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奴从屋顶翻下，随着齐琡的视线望过去。
这时，一名影卫匆匆而来，跪到齐琡面前，呈上一封密报。
齐琡拆看，脸色微变，忙转身回屋：“主子，厉未被拥立为王，三日后，行祭天仪式。”
厉未在堤州德高望重，拥趸者甚多，从未停止招揽天下名士，近日起义声讨，已行使地方皇帝之权。
华凌祁接过密报，蹙眉不解。
祭天仪式竟选在，堤州最大的矿山？
“既然是地方皇帝，我们来堤州，难得清静，竟没人找麻烦。传信乔不知，就说......隽超不适应南方的气候，一到堤州就病倒了，若不急着见这一面，日后相见怕是难了。”华凌祁烧了密报，说，“咱们自己人的事，让他别惊动外人。”
齐琡：“是，主子。”
华凌祁抬眸，注视齐琡泛红的眼眶，说：“你不必加入接下来的行动。”
齐琡惊诧，单膝跪地：“主子，属下并没有犯过错......”
“虽不清楚堤州设置的何种阵法，”华凌祁说，“总感觉，与我脱不了干系，浮香骨有我的血，同样也影响你，若一入境，不知有什么危险。”
“正因如此，”齐琡忙道，“属下更应不离主子半分。”
华凌祁起身：“哑奴跟着便可，倘若入境，我再唤你。”
******
中都，皇城。
萧衎今日得了新玩具。
展湦双腿跪地，双手撑着身体，萧衎被宫娥们搀扶坐到他背上，扯着他的头发，呜呜哇哇兴奋喊叫。
展湦已经绕着太极殿爬行三圈，双臂颤抖，嘴唇惨白，渺云纱遮住视线，他闭了闭眼，汗珠顺着下颌滑落。
郑季进门提心吊胆喊：“哎哟，老奴的小祖宗唉，该上朝了，太皇太后已经起驾来太极殿了。”
郑季指挥着宫娥和內侍给萧衎更衣，他不肯，小短腿乱踢，执着“骑马打仗”的游戏。
此时，赵嬍衣进了殿门，她柔笑：“皇帝打什么仗，打仗是大将军之责，你只要不哭闹坐在皇位上。”
遮挡的衣袖下，她长指捏起萧衎手臂的一块肉。
萧衎痛得扔掉木剑。
木剑砸到跪爬的展湦眼角，太极宫里的人皆不敢出声。
赵嬍衣厉声呵斥：“皇帝再不更衣，你们的脑袋也甭要了。”
一群人好言哄着，将穿戴整齐的萧衎推上皇位。
充当“马”的展湦，抹掉额间汗，悄无生气离开。
理事堂内，萧衎嫌热，不停拉扯衣领，赵嬍衣不悦轻咳，他才稍作收敛，瘪嘴委屈地看向郑季。
朝臣们正襟危坐，目不斜视。
周薯持笏上前：“境内各郡叛乱之人越来越多，悍羯在拢州边境试探，月栎国两边倒，此次月栎国派焲王爷驻守西北，难保有一日，他领兵通过拢州再次侵入大齐。拢州新建，不能再次毁于一旦。所以，臣提议，拢州边境兵力应同等北地。”
隗牧：“世子领兵五万前往拢州，若再调兵，只能从各郡守备军中人选，丞相也说境内叛乱四起，守备军走了，空城一座，不是鼓励他们造反吗？更何况，北地防线有大将军，拢州有难，铁骑一两日便到。”
周薯：“七年前，这道口子怎么开的，大司农忘了吗？”
姜勐接话：“北地防线固然重要，正因如此，强兵悍将，武器、粮草都往北地送，到头来，中都华而不实脆而不坚，如今，连中尉都跑了，若依旧执着固守北地之境，不顾其他，正如人的骨头关节，谁能只顾脑袋，不在乎被残害的四肢？”
路骞附和：“御史大夫所言极是，臣赞同不从中都调兵。澜州映都的两万禁军可调到拢州，再者，映都现世，占地广袤，上巳节之乱，上林苑被毁，不如修缮映都，当做陛下行宫之用。”
众臣朝路骞侧眸。
“太常何在。”赵嬍衣沉声说。
朴崴跪到殿内：“臣在。”
赵嬍衣换了新的熏香，她并不十分喜欢，隔着纱帷目光投向扣龙椅上玉石的萧衎时，更显烦闷：“映都有何异常？”
“回太皇太后，”朴崴双手沉了沉，说，“根据臣等日观天象、占卜等观测，映都与中都皇城无异，不能直接联系鬼神之说。”
映都是工匠一砖一瓦堆砌，高祖皇帝选址迁都没有错，但另一种猜测，众臣不言而喻。
之前被遮掩的映都或许受天灾已毁灭，这座现世的皇城，是原址新建。
谁这般大的野心？
有人偷偷看向皇位之上天真无邪的萧衎。
萧岂桓登基七年，无皇嗣，萧姓王爷仅剩净王，他虽痴傻，但延续皇家血脉，萧岂桓不驾崩的前提下，从净王这一支过继孩子的可能有一半。
萧岂桓死了。
映都现世，是否也侧面印证......
