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寂静无声,窗外雨声大作。
林宸换上品质良好新式睡衣,早早歇在陈庆华为他准备好舒适卧室。安眠药效极是有用的,不出一呼一吸,林宸沉入深眠。
碧波荡漾,山水流连,林宸寂静无声里忽而记起,蓝白校服,瘦削少年,记忆中不变幼稚模样。自晨时,温润女人为十四岁少年扑整好校服外套褶皱,嘱咐几句,便凝一双宁静杏眸送之离开。指尖温暖留存,林宸轻声道别。
学校时常传言林宸此人不堪相处,出生时就已然丧父,乃克夫,克亲之子。最是寻常不过,林宸结束一天课业,承受过诸多诋毁。秋末枝丫凌乱,晚夜青松挣扎来回,晨时干净无比校服,晚间归来,沾满残枝。
流畅下颌不知被什么划伤,约有三四条布在纤白肌肤,触目惊心。林宸以手背不住擦拭面上伤痕,痛过几分,心下想着母亲该又要担心他学校处境罢。
不住放缓脚步,行近破旧小区,林宸抬首却见他家所在弥漫呛鼻气味,燃起白烟,火光照亮无比黑夜。周边邻居站在外面,拥挤在楼下叽叽喳喳,无一人伸出援手,议论声从不消停。
啪嗒一声,林宸将书包丢在地,分开人群而过。身前火光温暖了他面上,炽热撩拨冰凉直至融化。
家住三楼,火势尚未蔓延至楼下,想来非是极其严重。林宸顾不得调整呼吸,快步跑到三楼家门,抬脚便踹开房门。屋内那份火光冲天,由厨房蔓延开来。火苗悄悄探出头来,一触即散。
林宸以袖抵住鼻尖,低首去搜寻母亲所在地。待走入卧房,卧房门大开着,光裸一只小臂垂落床上,背部横着一把尖锐匕首,鲜血淋漓散落。他跑过去搀扶已然陷入昏迷女人。耳边似听得母亲尚有呼吸,堪堪放下心绪杂乱。
林宸扬声唤着母亲二字,可怜她再不得回应热切期盼。火势燃烧尽了屋内空气,林宸屏息凝神,亦步亦趋揽着人出了卧房。才到客厅正中央,烧断的横梁砸下,断了他的前行路。
母亲裤脚由此压下,动弹不得。林宸欲想挑开那条断下横梁,拉不起母亲,拉不起他们生命。火苗撩到屋顶,烧毁尽物,一片片压倒下来,林宸跌至地上。
少年人纤细臂膀紧紧环住母亲越渐冰凉身躯,凭那火苗延伸到他单薄衣衫。林宸唤一声母亲,母亲不应。林宸合好双眸,以额抵额低声道:“妈,咱们一起。”
怀中女人呼吸声偶尔粗重,偶尔放缓,最后消失殆尽。
手背上青筋紧绷,抓揉身下纯白床单。林宸极快从床上坐起,额前虚汗滴滴落在洁白被褥上。咬着唇直至唇角溢血,林宸双目那股鲜红,湿了该有布料。
翻身下床来,冲进洗手间。拧开水龙头眼瞧着水流满了台子,林宸伸手来,捧一水,扑洒在脸上。镜前映照他此刻模样,慌乱无章面上憔悴,唇角尚在流出红润。抬起手背擦拭过唇角,条条血痕遗留在水迹上。
“陈庆华,”林宸紧盯镜子,“你会不会骗我……”
双手撑着洗漱台,肌肉紧绷。林宸许有五年不曾梦到母亲,一梦方是当年秋天,惨烈火灾。他查了五年,执着了五年,身上伤疤存在了五年,毫无线索。或许他寻找开始就是一个错误。
天色微微放明,陈家仆人早起收拾好屋子大大小小。围着深色围裙,年约五十,挽好的发髻定在脑后,身量非高,面容平和,端着一杯热好牛奶,走进客厅,放在餐桌。
“谢谢梁妈”林宸端起那杯牛奶,饮下一口去,热气温暖他凌晨起订在现在寒冷胸腹。梁妈笑得开心,摆手说不用,她本就开心林宸能来陈家住。当年单薄瘦削少年郎,出水芙蓉偏生作扶柳态,可心疼坏了梁妈。
又听得早岁丧父,火灾失母,先生视若己出,连带她疼着林宸不少。
桌上,笔记本电脑循环播放着,一份监控录像,包裹完好,不露皮肉,黑衣男人,撬开房门。翻找外间无果,弄出声响吸引卧房内女人注意,启开房门,见男人凶神恶煞,连连后退。
男人上前来,一把掐住女人纤弱脖颈,按在墙上,不知逼问什么,女人唯回摇头。播放在此,林宸按耐不住,再饮牛奶。男人拖着女人进了卧室,转手关好门,监控录不来当时声音。
