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一舟，搞什么名堂，打电话怎么不接！该死，公司还要不要了！”
装修低调肃静的会议厅外，一名身着深绀色西服，头发微卷的男子正站在墙角低声咒骂某人，额间已然冒出汗水。
万理暴躁的样子，是个正常人都不会上前打扰。
“哎呀，这不是韩总吗？怎么没看到我哥？”来人满脸担忧，可毫不掩饰眼底的因灾乐祸，“莫不是陪他小情人去了？”
“滚远点，你这个私生子关你屁事？”万理没时间和赵舸演戏，语气十分冲。
赵舸闻言，暗里默默捏紧双手，脸上依旧带着得体的笑容：“我也不想来，谁让老爷子特地叫我来的呢~”说罢，皮笑肉不笑地进入内场。
小人得志！
万理对着赵舸的背影翻了一个大大白眼。
适时，旁边工作人员提醒道：“万总，会议马上开始，请您关闭手机，进入室内。”
“我知道了。”
万理凝眉，看着已经拨打十遍的手机，脑袋突突。饶是再好的教养，也忍不住破口大骂：“妈的！大会就要开始了。再不接电话，赵氏要易主了！”
忿忿地拨打最后一次。电话嘟嘟两声后，随即出现忙音。
万理气极反笑，“行！好啊！赵一舟，你可别后悔！”
他理了下下摆，立马抬腿走进会议室。身为赵一舟多年好友兼合作伙伴，万理当然知道他人在干什么，只是将多年打拼的江山拱手让人，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
而对于赵一舟来说，什么问题都比不上此时与林空的温存时光……
一座环境深幽的私人医院里，顶层病房窗边，一抹白色如临死挣扎般鼓动飘浮。
病床上的人儿瘦骨棱棱，羊绒帽紧裹住大半脑袋，只堪堪露出张小脸。嘴唇灰白，眼底乌青，却有一双熠熠生辉的圆眸，似朵脆弱又坚韧的菟丝花，让人怜爱。
林空温柔地凝视着趴在床边男子，挣扎着坐起，极有耐心地理了理男子睡乱的发顶。微微余光调皮地逃过白帘拦截，轻轻落在两人身上，安静祥和。
忽地，趴在床边的成熟男性睡得极不安稳，一句呓语，惊得林空立即缩身躲进被子。
黑暗里只有急促的呼吸声和乱跳的心脏声。过了一会儿，林空没有听到动静。于是他放轻动作，像只卡皮巴拉似的，用纤细的五指偷偷摸摸拉下被子，幽幽露出两颗葡萄大的眼睛，警惕且担忧地凝向男子。
一舟，没醒吧？
从林空半躺角度望去，刚好可以看到赵一舟如小山堆叠般的眉间，其中是化不开的忧愁。他难以控制地伸出双手，试图抚平他的眉头。
昨日刚从公司赶来，又陪我一夜……是我拖累了你……一舟。
怕是突然压力过大，舌根传来莫名苦涩，随之而来的一股冷流强势从胃部直冲喉间。林空猛地捂住口鼻，尽量放缓下床动作，步履蹒跚地踱步到洗漱间。
忍住，至少不要在这吐出来！
十余步的路程，此刻尤为觉得漫长。等掩上门，林空再也忍不住了。胃部痉挛，食道灼热，苦水如洪水般一泄而出。
“呕，呕！”
尽管木门隔绝了大部分声音，可仍有几缕轻微声音逃逸到男人耳中。赵一舟瞬间惊醒，本能按下呼叫器：“医生！快来！”来不及懊恼，拔腿便冲进洗漱间。
该死！他怎么睡过头了！
林空冷汗瑟瑟地趴在洗漱台上剧烈干呕，胃壁紧贴一起，已然吐无可吐。
周围亮光被阴影极速笼罩，背后传来温热的顺抚，灼烧着发冷的身体。他侧头便看到赵一舟焦急的神色，艰涩唤道：“一舟……”随即腿脚酸软，控制不住地往后倒去。
赵一舟箭步上前，一把扶住将要瘫倒在地的林空，并低声喝道：“坚持住！”
“抱歉一舟，是我打扰你休息了。”林空惨白的脸上勉强扯出一抹微笑。
赵一空看不下去了，既心疼又生气：“林空，只有你好起来，我才能真正休息。你明白吗？”
“……”林空没有立即出声，垂着眼，过了好久才小声嗯了一下。
