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戒线一直拉到三楼，在309虚掩的门口拉上一条才算结束。
冯羚上下台阶跟平地似的，两三阶一迈不成问题，速度飞快地追着警戒线往上，直到被横在腰前的一条给拦住才轻飘飘停下，她踮起脚尖伸手去推虚掩着的门，因为警戒线拉得远门还微微向里开着，她平时显长的手此刻也有点力不从心，故而抬起另一条腿用上小时候学的芭蕾童子功倾斜着去抵那扇门。
正待用力，肩上伸过来一条更修长的胳膊，毫不费力地向内推开了门，骤然失去支撑点的冯羚整个人一晃，又被人托着胳膊肘扶稳。
戴弎跑上来的时候只看见他羊儿姐小鸟依人地愣在面条怪怀里，虽然两人分开得自然又不拖泥带水，但……
好吧，看着那条卡在他羊儿姐腰前地警戒线，合理怀疑是她够不着。
他一边把警戒线拉开，一边挤进二人之间空出来的位置，随着门缓缓大开，阴暗的宿舍向大家展现出全貌。
男寝的单数是坐南朝北，此刻窗帘没拉阴森森的，带着男寝惯有的气味不说，里头更是隐约传来一阵难以言说的怪味。
冯羚视线往里飘，头却下意识向沈菅那边偏了一点，心想沈菅那种人能在这种屋子里待下去一夜吗？
这一动作戴弎还以为是他姐有什么暗示，又贴着冯羚靠了一些，所以在后来的几个人眼里，冯羚又成了戴弎怀中娇滴滴的小鸟，本着非礼勿视的念头，大家只看了一眼就往被封上的寝室里去探究，但这不探还好，一看就被邱月月一声尖锐的大喊给吓得魂飞天外，之后后头刚赶来的薛薛也没忍住低叫了一声，邱月月一下跑出去老远，扶着墙满脸菜色，身体力行抗拒着再次靠近这边。
光线昏暗的狭小室内，两张上下床的距离并不远，靠里的一张下铺此时正端正地躺着一个人，面色青灰，双手搭在身侧，如果不是枕侧和被子上堆叠着的纸元宝，大家大概会忽视他的脸色从而以为他只是睡过了。
冯羚方才站的靠左，压根没怎么能看见里面两张床，此刻走进来看了也没多怕，长城每天都有人死，她楼上那死了好几天的五颜六色的干尸还是她一把扛下楼来的。
“是王飞。”
——王飞死了。
死在铺满了纸元宝的床上。
王飞死得突然，但看死相却无比安详，大家不知出于什么心态围在床边，似乎在为这个相识不到一天的人默哀。
“你说昨天那纸是他的死因吗？”戴弎悄悄出声问。
他俩早早退了出来，主要死人对他们来说真是司空见惯了，除了骨子里仅剩的一点人道主义外多待一秒可能都要露馅，更别说他俩一个情绪上脸一个看心情装模作样，遂早早出来省的碍眼。
但戴弎让这早晨的风一吹过于机灵的发言还是让冯羚大吃一惊，她偏头看倾过来盯着某处发呆的戴弎，确认刚才那话是他讲出来的后，反问：“为什么这么说？”
“直觉。”
冯羚看他如此简明扼要，几乎要怀疑他被夺舍了，幸好这家伙适时挠了挠头，问：“你也这么看吗羊儿姐？”
走廊上除了他俩还有远处抱着自己腿蹲着的邱月月，剩下的人还在屋子里对着王飞的尸体研究试图寻找线索，黄毛小心翼翼地抬起尸体的胳膊检查，之后又掀开被子，薄薄的夏被里也塞满了银元宝，除此之外王飞的身体上几乎不存在什么外伤或者淤青，周俊帮忙搭了个下手，把尸体翻了个面，背后压着的地方有了一些尸斑，但看起来也只是因为压着床板所以先冒出来，并不存在什么其他可疑。
“昨天王飞几乎没有落单过，除去上厕所的时候没人陪着他一起，其他时候应该……，如果他没有隐瞒，那么只可能是厕所那件事或是昨晚他遇见了什么。”
“但我们这么多人应该没人熬了一天不上厕所吧，所以问题出在那两张纸上？”
