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冬月的二十五个日子了。南榆数着墙上的刻痕，缚着双手的锁链叮当作响。
狭小昏暗的房室内尽是潮意。从枯草蓬间滋生出一股腐烂的味道。这里仅有一扇透光的小窗。
还不算像地狱那般暗无天日。
可即使如此，在阴暗之地容易滋生的鼠虫，这些年她不知道打死了多少只。
铁门轰然打开，从门外倾泻进来一丝光亮，进来一个男人手上拎着一只有些年头的饭篮子。
他看了眼这边，随后转身将门关上，拎着篮子慢慢走过来，随意地将饭篮子放在地上之后，走到南榆的后边，弯腰检查她手腕上锁链的情况。
陈仁晃了两下，觉得还算结实，然后又走回南榆的面前。
看着眼前蓬头垢面的小姑娘，他叹了口气，一边将盖在饭篮子上的碎花布拿开，一边说道：“小傻子，吃饭了，看看今天吃什么。”
陈仁每天奉命来给南榆送一顿饭，并且检查缚着南榆手的锁链的完整情况。
南榆听见声音，埋着的头缓缓的抬起来，眼睛里有清澈的茫然。
他拿起空碗在她面前敲了敲，声音稍大道：“吃饭了！”
见南榆还没有反应，他也不再多说，见怪不怪的把饭篮子里的饭菜拿出来。
虽然这个篮子看上去像旧货场淘来的，但是里面装的菜却是好食材。只见陈仁端出一盘乳酿鱼，接着又是一盘汉宫鸡，紫苏汤，还有一大碗栗子白合粥。摆放好之后，他拿起勺子，舀了一口粥喂到南榆嘴里。
“来张嘴。”
南榆却是看着他，一动不动。
陈仁只能做出夸张吃饭的姿态，“啊，张嘴，看我，吃饭了。”
南榆这才张开嘴巴，把粥喝了下去。
“好喝吗？”
南榆点点头。
“好喝就多喝点吧，这样的好东西，你也吃不长了。”陈仁似是惋惜，又有些无奈的说道。
南榆依旧低头吃饭，全然不知晓他在说什么。
陈仁把饭喂完之后就收拾东西走了，而刚才一派天真蒙昧的南榆，此时眼神却变得郁重起来。
她看着紧闭的牢门，手指轻轻敲着锁边。
确实是很久了，久到她从黄发垂髫到二八年华。每天她都在数着，从被抓住关进这里，已经是十八年三个月五日了。
在这无灯无火的地牢，她唯一可见的就是每日的日光，无人说话，无人倾诉，更无人救赎。当时她刚关进来的时候还曾有过幻想。可是日复一日的等待让她渐渐失望，也是，谁会关注一个国破家亡的孤女呢。
刚才陈仁说她的饭吃不长了，看来是那人终于找到了东西，等着准备杀她了。
南榆的身影，在渐渐下落的太阳中隐去，直到月光照映在这房中的一隅。
游云行宫的僻静之处，一个人趁着月色朦胧从行宫的墙上翻下。此人如同夜狸一样，身手极快的躲过了一队巡逻的士兵，又灵巧的蹬上柱子，攀在走道的房檐上。
眼见巡逻的士兵又过去了一队，他尽量放轻自己的声音，小心的从怀里掏出事先准备好的图纸。对比其中建筑的布局样式，他的目光落在一处描金嵌琉的宫殿上。
五天前，左卿得到消息，敕勒国国相虞中容暗地里搜寻的一副画近日找到了。他派人去查看到底是找到了什么画，却没料到这个消息竟然就是虞中容自己放出来的，找到画是真，然而那画却不在虞中容身边。好在左卿及时给他的人传递了消息，寻了另一个替死鬼打消了虞中容的怀疑，不过到底还是让虞中容更加戒备了。
藏画的真正地点便是那位内鬼传出来的，无论这画是不是在这里，是虞中容的陷阱亦或是错误的消息，他都需亲自过来看一看。事关重大，若真的让虞中容得到什么助力的话，对于整个昭夏国而言都是一场血流成河的灾难。
不过这游云行宫确实比□□想象中的戒备森严，就算是提前得到了绘制的游云行宫的地形图，但是要找到画藏在哪里，还是太有难度。
这游云行宫，依山傍水而建，山青水秀，背靠的大山常年笼罩着一团白色的雾，自高山冰雪融化流下的水，形成了一条河流，从东边半绕游云行宫往西流出，经过一片密林，分成几股分支，与其他流域汇合。行宫内大大小小有二十多座宫殿，每间宫殿分为三个小殿，每个小殿里面有三十多个房间，总和就有几百个房间，若是一个一个挨着去找，未免目标太大，太耗费时间。左卿在那座大殿里搜寻了一阵，果然一无所获，他思索了片刻，觉得想要找到那副画恐怕得另想法子，或许混进去，得到管事的人的信任，更方便行事。
他打扫干净自己留下的一切痕迹，避开巡逻的人，又从一处隐蔽的院墙上翻出去。
只是就算谨慎如他，也没发现在花坛的下面，有一双黝黑的眼睛，目睹了他所做的全过程。
“来，亓官王府今招杂役20名，每月月钱一两银子！”
“宗林尉招小兵10人，先报名在比试啊。”
在洪街的尽头，有一处问事巷，巷子很宽，四通八达，正中间有一个院落那样宽的台子，上面立着一块铜铸的宽牌子，牌子上面有无数的小洞，许多的小洞都用红线穿着一块小木牌。不少穿着官衣还有管事衣服的人站在台子上，目光不时搜索台下来来往往的人。
左卿换了件粗麻布衣裳，易了容，又把自己打扮的粗俗潦草了些，站在铜牌前认真的看着。
有很多高门贵府都在这里招杂役或是仆人，一来是因为这里是敕勒国专门划定的专属区域，而来问事巷信息流动大，人口密集，比较容易招到满意的人。
