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等魏悯生睡着开始抱着被子砸吧嘴的时候,冯羚轻手轻脚地爬下床,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响动,临出房门前还特意看了眼魏悯生,确认目标仍在熟睡后怀揣着激动的心就推开了大门。
正巧看见晏几声迈着他的长腿跨出了围栏,又伸腿跨进了自家这边的院子。
震惊。
腿长的人却原来不用走门就能进人家里吗?
晏几声说:“两点之间线段最短,懒得绕了。”
冯羚点点头:“哦。”
二人又一次漫步于星夜下,刚开始时冯羚并不觉得如何,心中那跃跃欲试的小火苗完全让她无视了周遭的环境,直到萤火虫在二人腿边翻飞,虫鸣蛙叫和着他们脚踩细石砂子发出的摩擦声,她才渐渐回过味来,在无人看见的地方红了耳根子。
为什么耳朵热热的?
这是什么原因?
当事人不理解,但晏几声揣兜走在前面的背影实在是潇洒,她又觉得自己好像有些莫名其妙,于是清了清嗓,问:“你认得路吗?”
晏几声没回头,但看后脑勺稍稍偏离了她几度,道:“不难记。”
“好吧。”
她加快步子跟上晏几声,因为下雨留下来的脚印很明显,他二人几乎是畅通无阻地找到了送亲队伍的路线,从主路上一路跟着脚印和礼花行至田垦。
“晚上送亲不响礼炮吗?看这些礼花都很完整,而且量也不多。”
相比刚来时遇到的那场,礼花在屋舍间、大路上甚至两边树上弄得到处都是,这会儿低头看只能依稀在脚两侧看见一些半干不湿的嵌在泥里。
难道夜里送亲的人一边在前头手撒后面还专门有人捡垃圾吗?
为什么?防止奇怪的色素化学物质降解药死农作物吗?冯羚天马行空地想着,人也蹲蹲起起东西乱晃,看到点奇怪地就仔细借月光钻研一下,但晏几声一直保持一个很好的速度迁就着她,没让她掉队。
“嗯,昨晚只听见乐声,没怎么听见爆竹响。”
“嗯……不过这条路好偏啊?谁家好人结婚从田里走,这轿子可怎么抬?我都没地方下脚……?”
冯羚一边吐槽一边踩着晏几声的脚印走,正准备踩上田坎突然被晏几声伸手抓住了手腕,她震惊抬眼去看,晏几声却只留给她半张侧脸。
“接下去没灯,我拉着你走。”
“……我拉着你走才对!”冯羚哽着脖子逞能。
晏几声似乎是被逗乐,前头又轻飘飘地一声轻哼笑,答:“好,你拉着我走。”
冯羚好似一拳千斤拳打在了棉花上,瘪着个嘴任由他牵着走了,但就算牵着中间也还一不小心踩进人家水稻田里,鞋尖都湿了一半。
这样的小插曲还有随着找寻的深入,冯羚逐渐有些抽不出心思闹别扭了。
因为她发现村庄离他们越来越远的同时周遭的树木越来越多越来越密,放眼望去看不见第二棵相似的树,不是说品类不同,而是她只要往前走了一步,再回头就看不到刚才在眼里记下的那棵树了。
她抬头仰望,几乎只能在树叶枝干的缝隙里看见一点点天。
晏几声还在埋头找路,感觉到冯羚回握住他的手时他安抚性地用手指敲了敲她的手腕,“别怕,还有路。”
“你能看清吗?这儿哪还有什么人家啊?连路都没有了,谁会变态到把女儿嫁来这种地方啊?”
“嫁的真是女儿吗?”
“什……么?”