戴弎仿佛茅塞顿开，但片刻后又陷入了萎靡，“我们这么多人都上了厕所，光我昨天加今天就不下四次，为什么偏偏就找上王飞呢？”
“不好吗？找上了的已经死里头了。”冯羚白他一眼，选择了正常的纸反而死了，难道应该选那明显不正常的红卡纸吗？
反其道而行之能行？
那么就像戴弎说的，凭什么这么多人里偏偏找上了王飞呢？其他人要想遇到这个选择题该如何去触发呢？
冯羚扣着掌心想着，突然开口：“你们……！你们几个人里没人和他一个宿舍吗？那个秃秃的另一个呢？他俩不是一直一起……”
正说到李宇，走廊上传来踢踢拖拖的声音，李宇不知从什么地方绕出来，脸色煞白还满脸是汗地往前冲，那姿势不比昨天二人罚跑好到哪去，把本就蹲在一旁害怕得要命的邱月月惊出了一个屁股蹲，奈何后背就是墙实在退无可退。
冯羚看他脚步虚浮却又目标明确地向前跑，搞不清楚他到底是受了什么刺激仿佛鬼上身一般，直到戴弎后知后觉一拍扶手大喊：“那边是公厕！”
公厕的环境算不上好，甚至可以说是糟糕透顶，冯羚他们意识到的时候李宇已经就差半步迈进厕所了，宿舍楼的环境比之教学楼可以说是落后了至少十年，厕所却是一个个的蹲坑，小木门带门闩的隔间，对面是一排淋浴间，大敞着。
戴弎作为“鹑火关”第一飞毛腿，起步就比冯羚快了五米，扒拉着厕所门紧急制动的时候已经看不见李宇的身影了，整个厕所只有哆哆嗦嗦的声音和水落下的滴答声。
“李宇！”他大喊。
冯羚姗姗来迟，原本还在房间里的人也都在戴弎一嗓子下跟了上来，大家一个个地敲着厕所门，年久失修的木门在大家动作间发出吱呀老旧的声音，本来寂静沉默的厕所里充斥着叫门声、脚步声，甚至还有强行拆门的。
——这厕所的基建实在太老了，即使没关上的门都卡在那难以开合。
十几个坑位他们五个人找，邱月月才姗姗来迟不敢进门，好在她前面站了一个沈菅，他那堪比墙一样的体型给她留了个往里偷瞄的缝。
沈菅看她一眼，倒也没让开，只是揣着兜看里面一群人忙活。
他视线高，厕所有一阶小台阶的隔间也就和他差不多高，靠近的这几处里面要人没人要影子没影子多半就是空的，但戴弎他们一个个推过去他也没开口提示。
推到后数第三个坑位的时候，彻底推到了上锁的坑位，周俊一开始发现的时候使劲抖锁扣，叮铃哐啷的声音一下就把正在砸门的大伙都吸引来了，就连在门口当看客的沈菅也高抬贵脚准备进去。
他回头看看邱月月，似乎是询问她的意见，后者正好也抬头对上他那双瑰丽的瞳孔，慢半拍地疯狂摇头，最终还是战胜不了恐惧。
厕所的门虽然年久失修难开难关，但同时也说明它承受不了戴弎这一百六十斤大体格子的两下全力撞击，又闷又酸牙的声音颤巍巍传来，紧接着是锈掉的锁扣落地的声音。
但同时更直观传来的是铺天盖地的血腥味，以及流淌着向外的扎眼的鲜红。
黄毛伸手把门完全推了开。
上一秒还面色惨白要死不死的李宇此刻满脸鲜红死得不能再透地歪在墙角，血液呈辐射状自然流淌着，薛薛和周俊都下意识后退了两步担心被血沾上，好在蹲坑的冲水似乎有些问题，一直以一种很小的流量流动着，带走了大部分的血液。
滴答滴答的。
戴弎一瞬间感觉自己后脖颈的碎发都立起来了，怀疑自己刚进厕所时听到的水声就是李宇血液混杂着水滴进下水道的动静。
以他的速度，309门口到厕所撑死也就十几米，也就是说李宇在这几秒钟内就被人把全身的血放了个干净？
李宇再状态差怎么着也是个目测一百五六十斤的成年男性，即使社畜生活让他变虚变成正方形战士，谁又能这么利落几乎眨眼间就把他杀了？
尤其杀完以后人呢？人哪去了？
他们可是把所有的坑位都找了一遍！