出来时,他手上已多着一个本子,而女人再不现形。林宸明白男人目的在于母亲爱护如命账本,男人伤害了女人,作了火灾只灭口无知。
五年来,报警作悬案,明明证据明显,可邻居俱是缄默无言,警方无所作为任犯人逍遥法外。林宸按下暂停键,镜头恰停在男人离去背影。
自接受陈庆华资助,五年间,除却学业工作,方是追查线索,往往是刚查到男人,即被斩断路子。林宸怎不知有人监视着行踪,近几月放缓了步伐,意外得到当年父亲线索,或许查父亲这条路,会解决,拿回母亲生前最是真爱那账本,圆了母亲夙愿罢了。
电脑微信叮咚震动,陈庆华消息弹了出来仅有四字——好好吃饭。指尖抚着印下唇的痕迹,林宸故作镇定将视线移开,目视客厅正前方白墙,唇角不自觉上扬弧度。
当然,他要亲自找出凶手。
张劲生约着刘琴,为林宸谈下不少代理拍摄。询问林宸意见,并答应下来,他还需要和张劲生打好关系,以便接下来的搜查。临近月末,排除前段时间的随意拍摄,接的是卫衣展示。
卫衣藉由刘琴丢在林宸手上,不过纯白一色,见不得太过修饰,普普通通罢。林宸拎着衣服转进更衣室,换在身上,卫衣左胸口有一若隐若现暗纹,似是一朵海棠花,又像一只扑蝶白猫。
指尖触碰那里,忽而想到,高中时期,有人为他做过类似的装束,缀着少年时期温暖笑意,那时阳光正好。刘琴耐不得已然敲上几声更衣室木门,林宸回神来,回上一句这就好。
拧开门把手,伸来刘琴一只手,揉着他脸侧嫩肉,念叨着真年轻。林宸笑笑回女人她不过三十芳华。刘琴嗔怪一下,硬拧林宸腰间软肉,以示不悦。
林宸尚不过年轻二字,容貌偏小些,着那显年纪卫衣,像是高中时期抹不去的,毕业典礼上白衣衬衫,言笑晏晏。与往日相同,张劲生坐在那一处,候着林宸到来。不同而言,张劲生抬眼看上一眼,大手一挥,道着说去拍外景。
“去哪里拍?”张劲生复声道,“当然去看看小宸的大学”
林宸算作疑惑,随着张劲生上了车。刻意将刘琴留在拍摄基地,着她不必担心。张劲生与他共坐在后座,那双眼通过后视镜观察林宸一举一动。高楼大厦,软香酒意甩在车后,林宸自是察觉出来,若无其事道:“张老师透过我在看另一个人?”
张劲生立时将眼神移到车窗外,不自觉抬脚踢了踢前座驾驶位。精致黑手套,转着方向盘,紧上几分。“想太多了,孩子”
说罢,司机那双黑手套,不知何时脱下丢在副驾驶座椅,一声布料噼啪,然说张劲生一把靠在座位上闭目养神,林宸再问上什么,亦不再回答。
林宸大学建于一百年前,再经过这些年来不断修缮,算是全国数一数二学府,坐落园林之旁,避无可避,修建者参考园林设计。依山傍水,常有温凉,散步至此,一时清心。
张劲生先已与学校打了招呼,交上些许保证金,领人寻一方小亭,命林宸随意摆上几种姿势。长椅上座,木质醇厚,林宸屈膝靠在梁柱,将目光投向远方竹林。
落叶散开,寂静无声,猫爪踩碎薄脆,向长椅那人飞奔而来,轻巧跳跃,方上了林宸膝盖。林宸惊着,向左偏了偏姿势,一手揽着猫切勿掉下。张劲生抓拍下此刻,满意颔首,抬手示意林宸休息。
林宸缓下神来,拎起白猫两只前爪。那猫皮毛柔顺,蓝眸玲珑剔透,委屈望人叫上几声定叫人软下心思。“坏猫猫”
林宸训着身上这只猫,猫好是一番委屈盯神。头顶一片阴影洒下,展现白大褂贴着长椅一侧。逗弄猫儿少年人全神贯注,丝毫未曾注意到身旁来人,铺一副浅笑,手上握着一瓶普通不过矿泉水。
“没错,”男人道,“这就是一只坏猫”
林宸登时抬头来,撞入男人深邃眼眸,许是混血血脉,骨感美极,浅蓝瞳孔映满欣赏与柔情。白猫听着自家主人训斥,扁嗓叫借林宸肩膀跳上男人肩膀。
当年,那时,那刻,一派如此。蓝白校服少年人向他伸出一只手,身影笼满目阳光,心上悸动,总以是母亲口中的“上帝”,那是属于他的救赎。他的神明,他的光。
男人将白猫放在地下,点点它粉嫩鼻尖以示警告。旋即说:“被咪咪吓到吗?”
