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室香气氤氲。夏煜扫一眼桌上几只白瓷碗：紫菜虾皮馄饨，干贝蛋羹，凉调海带，一样赛一样地晶莹可爱、鲜香扑鼻。
厨师正在一边端坐着翻账本，从表情到穿着都一丝不苟，分毫不为香气动摇。
夏煜舀起一颗馄饨，拿眼觑她，“要是那姓余的没养着个漂亮男孩，你可找谁顶罪啊？”
“没养人也会出去剽人，”江铎淡淡道，“男人最爱害男人，不愁找不到替罪的。”她提笔写了几行字，把账本翻过一页。
无趣。夏煜把晾好的馄饨送进口里，一时齿颊留香，便不多言，专心吃起饭来。蛋羹加了盐醋又点过香油，软嫩鲜滑带着干贝风味，入口即化，浓香微咸。海带丝切得极细，以辣椒糖醋调和，酸甜爽口，正与主食相宜。
望城不靠海，水产对本地人而言既不实惠又不合口味，大多数人家一辈子也未必买一次来吃。夏煜近日能顿顿海味，该拜一条专供富贵人家的商队所赐，主事的每到一处便四下打点，只求自家队伍顺利通行。
白及收了这干虾干贝干海带，带回厨房发现无人会做，正踌躇时，见黄连迈入门口道，“放着我来吧，老大见多识广，说不定爱吃这些。”
想到此处，夏煜终于逮住件趣事一般，“你一个慈济院长大的孩子，怎么懂得做海味？”
“我并不是在慈济院一直长到二十岁。”江铎言简意赅。
“哦？”夏煜存心逗她说话，“京城里的大学还教学生学厨艺么？”
江铎无可奈何，“收养我的人家也做一点水产生意。家妵和少姥爱吃，我便跟着厨房学，也从图书馆借过理论书来看。一来二去，手艺比正经厨子还合她们口味些。”
她说这话时依然低头对账，可是原本冷峻的眉目骤然生动，神情也随着变得柔和。
“身在夏营心在谢，嗯？”夏煜把筷子一放，“记得叛徒是什么下场吗？”
“夏帮主刚吃完我为她做的夜宵，就开始翻脸不认账？”江铎浑然不惧，“我要是想害您，哪还等得到您说这话？”她放下笔，直视夏煜眼睛，“人没点感情还能称为人么？不过是理想价值更高罢了。”
“你这孩子也太较真。”夏煜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念着往事。她在故人相伴和自由自在里，同样放弃了前一条。
“你刻意让男人送命，对不对？”夏煜转移了话题，“我看得真真切切。”
“是又怎样？”江铎满不在乎，“我不过是让牠们为了大家死得其所，您还把牠们大卸八块了呢。”
“我是惩罚叛徒，你却在安排没有必要的伤亡。”夏煜也严肃起来，“好几个男人能力还算不错，死在不该死的地方，这已经是损害整体利益了。”
“牠们在内部骚扰她人，好几个曾经动手动脚，这又该怎么算呢？”江铎反问，“从前多少冲突伤亡都是牠们挑起的，损失却要所有人共同承担，这不是侵害利益吗？”
“她们有刀有枪，为什么不打回去？”夏煜道，“废物的问题可怪不得我。至于后一个，你不是已经在改善了？”
她摇摇头，难得放缓语气，和声道，“我说句心里话，女人当然比男人更靠谱。可是既然能把牠们管得驯顺听话，为什么一定要主动放弃这股力量呢？我当年带着一群亲信落脚于此，其中就有个帮我推翻我丈夫的男人。”
“哦，”江铎问，“然后呢？牠从此安分守己，一心臣服了？”
那倒没有，牠后来想与她结昏进而自立为王，被她一刀砍了脑袋。夏煜没说话。
“我就知道。”江铎冷笑一声，“牠推翻踩在牠头上的男人，为的只能是自己上去，继续踩着别家。”
“不管怎样，你不能继续让牠们白白地送死，帮里缺人。”夏煜总结道。
江铎啪一下合住账本，起身就走，出门前只留下一句：“明天我去慈济院一趟，帮你把人补齐。”
倔驴。夏煜盯着关上的门看了一会，靠回椅子摇摇头。忽然她跳起来打开门，向着外面的背影喊了一句：“到时候被她们撞见你怎么办？”
“放心。”那人没回头，“那几个警察平常怎么巡街，这点数我还是有的。况且这帮人忙着升职，没空去管我个被开除的家伙。”