晏几声的声音突然在周遭响起,嗓音听上去没什么情感起伏,其实她一路自言自语很多,大多数他都只是听了没什么反应,除非她喊他名字或是真有什么需要他补充的地方他才会开口。
所以这回他突然回答还停下不走了,冯羚有些好奇,绕开他走去他身边,入眼却是一幅让人终生难忘的画面。
一处占地约有二十平的坟茔突兀地出现在眼前,坟头上压着崭新的红白纸,还挂了纸红绸,周遭两侧也是贴了红白对联,道着成双成对永结同心。
坟前是祭品和敬酒,每样上都用签插了红纸,两侧更是摆好了喜庆的红烛,虽然已经燃熄,蜡油泱结了一片,却仍旧很喜庆。
更喜庆的当是中间一条红彩礼花碎铺的“大道”,路上有纸搭的喜轿,好大一座,几乎有冯羚膝盖那么高,前后都是四个轿夫抬着,前前后后更是一众仆役,更别说道路两边围观的群众了,就这样几乎延伸至他们脚尖,冯羚刚才粗线条地往前一走,湿了一半的脚尖已然踩上了这条大红喜路。
他俩的突然出现,就好像是前来贺喜的宾客。
又有些像是在坟前即将拜高堂的新婚夫妻。
一阵夜风自背后吹过,“唰啦”带起一阵落叶飘动,就连枝叶都抖了几抖,带来几乎是环绕般的森响。
晏几声却在此时松开冯羚的手想上前走去,冯羚见她脚下那一段大红铺路,下意识就抓紧了他的手,喊出口。
“晏几!……”
晏几声也在这时回过神来,想起自己身边还有个冯羚。
“上前看看,你敢去吗?”
如果只是问要不要,这种氛围大好的时候冯羚一般是坚决不要的,但偏偏晏几声巧妙的用了一个“敢”字,那她一定是敢的,只是抓着晏几声的手更用力了几分。
冯羚虽然个不高,但比例很好,娘胎里带出来的基因即使营养没跟上也改变不了什么,但相比晏几声的手来说她还是差点意思,使劲抓也没包住一圈,红倒是捏的通红,晏几声几根白嫩如玉的手指都被她握去一块挤得形变,但一个不说一个根本没察觉。
“去,你走先。”
晏几声用行动表示同意,在人家坟前蹲下,用不知从哪捡来的枯枝一点点挑着落叶和纸碎。
“都是新的,这儿应该就是昨晚送亲的终点。土质较旁处更新,泥中还夹杂着树叶,应该是挖开又填上了,下面应该就是这位‘胡海顺’,还有村长昨晚刚从尿素袋里捡出来的尸骨。”
他的视线往石碑上过了一眼,站起来,不知道在想什么。
冯羚四周环视一圈,确定没人之后说:“所以树上挂着的那些少女生前未曾嫁人,死后便留着用来配冥婚?这些男的家人到底怎么想的,用人仆人给他烧了这么一打还不够吗,非要另收个媳妇下去伺候他,他是皇帝吗?”
“皇帝还会生前没老婆吗?”
“……”
冯羚整段垮掉,不知该夸晏几声幽默还是说他见多识广,好在他也并没有要冯羚答话的意思,对这块地方探查得差不多了他便扫腿弄乱了二人的痕迹,牵着冯羚要往回走。
“柳下村的人普遍受教育程度在小学至初中,毕业之后在家帮工,没个几年就会开始说亲,像娜莹这样二十二岁仍待字闺中的是少数。”
“树上挂着的尸骨应该都是死后未婚挂上去的,我这几日问了些人,听他们这么急着嫁女的意思是说娘家是儿子的家,家里家当都归儿子所有,别的女儿嫁进来成为一家人,自己的女儿嫁出去也会成为别人家人,在他们看来嫁女儿是为了替女儿物色好去处。”
“所以,树上那些尸骨应当是生前尚未出嫁,入不了自家坟又无夫家收留,只好挂在树上,谁家儿子新死未婚便花点钱买了去做阴间媳妇,那个胡海顺才死了八天,看昨天是头七,刚好可以带他新妇回去。”
家里不能留,因为家不是家,天地之大随便找处埋了也做不到吗?非要挂在树上,生前尚且脚踏实地,死后却只能蜷缩在一方蛇皮袋内,不见日月不着天地。
冯羚心中有气郁结,一路一声不吭,好在晏几声也不是什么话多之人,除了提醒她脚下外没再硬找她说些什么。
晚上,冯羚因为这一口浊气做了很多梦,光怪陆离。
梦到她被送出温室的那一天,轿车开了足有两三个钟,在城门下,妈妈抱着尚在襁褓的弟弟对她含着泪让她好好活下去,她走了很远,直到父母觉得她已经走远回头时,她躲在城门后偷偷看着那整齐的一家三口,好像在偷窥着谁的幸福。
梦到过年戴弎喊她一起,不大的家里全是人,大的几个在帮忙,小六小七小八四处乱跑打打闹闹,小九被四儿抱在怀里穿新衣服,她局促得像个闯入者,不敢动弹,虽然他们都让她别太见外,就当作自己家。
最后好像又梦到回到了自己的小家,躺在那张不大的床上,曾经在这栋房子时她急切迫切地找着材料,没有设计图纸也没想过要复现什么,只是想要有一处属于自己的能遮风挡雨的家,不用太大,也不再像小时候一样非得梦想住进芭比豪宅,现在她只觉得小点好,触手可得的同时刚好能容纳下小小的她。
要醒来的时候冯羚还觉得难抽身,像是被千根触手从背后抓住,蒙着眼要把她重新拽回深渊,直到有什么温热的东西带过她眼睛,她才眨眨眼彻底睁开。
入眼是魏悯生跪坐在她边上,伸出一小截舌头舔了舔指尖,尝着味后拿起一截被角就要给冯羚擦眼泪。
“咸的,你怎么哭啦?”