澜州出现皇城，自然也能出一位皇帝。
赵嬍衣的态度呢？
她应当想要一位听话的皇帝。
“交由丞相命人督办映都，全境挑选最好的工匠，另外，禁军调往拢州给世子差遣。”赵嬍衣着实乏了，“无事便退朝吧。”
相比阴气森森的中都，赵嬍衣更希望修缮映都，她不在意花费多少钱，动用多少人力物力，这本该就属于尊贵之人所享用的。
她太害怕中都皇城，每一处都会让她想起萧現。钤正院藏着秘密，她不想知道，也不敢探究。
“臣有异议。”靳惠说，“映都的禁军不能撤。”
“不能？”赵嬍衣蹙眉不虞，“中都是大齐最重要的地方，难不成将中都的兵调走？一个华凌祁就能突破禁卫包围，换成悍羯兵月栎的兵是不是也能在皇城来去自如，中都防守不堪一击，到时，哀......谁保护皇帝？”
“先皇训练的绣衣使者，目前并无具体职责，”沉默的裴迶直身说，“绣衣所到之处，各地官员闻风丧胆。郡守有平叛乱之责，不能让司隶全部承担，各地的叛乱由各地郡守负责，上报越多，受的惩罚越重，绣衣监察同时也担任铲除作乱之人。”
姜勐：“臣附议，堤州已有人自立为王，整治叛乱刻不容缓。”
******
一只性格沉静的猫，常卷缩身体，收起尾巴，窝在屋角投射的光里懒洋洋打瞌睡，偶尔露着尖牙，伸长前肢抻抻身体。
隽超抱着刀靠着廊柱打瞌睡，听到动静，笑着跳到华凌祁跟前正欲打招呼，华凌祁手指放在嘴边做了个禁声的手势。
夷歌端着瓷碟，整理宽大的袖袍蹲下，柔笑看着猫埋首吃肉。
他侧首看向小池对岸，华凌祁也正注视着他。
夷歌绕过廊柱，穿过石桥，对着华凌祁缓缓施礼：“奴见过姑娘。”
华凌祁：“哪里来的猫？”
沿水岸开出一道白色百子莲，吃完肉的猫，踩着石头，转到水边。毛茸茸的爪子在水里撩了几下，便钻进花中，捕捉停落的飞蝶。
夷歌惶恐：“姑娘不喜欢，奴这就赶走它。”
华凌祁：“你好像，很喜欢？”
“不，不是。”夷歌急忙否认，怯懦地佝偻着身体，“姑娘救命之恩，奴不该给姑娘添麻烦，奴只觉得，那猫与奴的身世一样可怜，所以，施舍些东西，不至于为填饱肚子，从恶犬嘴边抢食。”
华凌祁久久不开口，夷歌解释道：“是，是从奴每日的餐食里省的......”