林宸摇摇头以作否定,男人笑着,“怎么不认识我?林宸”
林宸道:“当然认得,常哥,好久不见”
“林宸,”常徐然仍笑着,“好久不见,你还是穿上了我设计的衣服”
当年白猫扑蝶,记下巧思,觉着少年人格外适合卫衣,设计这般,凝了海棠花形,俱都以暗纹进行展示。若无有心人,终生不得见。
原常徐然现在学医兼职服装设计师罢。与林宸大学做了交换生,今日才到,奈那白猫不住活泼,乱跑来乱跑去,倒是寻一对曾经亲密好友。高中那时,林宸受陈庆华资助,转进赞助学校,断了与常徐然联系。
常徐然以往喜欢白猫,时常养上一两只与他捉弄,缘分之言,每只白猫格外喜欢扑进林宸怀里,现下看来,仍是如此。张劲生招呼着进行拍摄,常徐然说着不打扰回头联系,方呼着白猫于此离开。
结束拍摄正近黄昏,迷乱阳光。手机突兀震动一下,林宸想着该是陈庆华,一打开便见常徐然发来讯息——你穿这一身,是我能想象到的,很好看。
他不住内心欣喜,竟只回了一句谢谢。因他再不是当年,只懂寻求庇护,弱气稚子。张劲生将今日拍摄资费结给刘琴,再言一句歇上几日再说。周身松懈,面目憔悴。
林宸想不到那是见到张劲生最后一面。月末常徐然邀他咖啡厅一聚,林宸同意着,收拾好装束。启开宿舍门,门外警服两人,向他出示警官证件,请他做一做笔录。
听得张劲生逝世昨日,林宸不可避免怔愣一下,后是细声念叨怎么可能。警方初步判定自杀,因张劲生平日里虽名声大噪,并不居功自傲,待人平和,接物清洁,不与旁人争斗什么,算不得什么仇杀。
拍摄那日,那位司机古怪行为,林宸脑海里循环往复。林宸面上维持一副平静,述说那日经过,言着结束后,张劲生未曾与他发过消息。
笔录记下,警官见再无可用信息点,便道着可回,后续若有事情再随叫随到。一出警察局,接到陈庆华电话。电话里陈庆华问着情况现下如何,林宸如实回答。
“小宸,”陈庆华斟酌道,“梁妈说收到张劲生女助理给你寄的快递,你回去看看”
向常徐然道歉着急事不可出行,随即打上一辆车回了陈家,途中徐有半小时之久。甫一进门,梁妈坐在客厅沙发,双手护着一份档案袋,上面沾着褪色手印,腥味依旧浓郁。
梁妈呆滞不言不语,误把快递打开,触及这份档案袋,吓得魂飞魄散。林宸一见便知事件重大,哄着梁妈将档案袋交付,着旁人扶梁妈休息。不容停歇,林宸走进书房,靠着书架避开手印将档案袋打开。
将内存物放在书桌上。一封信,一本散文集,几张暗黄照片构成所有。林宸认得进入张劲生家中的几张照片,注意力转到那封信上撕开粘条,取出信纸。
见字如吾——林宸,按当年我与父母约定那样,你应该唤我一声干爹。原来已经过了将近几十年,你也快长出一位如你父亲一般角色了。我想我不明白,你也不明白,许多年来背着一条生命的秘密是多么痛苦。
信上说,张劲生见林宸第一眼,已认得源自于亲生父亲的容貌遗传,如若他面貌遗传自母亲,他尚能自欺欺人,去遗忘他当年不能伸手帮扶一把,眼见着林远阳自寻死路。
张劲生与林远阳如何认识的?来自于一次意外拍摄,因由此,他去成为名声大噪的摄影师,林远阳顺势成为他的御用模特,每张照片每次拍摄都属极品。
然说后来,林远阳不知接触到什么人,落得个沉迷享乐之名,张劲生家中劝他与林远阳断绝交往。二人合作多年默契不言,可张劲生奈不住家中多方侵扰,摆着脸求他。
林远阳前路神秘,来路坎坷。张劲生从不知他做模特之前做过什么,成为什么,何以招惹那些不可言说之人。为之拍摄那张照片,方是林宸前所见,小桥流水,竹叶侵压,情侣亲密。约定好林宸出生,将张劲生认作干爹。
也许是一年冬天,雪扑就在地,寒风瑟瑟极尽断骨,国外某一家族派翻译官前来与张劲生交涉,也是林远阳传来死讯的第二天。信上未能准确说明交涉了什么内容,自那以后张劲生顺理成章发展国外事业,拿得无数奖项。
张劲生说,孩子,我知道你要做什么,千万不要再走如你父亲那般老路了,不要去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不要探究不要去想,过好你的人生。
张劲生还在隐瞒当年,林宸以手抓乱整齐发丝。林宸合起信件,翻找起那几张照片,一张是看过的父母合照,一张是三十年前第一张父亲照片,另一张他从未见过。
湖边一处小屋,房子温暖干净,该是乡下农村地界,一弯湖水,虽不见青草,仍一派青葱。林宸心神俱绘在此张照片下,想着张劲生不好书写,遗留给他这张照片。幸好接近一期小长假,林宸抚过照片,他要去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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