赵一舟脸色依旧紧绷着，抬起林空下颚，带着肃意强势对上慌乱的圆眸。
林空既焦躁又心虚，一方面他是生怕赵一舟生气，而另一方面他的身体他明白，他无法给男人任何肯定的回复。
“我们是家人，是爱人，谁也没有拖累谁。换做是我，躺在病床上……”
“呸呸！别乱说！”林空连忙捂住赵一舟的嘴，不让他继续说下去。
赵一舟轻柔地拿下手，沉声道：“你会不离不弃吗？”
“当然！咳咳！”林空语调激昂，猛地被口水呛到，一时小脸涨红。
他怎能不明白赵一舟的意思，只是自己没钱没权没命的三无人士，哪敢拖累有钱有权有颜的赵氏总裁？
赵一舟见状，面上一缓，用宽大的掌心拍着林空的后背，随即贴近他的耳边，道：“我也一样。”
林空浑身一颤，苏麻的触感贯彻全身。赵一舟的嗓音低沉磁性，字字未说爱，却字字溢出爱。
此刻，他面色一热，耳朵通红，羞涩地将头埋进赵一舟的颈湾里，声音里软了下去：“别生气了，是我错了。怎么罚我都行。”
“这还差不多，那就罚你陪我到天荒地老！”
伴着赵一舟的嬉笑，林空轻呼一声，身体被人抬起，突然的悬空感让他本能紧搂住赵一舟。
赵一舟轻笑出声，故意掂了掂：“松点松点，你这是要谋杀亲夫啊。”林空急忙松开手，忧望向赵一舟。
可看着赵一舟揶揄神色，林空立马反应过来，这是在调戏他。遂即咬了赵一舟的脖子一口，娇嗔地瞪了他一眼：“一舟！”
“哈哈，你真是太可爱了。”赵一舟吧唧亲了两口，大笑着三步并作两步，将林空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
刚沾床，林空忙抢过被子盖住通红的脸，心里默默腹诽。
可恶，就会戏耍我！
林空确诊出胃癌晚期后，昔日长发早被剃光，频繁的化疗让他身体、精神饱受摧残，已经很久没有露出这么鲜活的表情。赵一舟享受着林空难得的精神，不免心情也跟着好起来，嘴角带着笑意。
听见声音慢慢平息，站在门外早早等候的白衣男女，礼貌地敲门：“赵总，我是姚斌，现在方便进来吗？”
“进。”赵一舟敛起微笑，转而严肃道：“姚医生，刚刚林空突然呕吐，麻烦检查下。”
“明白，赵总。”姚医生朝赵一舟点头，又朝旁边女护士示意。
赵一舟紧接着拍了拍隆起的被子：“林空，出来吧。”
刚刚灼热的身子瞬间冰冷，嗓子像是被堵住般只能闷嗯一声，林空有些低迷地露出脑袋。
“冒昧了。”
被子掀开，铺面而来的是凉薄的空气，林空不禁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看向赵一舟。
赵一舟无声说了句：“有我在。”这才让林空激烈的心平缓些。他不喜欢做检查，因为只要去检查，他总是发现有这病那病，又要花钱又要受罪。
这一次的简单检查时间格外的久，直到三十六度的体温渐渐捂热了冰凉的仪器。姚医生收起听诊器，面色不佳地道：“先去做个CT。”
闻言，赵一舟立即塞好被子，将床摇平，握住林空冰凉的手：“走吧，一起去做检查。”
在一旁的女护士上前解开止刹器，推动床往外走。
忽然，口袋里传出震动的声音，赵一舟立马摁掉，若无其事地继续走着。
“不接吗？”林空抬眸，疑惑地问向赵一舟。
“等会再说吧。”
“可是……万一真有什么重要的事呢？”林空觉得这样不好，已经连打好几个电话了。
“我付他们百万年薪，不是让他们坐享其成，若一点小事就打电话，我养他们干什么？”赵一舟摆出上位者姿态，语气凌冽。随后像是意识到什么，他俯下身，在林空的额头落下一吻，柔声道：“放心吧，没事的，你要相信他们，也要相信你老公的眼光。我赵一舟还没有识错过人。”
林空眨巴着眼，眼中忧郁，不放心道：“那我做完检查，一舟你立即给公司回电，好吗？”