冯羚看着那个凑到自己眼前来的被角,抓过来胡乱给脸上一通擦,然后翻身平躺成一个“大”字,“梦到鬼了,给吓的。”
魏悯生不疑有他,几乎每次冯羚说话她都很轻易地就相信了,也躺在她身边,侧着蜷缩起来看她睫毛还带点湿忽闪忽闪,“什么鬼呀?姐姐你竟然怕鬼。”
“你是第一次来这儿吗?我是说这个不一样的世界。”
“嗯……”魏悯生思考一下,说:“应该是的。”
“这怎么还要犹豫,是就是不是就不是,还应该呢。我是第二次来这,晏几他们把这叫做‘方田’,在上一个方田里有一个女鬼,头发那么长长的又很吓人,一张嘴脑袋跟翻盖手机似的能倒一百八十度,就这样移动速度还飞快,飞檐走壁,吓得我现在一天黑就怕她蹲在什么地方准备朝我冲锋,能不害怕吗?”
冯羚望着天花板,语音语调里还带着刚睡醒的懒散,但说起话来却一点不结巴,叽里呱啦说完一通回头去看魏悯生又是那双亮晶晶的眼睛盯着她。
“别喜欢我,我是异性恋。”
她下意识脱口而出拒绝,然后觉得有点自恋,窸窸窣窣就想下床,魏悯生坐起来看她一路从床尾走到另一侧,笑得露出她的大白牙:“那我还是喜欢你!不过你怎么管晏几声叫晏几?这是什么叫法?”
“……?”
冯羚被她问到,迈出门的脚步一顿:“嗯……就这样比较省力?少念一个字,再说名字不就是代号嘛,知道是在叫谁不就好了嘛,对吧生生?”
“对!”魏悯生完全被取悦,开心地也翻身下床,跟在冯羚身后说:“晏几声,魏悯生,……你叫我生生,那以后只有我是生生!”
“行。”冯羚摸摸她的脑袋,为自己逃过一劫而庆幸,不料正巧遇上晒杨梅回来的吴大妈,又用眼神骂她,见她充耳不闻,忍不住等她二人走出门对着她俩的背伸长了脖子就开始小声大骂:
“天天夜里跑出去和男的偷腥,人前看起来规规矩矩,人后倒是净做些偷鸡摸狗没脸没皮的事。庆幸自己是外乡人吧,要是放在柳下村,浸你三回猪笼都嫌少。”
“活脱一个□□,老公死了不知道是气死的还是和奸夫联手杀死的都说不准,跑来我们柳下村别是逃官司来的,到时候给我们村惹一身骚,天天还睡到大中午这么心安理得,有点良心要点脸的话就早点滚了好了!”
“……”走至院子里的冯羚眨眨眼,这一屋子吴大妈就爱骂她,但今天怎么骂的内容又不太像她。
她第一天夜里去惩恶锄奸,第二天夜里当猴,第三天夜里夜访人家,各自对上了一半又完全没在偷鸡摸狗,更别说和男的偷腥了。
肯定不是在骂我。
冯羚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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