨承意突然握住他的双肩,目光不停打量,神色张皇关切,就好似…他在确认什么事一样。柳垂泽只觉好笑,心道莫不是经那鸟一砸的功夫,竟然还会使人降智。却见下一刻对方桎梏住自己双腕,视线随之模糊,唇上即刻抵上一片微凉柔软。
几分钟后,柳垂泽还是茫然的。
还不待他继续茫然下去,右侧密林穿来窸窣动静,忽然闪出一道娇俏的橙色身影。
一名女子牵着骏马,手执弓箭,同时也在小心观望,一边摔缰绳一边小声念叨:“还逞能,你死开啦。陪你跑了半天马都快一命鸣呼了也没捕到一只猎物。还是得靠本小姐。我刚刚射的鸟呢?”
见无人应答,女子娇嗔训斥道: “墨承奕!你赶紧给我找出来!”
二人皆是一怔。墨承意原以为这声名字喊的是他,皱了眉刚要冷嘲回去,又听另一道熟悉且讨打的男声扯着嗓子大声应话,听语气,还十有**是谄媚:“我跟你说,你那只鸟要是砸到人了,别人指不定会恨死你。”
橙衣女子性格泼辣,说话风格也是如出一辙:“怪我??又怪我???是他们自己技艺不精躲不开,我替天下扫除一些废物还有罪——”
话音未落,她在一片花枝密密间瞧见了两匹汗血宝马,正在低首乖乖吃草。而在马的后边,那巨大的树根儿上,正交叠着两道身影。一白一黑,经渭分明。她起初看清对方面孔,一愣,见到墨承意额前渗血的伤口,又是一愣。然后低头一只死鸟映入眼帘,便彻底呆住了。
要死,她前不久刚骂了墨承意是废物。
橙衣女子心思急转,立马组织好了言辞,杏眼弯弯:“啊,天仙下凡。我见到神仙啦。好稀奇。”
墨承意:“………”
柳垂泽还气着呢,没看清女子面貌便站起身来,背对着她,对墨承意皮笑肉不笑:“夸赞你英俊呢。”
看表情,御史大人是真打算让他自生自灭。
墨承意有些后悔了。细细想来,刚才就不该得太粗暴,应该要再温柔些的。
当然,他没考虑是御史大人脸皮薄,气急败坏的原因。
橙衣女子见气氛微妙,担心再这么僵持下去便更尴尬,于是打算先入为主,僵硬地开了口:“对了,我叫凌福怜。你们应当听说过我的名字吧?”
……这何止是听过。
墨承意目光顿时能同那料峭陡崖相媲美。嘴唇蠕动,有些无话可说。
再转睛一瞧。
柳垂泽神色平静如初,只是在某个瞬息间闭了闭眼,眸光深敛,更显无言以对。
墨承奕看着这三个人凑到一起,当真是膝盖一软险些跪了。如今不知该说什么好。
当朝帝王,御史大夫,慈州凌氏嫡女…
这他妈妥妥的虐恋狗血标配元素。
唇颤了半天,他才讪讪道:“我说,我不是故意的。陛下你信吗?”
墨承意正烦着,抬指捏了捏眉心,莫可奈何:“…你闭嘴。”
已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3章 第 23 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