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这样了。”
长山将他们三人的猜测和盘托出,青崖笑得前仰后合,“老工匠真的只是普通人家的工匠,不是黄鼠狼精。”
长山啊了一声,“原来如此。”
青崖笑道:“你们那么早就知道,怎么从来没问过我们呢?”
长山道:“我们看你们姐妹二人想要隐藏身份,于是也不提起。”
“你现在怎么决定提起了?”
“因为,”长山注视着她,眼里满是眷恋,“我希望,在走之前能与姑娘坦诚相待,如此,才不枉朋友一场。”
这种想法正合自己的心意,青崖心中一动,问:“那你猜我是什么?”
长山打量着她,“姑娘上次一句话就喝退狼群,莫非真是一只狼?”
“就当是吧,我是狼妖,你怕不怕?”
妙龄少女竟是狼妖,任谁知道都会害怕吧?
长山却正色道:“不怕,姑娘与令姐是什么都不重要,我视你们为恩人与朋友,这一点绝对不会改变。”
青崖喜出望外,之前保持距离是因为忌讳身份差别,现在长山不介意她是妖,那是不是可以多留一段时间?
一念起,她立刻揪住长山衣袖,“既然不怕,你可不可以不走?我知道阿远和裴浩必须回去,但你不是说,你家都没了,亲人也没了,你不如也在山谷里住下,日久天长,我们相互作伴?”
青崖所说日久天长相互作伴就像她与姐姐做伴一样,没有什么区别。她自小不受世俗礼教约束,心有所想,便直抒胸臆。
长山闻言一怔,迟疑道:“姑娘可知,对一个男子说这种话……” 话说一半,望进青崖乌黑澄澈的眼睛,就明白她根本不知这是怎样一种令人心动的表白。
“对男子说这种话怎么了?”青崖问,“你不愿意留下?这里的仙草灵药很多,你不是想观察它们在其他季节生长的样子吗?”
长山叹气,“算了,没什么。只是在下一介布衣,身有罪,心有仇,没法在这山野间安居乐业,怕是不得不辜负姑娘盛情。”
这是明显的拒绝,青崖怏怏不乐:“那你要去哪里?”
长山道:“我不求出人头地,但求无愧于心。父母之仇,我不可不报。陵王已答应,如果我想从政,他可以暗中托人举荐我。”
青崖道:“你要做官?你父母是病人向官府揭发使用仙草药物后被官府害死的,你报仇,是想针对那病人,还是针对朝廷官员?”
长山眼神深邃起来,他自小除了学习医术药理,父母也要求他读圣贤书,教他做大夫之前,先学会做人。以前他只想做一世良医即可,一朝遭遇家变,胸中圣贤书雕刻出的沟壑显现出来,除了为父母鸣冤报仇,他还有更广阔的志向。
“病人揭发,官府暴虐,这都不是导致我父母惨死的根本原因。”
“根本原因是……?”
“是规则错误。”
那一刻,长山眼里的坚毅让青崖明白,她留不住他,至少现在不能。
两人久久没有说话,各自看向远方。
“妖真的能长生不老吗?”长山问。
“不能,妖的寿命也不过三百年,姐姐说她听说过的年纪最大的妖也不过三百七十多岁。”提起妖的身份,青崖打起精神警惕起来,她本人全然相信长山,但姐姐的告诫也牢记在心,对同族不利的问题绝不能回答。
不过长山并没再过多打探与妖相关的事,而是感慨:“你们尚且不能长生,《天书》里所谓人吃妖心或妖丹能长生不老之说,定然也是谣传,写书之人以诡言浮说挑起两族矛盾,真是罪大恶极。”
妖心究竟能不能让人长生不老,青崖也不知道,但她也倾向于那是谣言。
遇到如此知音,青崖又有想拥抱长山的冲动,就像那日看到他焚毁《天书》时也有的冲动。
她从袖中拿出一个早就准备好的锦囊,“这个给你。”
长山接过去打开,里面是绸带系着的一缕青丝。
“这是我的头发。有了这个,等你想起回来看我,就可以不受山谷结界的阻碍,很容易找到我们一起盖的房子。”
这意味着,长山知道她是妖,并且可以毫无阻碍地找到她。
长山在感动之余,又极为担忧,“这么重要的东西,姑娘是不是不该随意送人,要知道,东莱国可有规定,捉妖或举报妖的踪迹,皇室都有重赏。”
青崖道:“我知道《捉妖令》,但我相信你。”
长山低头打量手里的锦囊,青丝一缕,重若泰山。
“青崖,这我不能收。”他郑重其事把锦囊按回青崖手里,“我若下次回来找你,当是心愿已了,别无牵挂,打算像你一样隐居山中的时候。”
“可是……槐谷周围有结界,我怕你将来在山中迷路,找不到我。”
“放心,一日找不到你,我就在山中寻一个月,一月找不到你,我就在山中寻一年。”
“若是一年也找不到呢?”