江铎心里带着微小的怨气。她还记得动手的前一秒，牠颤巍巍吐出的临终遗言：“就……就因为我把你开除了？”
“那开除她的事怎么说？”谢杉背着手站在王局长桌前。
“什么开除？”王安永抿一口水，“人又不是我开除的，到现在也没个影子，你找我有什么用？”
“局长，我知道她离开跟您脱不开干系。”谢杉不依不饶。
“小谢。”王安永的镜片一闪，让这个称呼在空中停顿片刻，这才把话说完，“慎言啊。”
“局长教训的是，我还没完成工作，就不打扰了。”谢杉能屈能伸地放下一沓文件，转身出门。
周瑾等在门边，一见谢杉神情，心下立时明白，虽不意外，不免有些叹惋。却听对方笑道：“这事也急不得。我们不如继续去查案子？”
“不是办完了吗？”周瑾说完才恍然大悟，“哦，裴景恒的事结束了，但是买凶——”
“是啊。”谢杉颔首，“从前没听过有这样的案子，杀手组织又不可能一夜之间从地里长出来，我在想，这会不会是某个成熟帮派的转型业务呢？”
“望城山匪。”周瑾立刻跟上思路，“那我们从哪里查起？裴景恒看样子绝不会出卖她们。”
“咱不去招惹她。”谢杉掏出一串钥匙，“有没有觉得这些奇人总是往同一个地方跑？我看那里称得上藏龙卧虎啊，咱们去了，即使得不到什么直接线索，也必能收集到有用的情报。”
“你是指……”周瑾脑中闪过无数画面。
“慈济院。”谢杉干脆利落，道破那个呼之欲出的地名。
两人凑在地图跟前好生研究一番，终于心中有底，各自换了身衣服才骑车出发。她们专挑了条人少的路线，在七拐八弯的胡同里差点迷路，又掏出地图停车确认，乍看倒像两个人生地不熟的学生旅者——如果望城没有这么贫瘠混乱的话。
慈济院足有四层楼高，长方窗户，拱形房顶，颇有一番西式风情。只不过大理石外墙已看不出原本的白色，窗外防护栏晾晒着零碎衣物，不少沟壑长出杂草，亚麻被单在风中摇晃。
倒像一群蚂蚁迁入蛀空的贝壳，毫无关联的元素相遇，反而养出别样的生机。
“二位贵客是来……”看门的女孩明显有些不知所措。
“我表妹攒了许多钱想要个孩子，但是三年了一直没动静，大夫也看不出什么毛病。我陪她来这里，是想找个有缘分的小家伙带回去。”谢杉扯起谎来简直不必过脑子。
“啊，好，我们非常欢迎您这样的客人。”女孩恢复镇定，“院长在办公室里，我现在就去通知她。”
两人正要道谢，却见女孩说完最后几个字，猛地转身沿台阶向楼上跑！
谢杉立刻反应过来去追，还不忘回头向周瑾道，“你下去守着！”她跑得不慢，奈何正当她要抓住女孩衣角时，对方扯开嗓子大叫：“警察来了——”
她连忙捂住女孩的嘴继续上楼，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她只听面前正对的房间里咣啷当一声响，然后是窗户打开的声音。
既然女孩已经撕破脸，谢杉也不管不顾，放声喊道：“周瑾！堵后门！”
她一边喊一边撞开面前的门，院长正坐在办公桌边，另一边的椅子已经翻倒，两扇窗户犹自来回摆动。
夏煜是个自己不沾男但觉得没必要完全排男的人，这是她和江铎的分歧之一。
她逃，她们追，院长在风中凌乱。
灵犀这个标题是在玩幽默，撞到一块去了吧，你们几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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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灵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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