左卿还没看几眼，就有管事的看中了左卿的体格，喊他道：“喂，小子，看你身体不错，报名来我们宗林尉当兵吧。”
左卿很高，又经常练功，虽然块头不算大，但是胜在精干强实，看上去确实是个当兵的好材料。他推托道：“大人眼光真好，但是小人家里有老母亲要奉养，还是就寻个平常的差事算了，多谢多谢。”
宗林尉从不在国内举行大型招兵，每每只是缺人了，才会在某个地方放出一个布告，或是挂上个牌子，差专人到现场亲自考察挑选。宗林尉这个组织挺神秘，知道它具体是干什么的人不多，但是无论是敕勒国还是昭夏国都经常见到他们的尉兵，尉兵经常在边境奉命挑起战火，干的都是些人憎狗嫌的事，但偏偏待遇好，只要入了宗林尉，一生衣食无忧，所以愿意加入其中的是多数，而宗林尉每次还要淘汰掉不少人。
见左卿不愿意，管事的也不勉强，毕竟想报名参加宗林尉的人还是很多的，这一个不参加总有下一个。
看了许久，总算在一角发现了游芸行宫的牌子。
“仆役两名？”游芸行宫如此大，居然才只招两名仆役？
招人的戴着一顶四方帽子，无聊的撑着脑袋在桌前打盹，左卿敲了敲桌子，露出微笑问道：“大人，你们那个行宫里招仆役吗，你看我怎么样？”
管事显然没想到居然还真有人愿意到游云行宫那种偏僻之处去做工，他抬眼打量了一下左卿，“模样还看得过去，体格也不错，你干嘛来我们这，其他高门大院以你的条件应该也进得去吧。”
这算是怀疑了。左卿作出淳朴的样子，“大人不知道，我家里正好就住在凌霄山附近，游云行宫我去砍柴的时候也看见过，真是好一个气派恢弘的宫殿，小人一直都很向往，而且我家里还有个老母亲，离得近一点我也好奉养她，还求大人能给小人一个机会，让我试一试。”
管事的脸却露出微妙的笑容，“你以为你能干很久吗？”
左卿知道他话里有话，于是道：“能干的，小人吃苦耐劳，只要大人不嫌弃小的，小的定能长长久久干下去。”
管事不说话了，他招手，从台下的人群中上来两个人。
“你们先把他带到客宅清洗一下，收拾干净了换身衣服再带到行宫里让元伯看一看。”
那两人拱手道，“是”。
这两人说把他带到客宅，还就只带到客宅，一路上话也不说一句，左卿尝试了两次，放弃了。
看来游云行宫确实戒备颇严，一个国相不常居住的行宫，却这般小心翼翼，如若不是藏有什么东西，那又是因为什么呢？左卿心想，画一定被虞中容藏在行宫里了，只不过他确实是个心机深重的，连带着手下的人就谨慎如此。
他们把左卿带进了客宅的一个小院落，内里布局和普通人家没什么两样，他们走到一扇门前，其中一个对□□说：“里面准备了衣服还有热水澡，你自己去里面洗干净，我们在外面等你。”
左卿作出一派恭敬之态，连连道：“是。”
他推门进屋，关上了门，先把屋内查看了一眼，确定没有其他人，也没有藏有其他机关，看来确实是让他来洗澡的。
他身上画的妆，除非使用特殊的药水，不然就算把脸皮刮掉，妆也不会掉的，左卿把手伸到桶里试了试水，水温倒是挺合适，但是……他抬手看看自己刚才沾水的手指，一层皮掉下，露出了里面白皙的肉色。
为了遮掩身份，他特意把原本的肤色遮掩，本来是不应该这么轻易就被洗掉的，毕竟他用的是特质的药水，可是现在却仅仅是将手指放在水中试了一下就掉色了。
难怪管事的重点交代要先让他洗个澡，不知道是对他有所怀疑还是本来就是惯例，这里的名堂都在洗澡水里。
尽管知道水里加了东西，左卿还是毫不犹豫的脱掉衣服。
刚才外面的两人一定在外面听着，如果久了没听见动静，必然心生怀疑。
门外的两人听见左卿脱衣服了，互相看了看，低声说道：“皓哥，我们这样偷听一个大男人洗澡是不是有点变态啊。”
周明皓显然也对于干这种事很别扭，但是还是道：“宽伯吩咐的你我照做就是了，虽然招的是个小小的仆役，但是行宫里里面情况特殊，万事都需得小心。”
马防撇了撇嘴，“这么麻烦，直接从我们的人中调几个过来不就行了，还需如此大费周章。”
“上头的事我们怎么知道，咱们啊，就是干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的，你别这么多牢骚了，听里面的那人洗澡没？”
马防把耳朵贴在门边，低声说道：“刚才听见那人把衣服脱了，怎么现在没有听见洗澡的动静。”
周明皓也把耳朵凑近，“我听听。”
里面传来划拉划拉的拨水的声音。
“这不是在洗吗？洗了就得，你不会还真想看一个男人洗澡吧。”
马防嫌弃的摆摆手，“皓哥你说什么呢，我又不好那一口。可能是这男的洗澡的动作慢，我刚才确实没听见声音。”
“算了算了，让他先洗着，咱俩坐着喝茶，一会不放心的话，再进去看看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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