“我记得你说，你出生中都？”华凌祁问道。
“是，不过，”夷歌黯然，“家里有人犯了错，我与妹妹，被卖了钱，以疏通关系，虽然不体面，好在，还有命。”
夷歌视若珍宝的帕子捧在掌心，眼眶含泪：“亲人亡故，奴连妹妹也没留住，奴恨过，绝望过......可奴不能死，那些冤死的亡魂，不允许奴死。姑娘，你帮帮奴。以后，姑娘就当奴是个小玩意儿，留在姑娘身边吧。”
“回到澜州，我可以给你赎回卖身契，保你衣食无忧，不过，你......”华凌祁说，“总得有点价值。”
夷歌抬眸，潸然落泪，如一朵雨后梨花：“奴，奴带姑娘进矿山。”
流放堤州矿山的奴役，胸口落着烙铁烫伤的三角标记，夷歌文着两朵并开的海棠遮掩。
比影卫的海棠文身要大，且掺着点红，妖冶魅惑地绽放在心口的位置。
大齐流通的钱币由所属水衡都尉的钟官、辨铜、技巧三官铸造，原料多出自堤州，官府圈禁大部分区域采金挖矿，禁止私人进入开采。不过仍有出自非水衡的铸币，正如黄四娘送她的那几箱金锭，其中就掺着私自铸造的钱。
较轻，成色稍差，官府印记模糊，扔在一堆金锭里仔细比较就能分辨。
政府明令禁止民间铸币，谁能想到钱是假的。
堤州的矿山奇特，深山脚下的小山犹如茂密的丛林，高耸直立，犹如一柄柄刺天长戟。所以，又被当地人称刺林。
厉未祭天这日，着类似皇帝的玄衣冕冠，肩上绣着金线龙纹，他走上临时搭建的高台。
周边持戟的官兵守卫，聚集众多的百姓，同他虔诚朝拜。
不知是不是错觉，华凌祁恍惚，黑森森的石林以极慢的速度向深山移动，像这些涌向祭台朝拜的人群。
华凌祁手搭凉棚，望上看去，深山石壁，凹进去密密麻麻的黑洞，霎时间，从洞里吐出什么东西，乍看，如满身是刺的庞然大物。
影卫们没有察觉这等异样，齐琡不在，她看不清那些长出来的具体是什么。
“矿山常举行大小祭拜仪式，以前，太守老爷执香祭拜，”他们一行人藏在一处石林后，夷歌说话的声音放低，“厉大善人跟在太守老爷最近的位置。”
开采矿山，恐惊动山神或者精怪，进山前，必然先上供祭拜，以求顺利。
厉未的祭天，与采矿祭拜不同，这更像一场封禅大典。
他双手举着线香，插.到满桌供品的香炉。
晴空万里的苍穹，浓云蔽日。
与大团白色云朵一同蔓延的，还有香炉中线香的烟雾。
华凌祁眸光一沉，厉声道：“掩住口鼻。”
烟雾入鼻，祭台周围的人无动于衷，麻木默然地俯身跪拜。
华凌祁回首一看，这点烟雾对于戴着面具的影卫无关痛痒，夷歌虽听话掩住口鼻，目光已经逐渐涣散呆滞。
华凌祁：“哑奴，保护夷歌，你们几个随我前去查看。”
就在华凌祁冲出去时，被一道身影拦住。
齐琡的异瞳恢复如初，不被衣物遮挡的皮肤血脉渐隐渐现浮动着红丝。
华凌祁拉开他的衣领，压抑声音，愠怒斥责：“你干了什么！”
齐琡垂眸，掩饰一霎的慌乱。
他服用药物强行压制不适，尽可支撑四个时辰，十二个时辰内不可使用第三次，超过两次，可能血脉爆裂。
除非破除阵法。
“主子，部分影卫跟随星姑分裂影卫府，属下无法调动全部影卫，属下豁出这条命必须确保主子安全。”齐琡惭愧，头垂得更低，“还有，星姑重新命影卫暗中寻找小皇子的下落，除影卫外，还有其他人也在找，我们尚未探到对方底细。”
袅袅烟云，山顶时隐时见，密布的白云深处，浮光晃动，似虚无缥缈仙境。
“先办眼下的事，”华凌祁松开他，沉声道，“再有下次擅作主张，割掉你的耳朵也要取下浮香骨。”
齐琡闪身到她前面：“主子，不能去。”
华凌祁怒气未消，微歪着脖颈看他。
“山里长出的东西，是，”齐琡说，“坟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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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 祭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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