“知道了，操心鬼！”赵一舟淡然一笑，亲昵地剐了下林空的鼻尖，柔声细语道。
私立医院的速度很快，没过多久林空的CT单就到了姚斌手里。
看着已经手里的报告，噩耗在舌尖转了又转：“赵总，我就有话直说了。您的爱人胃癌已经到了晚期，就算切除也会有转移风险。我建议最好保守治疗。”
“……”
赵一舟垂下眼帘，盖住所有的情绪。沉默良久，才抑声问道：“最多还有多长时间。”
姚医生盯着手中CT片，又瞄了瞄眼前这尊大佛，反复斟酌用词：“情况良好的话，小半年吧。”
这还是情况理想的状态下，姚斌没敢说。
话音刚落，赵一舟出奇的平静，只是空气变得愈发凝重。
妈呀，这赵总的死亡凝视和气息，是我这个月薪二万五的人该承受的压力吗？
姚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能尴尬地擦了擦虚汗，内心不断期望有人打破这个阴郁氛围。
好在，一个特别的铃声突然响起，吓了姚斌一跳。
莫不是他的声音被上天听见了？
姚斌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偷偷瞄了眼，男人灰沉的面容乍然有了颜色。
赵一舟指尖颤抖地按下接听键，哑声吐出一个词：“Hello。”
“Yes。”
“Of course！”
“My pleasure。”
“I looking forward to seeing you tomorrow。see you！”
“兹拉~”赵一舟倏忽站起身，快步走回病房，留下还未反应过来的姚斌。
“一舟，你回来了。”林空刚开口，然一眨眼就被紧紧抱住。他有些摸不着头脑，茫然问道：“怎么了？一舟。”
赵一舟默不作声，抱着林空的手臂又紧了紧。林空快被抱得喘不上气，刚想示意让其松松手。
可悬在空中的手停止了，一贯成熟的男子竟颤抖着，隐约还能听到抽泣声。林空松下身体，手轻轻落在某人的后背上，同样回抱住赵一舟，耳鬓相连。
他没有继续追问，只是轻拍着，默默安抚着。
半晌，赵一舟松开林空，“林空，之前联系的胃癌专家MR.L给我回电了。你有救了！”
赵一舟声音难掩激动，这三十一年来，他从未有此刻的兴奋，心脏要飞出体外般扑通扑通得直跳。
“啊？”林空一下还没反应过来，挣着圆眼，张着嘴，懵懵的。
赵一舟捧住林空的脸，盯着他的圆眼，一字一句认真地又重复了一遍：“你有救了！我约上了全球最权威胃癌专家MR.L!”
“MR.L?那个传说中的外科医生？”
“是！”
林空先是一顿，随后噙着泪，展颜一笑：“真是太好了！”
“林空，我先离开下，准备飞往M国飞机。”赵一舟即开心又焦急，恨不得现在就起飞。
“等下。”林空伸手，将赵一舟未来得急整理的西装一一抚顺，“你看你，还像个总裁样吗？”
像是最后道别般，手下的动作是那么专注，认真。
“去吧。”林空轻柔道。
“乖乖等我回来！”赵一舟被喜悦冲昏了头脑，没有注意到林空的不对劲。他俯下头，靠近林空的嘴唇。
林空乖顺的昂起头，迎接他的吻：“嗯。早去早回。”
赵一舟宽厚的背影极速消失在门边。林空心里苦涩，掌心紧按胃部，试图让痛感不那么明显。
怕是已经晚了……
他强咽下口中的铁锈味，失神地看向窗外。
残阳似血，红霞生辉，云层鱼鳞般飘在天上。
海边的高架上，一辆高级救护车正驰骋开往机场方向。
不多时，“嘭”的一声，火光四射，那辆救护车径直冲破围栏，如同流星般坠于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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