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敞的校场周围人头攒动,好奇的士卒都围着中间那一大片空地,议论纷纷。
“听说是扶苏公子来了……”
“将军刚刚在门口把人堵了……怎么说也是位公子啊,将军他……”
“长公子仁善,怎么偏偏……这帝王心果真是——”
“嘘!你不要命了!”
扶苏看着前方正在摆放的人形草垛,手指轻轻摩挲了两下刚从蒙恬手中接过的弓,略掂了掂,问道:“请问将军,怎么个比法?”
蒙恬拿过一支箭就摆好了架势:“臣一介粗人,这军营里也没那些繁文缛节,就按最简单的规矩办。”一边说着,蒙恬一边缓缓扯开弓,“三箭,距红心近者胜!”话音未落,箭已离弦。
“咻!”,破空声响后,草垛上绑着的箭靶的红心已被射中。
“好!”“将军好样的!”“不愧是将军!”……
四周瞬间传来无数叫好之声,蒙恬摆摆手压下,看向扶苏:“该您了。”
“将军果真神勇。”扶苏称赞了一句,搭好箭,然而不过瞬息之间,便听得锐利的箭鸣伴着弦音响起,再转眼看去,那箭赫然已经正中靶心。
校场内安静了几息。
“太快了吧……这,瞄准了吗……”
“我没看清……”
蒙恬脸上的惊诧不亚于那些围观的士兵,他离得近,更清楚扶苏刚刚有多干脆利落,动作之间毫无阻涩,观其熟稔程度,绝非简单涉猎。
“长公子不简单啊——”蒙恬拉长了语调,意味深长地道。
扶苏抬手示意他继续:“将军谬赞。”
蒙恬接下来连射两箭,都落在红心周边,这已算是军中一等一的箭术。
扶苏平静地看着,待他射完方才拉弓引箭,快速射出的第二箭也紧挨着的原本那支,直到第三箭——
他顿了顿,接着,本已张满的弓绷得更紧,离弦之声响彻了整个演武场,在众人的目光中,那箭竟是径直劈开了正中的那支,死死钉在了红心上。
一时间,校场中落针可闻。
“好!”蒙恬率先出声,“得您监军,是吾等之幸。之前多有得罪,还望长公子勿怪。”
“能得将军认可,也是扶苏之幸事。”
“公子为何忧愁?”蒙恬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正定定看着不远处的长城的扶苏回过神,勉强提了提嘴角:“没有。”
“行了,”蒙恬嗤了一声,“这儿又没有旁人,装什么样子。你来也有两个月了吧,一天天眉头拧得死紧,不知道的还以为匈奴又来进犯了。”
“有将军守边关,他们必然是不敢的。”
和人混熟了,蒙恬说话行事便渐渐没了正形,一手顺势就搭上了扶苏的肩:“咱打猎去,晚上吃烤肉加加餐。”
扶苏笑道:“父王尚武力,军费没少给,想来是不缺粮草的。”
“这能一样吗?”蒙恬不拖人下水不罢休,“左右今日无事,便当是你之前上朝的沐休日了。”
见蒙恬兀自去准备,扶苏也打算随了他的意,只不过心想,这蒙恬与蒙毅当真是不同,明明是兄弟却差别如此之大。但一转念,又想起幼弟胡亥甚是得父王喜爱,只觉大概是自己的性子不讨喜罢。
待蒙恬牵了马来,扶苏摇了摇头清空思绪,打算不再多想,上了马跟在蒙恬身后往山野树林去了。
而嬴政,却紧赶慢赶地朝上郡来了。
“可是快到了?”嬴政斜倚在马车内,一手支着脑袋懒洋洋地问道。
“回今上,”周时毕恭毕敬,“瞧着就在眼前了,可要通知接驾?”
换下赵高后身边大太监的位置空缺,嬴政随手从底下的小太监中挑了一个,不求多好用,身份干净才最为要紧。
“不必。”
虽是这般说,但哨兵发现了他们的车马,待嬴政抵达营门时,将领们早已列队等候。
嬴政掀起帘子走下马车:“蒙恬呢?”
“……”
将领们一个个眼神闪躲,面面相觑,不敢吱声。
嬴政心下了然,又问:“大公子呢?”
“禀,禀今上,”一个倒霉的军官被他不厚道的同僚们推了出来,“公子与将军巡山去了。”
“朕竟不知你们将军还有巡山的职责。”
嬴政语气平平,但那个军官却煞白了脸,忙道:“臣这就,这就派人去寻。”
“罢了,”嬴政看向身边,“蒙毅,咱们就在这军营内等等。”
“是。”被嬴政好心带着来探亲的蒙毅在心中怒骂兄长。
“长公子的骑射果真也不赖啊,”蒙恬骑着马,手上拎着一只扶苏刚射中的野兔,“不愧是今上亲手教出来的。”
“我,学得不好……”扶苏一箭射偏,放跑了一只山鸡。
“您这如何能说不好?”蒙毅讶异地挑起眉,“你这若是这么说,那蒙毅那小子岂不算是没入门?”
“蒙上卿是蒙老将军教导,怎么会差?”
“嘿,我家老爷子当初差点被他气死,谁知道我蒙氏将门怎么出了个舞文弄墨的。”蒙恬嘴上虽是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却不难听出他对弟弟蒙毅的骄傲。
“有你们蒙氏兄弟一内一外,是大秦之幸。”
“那扶苏公子为人仁善,文武兼修,日后必是明君——”
“蒙恬!”扶苏突然厉声打断他,“不可胡说。”
“是是是。”
蒙恬收回弓,正色道:“扶苏,今上即使未立太子,也不难看出他的打算。你此次虽说是被贬至此,但仔细看看这里,你真觉得今上会将三十万大军放到一个被厌弃公子的手下?”
“不过是名义上的监军,做不得真的。”扶苏轻叹,掩去心中千斤的沉重,“不谈这些了。蒙恬,比不比骑术?”
“我看你是比上瘾了。”蒙恬也知这事一时半会开解不得,便顺着他转移话题,笑道,“比比比!我蒙恬,堂堂行兵作战的将军,还能比不过你一个出门就坐轿辇的公子不成?”
扶苏不答,双腿一夹马肚率先向前,烈烈山风在耳畔呼啸,身侧景色由于渐渐提高的速度变得模糊,身后是蒙恬隐隐约约的笑骂声,山野之间,天宽地阔,似是可以将所有的伤心烦恼都抛于脑后,包括父王失望与愤怒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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