“那我就在山中住下。同在一座山里,我们总有机会再相逢。”
青崖心里涌上一阵暖流,若真有人愿意那么执着地找她,确实一定能找到。
“这个你收好,”长山替青崖合拢手指握住装她一缕黑发的锦囊,“世间人心叵测者众多,我一怕弄丢,二怕有人强迫盘问。你身份特殊,我不能拿你的安危冒险。也希望你……希望你不要再把这个轻易送给旁人。”
“我明白,你们人族讲究送出去的东西不能再要回来转送他人,”青崖把将锦囊收起,“这个锦囊只当已经是你的,我替你保留,绝不会转送他人,等你将来能回来久住时我再给你。”
长山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地点头,没有解释这个请求里所包含的私心。
“你不肯收这个,那我送你一些金羽吧,”青崖拿出另外一个锦囊,里面装有十金与百银,“据说行走世间,少不了金银傍身,你拿着这个,总是有用的。”
长山依旧推辞,青崖强烈要求他收下,再三推辞不下,长山只好接受,他从行囊里拿出纸铺在附近一块平整的大石头上,写下一个工整借据,道:“这些钱财全当是姑娘借给我的,将来连本带利,我一定如数奉还。”
写完字据,他又从行囊底部抽出一个狭长锦盒,“这个也留给你,权当是抵押。”
锦盒里装着的是一支玉簪,是长山冒着生命危险也要去找回的母亲遗物。
青崖心中一喜,明白这是比借据与口头承诺更可靠的信物,只要玉簪在此,长山一定会尽可能早日回来。
“你这人真是古板,”她将借据与锦盒一并收下,笑道:“这些我都收下啦,会好好替你保管的,等你回来就还给你。”
至于金银,长山还不还都无所谓,毕竟她不缺那种东西。阿远裴浩也曾说要回京运送一批金银珠宝给她作谢礼,她都拒绝了。
对她来说,三个月的陪伴比金银更珍贵。
长山把笔墨收回包袱,拿出一沓麻绳捆绑好的纸页道:“这些也留给你,请你千万谨慎,保重自己。”
那些都是长山最近埋头苦写累积的仙草特性与各种药方,青崖收了,两人不得不再次面对离别。
“回去吧,”长山迈向山脊上一块突起的高地,“你先走,我在这里目送你,这次不要再哭了。”
青崖磨蹭片刻,实在想不出什么可以拖延时间的理由,恋恋不舍往回走,走出几步就忍不住回头,她一回头,长山就向她挥手,他站在山脊上,墨绿色衣摆被风吹得猎猎舞动。
她走到山坡下转了个弯,再也看不到那个山脊和墨绿色的身影了,取出短笛,吹起一支忧伤的曲调,希望山风还能把这笛声吹过山坡,送到长山那边。
***
回到家里,红鸾正坐在外廊下缝制一件新衣裳。
“你再不回来,我就要去找你了。”红鸾见青崖手里拿着厚厚一叠纸,问道:“那是什么?”
青崖将纸递过去,“长山写的,你看看。”
红鸾狐疑道:“我可以看?”
青崖同样狐疑:“这有什么不可以看?”
红鸾接过那叠纸托在手上掂量了一下,沉甸甸宛如一本书册,鄙夷道:“什么装腔作势的离别信要写这么厚?你可别上当受骗以为他……”
红鸾视线凝在工整的字迹上,不作声了。
随意翻开一页,只见上面写着:温阳保元汤,人参一钱、黄芪三钱、甘草一钱、肉桂一钱,以水煎服。
再翻一页,上书:回魂散,八角莲四朵,天枝二钱,星罗果三枚,研磨成粉,朝露一两,日中调制。
红鸾沉默地从头翻到尾,只见那叠纸前半部全是各种方剂,后半部是各种仙草功效,尤其注明了一些有毒植物,分别用醒目朱砂写着“不可食用”“不可碰触”或“不可长期嗅闻”。
末尾五页是几种花果茶与醒酒汤的配方与熬制方法。
翻到后来,红鸾眼神渐渐柔和,最后理好纸页,还给青崖,道:“收着吧,总算不是完全没用的东西。”
青崖接过那叠纸,用绢布包起来走进屋去。
红鸾坐在门口的位置,一边缝制衣服,一边悄然关注青崖。
青崖把那叠纸放在书房的书架上,她父母游记的旁边。
青崖拿下阿远默写出的游记,快速翻了一遍,放回原位。
青崖把那三人住过的房间都走了一圈,终于收敛心绪,说要开始修炼了。
红鸾收回视线,假意专注于手里的针线。为了清除那三人留下的痕迹,她亲自带着点灵术召出的槐树精将屋子上上下下打扫了一遍,此时到处都整整齐齐,如同从未有外人来住过。
回到自己的房子,确认青崖没有跟来,红鸾从袖子里抽出藏着的卷轴,双手展开。
那是她在长山住过的房间里发现的。卷轴放在书案上,一个等待被发现的位置。
卷轴里是一幅画,画着一个面容姣好的青衣少女,少女骑在白马上,吹着笛子从林间徐徐走出,宛若一位隐逸的仙子。
青崖没有问起这幅画,说明长山没有提起,想让青崖自己发现。
良好的画工和细致的装裱,未经世事的单纯少女最容易为这样用心的惊喜而动心。
绝对不能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红鸾调动灵力,卷轴上的画纸与布料从她握着的地方开始延伸出被烧糊的焦黑色,带着火星的边缘从两边向中间扩散,几缕青烟升起,两片焦黑色最终汇聚在一起,将画像完全吞没。
保元汤,出自明·魏直《博爱心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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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东风飘兮神灵雨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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