“肌肉痉挛，眼球突出，生前受到过剧烈惊吓，颈动脉致命伤口还有流动血液，刚死。”
沈菅不知何时走到了大家身后，只消一眼就给出了“尸检报告”，看来的确有点是草菅人命的惯犯。
他声音轻轻的，平铺直叙，没什么多余的感情波动，确认人真的死了以后就离开了，冯羚看着李宇脖颈处还在流动的此刻已有些后劲不足的鲜血。
人几乎是当着他们的面被杀的。
厕所肯定不是什么无关紧要的线索，不然没必要临死前那样了还往厕所跑。
李宇肯定是知道王飞死了的事情，甚至就目前看来他应该是最早知道的，但在他从不知哪处冲出来之前发生了什么没人清楚，所以假设李宇在厕所里同样遇到了红纸白纸的选择，已知白纸意味着身披阴司纸悄无声息地死去，他大概率会反向选择红卡纸，所以红卡纸的选择意味着割喉横死？
原来纸张的选择不是生与死而是怎么死吗？
但如果李宇不是因为王飞的死被吓得这样魂不守舍，那一定是他在王飞死前或者是死后遇上了什么骇人听闻还指向他非去厕所不可的事情。
但人现在已经死得透透了，指望他不如指望沈菅这个活法医能对两具尸体进行一下深度了解并写一篇两千字的尸检报告。
所以为什么李宇在惊吓过度后会直勾勾地奔向厕所呢？如果厕所借纸真的是生存关键的话，为什么两个选项都指向死亡呢？
还是说其实李宇在那个关头仍旧没敢狠下心思选择红卡纸，那不一样的死法又是因为什么呢？
如果不一样的死法不是来自厕所借纸，那么他俩又是因为什么触及到了死亡呢？
二者的共同点，男的，程序员，中年？
这是什么中年男性清除计划吗？！
冯羚抠着掌心，脑海中天马行空地闪过好多内容，她需要把这些东西全都抓住并且串联起可能的线索，这于她而言说难不难说轻松不轻松。
轻松在她在长城讨活的这十年每时每刻都绞尽脑汁好好活着，在外面干活突然变天了回不去家的情况时有发生，温度骤然降至零下，周遭黑得跟地狱一样也都让她死里逃生回去了，还有天空突然落下陨石哐一下把她家凸外头的一块砸了，火点燃她床毯子得时候她感觉自己好像快在冰窟窿里被火烤死了，骤然惊醒才发现火都快烧到她大腿了。
诸如此类种种，更别提她一开始家境富裕爸妈疼爱，几乎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一夜之间却要半大的自己养活自己。
而难又难在，读书少了脑子里常年充斥的全是活下去的知识与技能，那些几乎要被称为本能的东西和沈菅这样的“高材生”比起来根本不够用，她就算脑子转破天了也不一定能猜出来他们经过专业学习课上老师说的那一句知识点。
肌肉痉挛，眼球突出，生前受到过剧烈惊吓……
剧烈惊吓！
冯羚想到这加快了脚步，正好此刻路过缩在走廊和厕所夹角里脸色惨败生无可恋的邱月月，眉头一皱，却也没停留，视线只顾着寻找沈菅。
虽然她没读过书不懂这么多，但沈菅可不一样了，他读过书，一定知道些什么她不知道而他又藏了半句不说的东西。
很好！
周末不更～囤囤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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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问纸女（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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