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中曾有一位老祖母，是先曾祖父的妾室，曾祖父去世后，她无一儿半女傍身，就独居在后院最僻静处。即使逢年过节也不会出现在家宴上，我只知道她身体不好，不喜吵闹，几乎没有见过她的印象。母亲偶尔处理家事时，才会和叔母提上一句老祖母如何。
幼年时，我经常在后院玩乐，和诸兄弟姐妹在园子里游玩，今天攀花折柳，明天荡舟湖上。曾经在游玩中，偶然进入老祖母的静息之所。
记得那是一个夏日午后，天气闷热，上至祖母、母亲，下至粗使丫鬟，凡是在家中没什么差事的人，都昏昏沉沉地歇午觉。我睡不着，瞒着丫头乳母溜到园子里玩耍，望见远处一处院落似乎没去玩耍过，就沿着小路一路溜了过去。
小院靠近园子的西北角，满院里安安静静，不见一人走动，周围蝉鸣不止，唯有满墙蔷薇争艳，看上去才依然有一丝生机。听到蝉鸣我起了兴趣，我的院子里，鸣蝉早就被粘尽，防着它们扰人清梦。我好奇地推门入内，见老祖母正在花下纳凉，满头银丝梳理得半丝不乱，胡椅旁一张小几上面放着念珠，香炉等物。她的面容凹陷，眼神却湛然有光。
“你是哪房的孩子？别怕，过来。”老祖母带点含混的口音，当时我不知道是哪里的口音，长大之后才知道是吴越之地。
“我是长房王仕明之孙王季，小名大郎。”我行了一礼。
“是大郎啊，我是你的曾祖父的妾室，你也可以叫我一声‘老祖母’。你来是有什么事吗？”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实话：“我可以抓院子里的蝉吗？”
“留着那些蝉在树上叫不好吗？”老祖母微笑着看我：“大郎，你想不想吃甜糕？”
我最喜欢甜食，偏偏母亲说我要开始换牙了，不准我吃太多甜食，怕长出一口烂牙，最多每天早上一杯蜜水解解馋。我想，母亲要听祖母的话，祖母一定要听曾祖母的话，那么曾祖母给我甜糕吃，母亲也要听话的。至于蝉，不抓也可以的，以后还会有的。
当我想明白这些利害关系之后，立刻答应：“谢谢老祖母。”
老祖母笑着转过头去，我这才注意到她的身后有一个小丫头，等着她的吩咐。从我进院之后，几乎就没动过，所以我才没有注意到她。
很快甜糕就端上来了，还有一碗酪，里面放了一些圆子、果干。老祖母含笑看着我吃得不亦乐乎。
在我没留意的时候，乌云很快布满了天空，突然之间雷声大作，雨点噼噼啪啪地打在地上，激起一片水雾。我吃完了点心，开始觉得有些无聊，又回不去院子，直在廊檐下面转来转去地磨豆腐。
老祖母似乎一眼就看出了我的不耐烦，笑着说：“想听故事吗？”
我最喜欢听故事，老祖母看到我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笑着说：“那我给你讲讲你曾祖的故事。”
老祖母很会讲故事，曾祖的事，家里很少提，外面的事，父亲也很少在我们面前讲，我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些。老祖母身在后院，见识却不一般，我想她年轻时一定很得曾祖宠爱，所以才会对她讲那些朝廷大事。
老祖母絮絮地讲，丫头悄无声息地递给她一个小手炉，老祖母嗔怪地看了她一眼，接过来拿在手里。
这场雨直到傍晚才风消雨住，老祖母看看天色，说：“不讲啦，快回去用饭吧，你母亲定是要等得急了。”
说完，老祖母让贴身的丫头送我回院子。回院子之后，乳母等人正急得如油锅上的蚂蚁，一见到我，叠声说：“小祖宗，怎么敢不带人就跑出去。”
丫头干脆利落地说：“少爷出门散步，正遇上大雨，在我们老太太院子里避了阵子雨，老妈妈不用担心。”
乳母被一打岔，也停了絮叨，又不认识这小丫头忙打叠起笑容：“不知道姑娘是哪一房伺候的？”
小丫头笑笑：“我伺候我们老夫人。”
家里老太太是祖母，老夫人是谁？平时没这么称呼的。乳母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待要瞧不起，又怕丫头回去和别人嚼舌头，忙客客气气地道了谢之后，让小丫鬟送她走。
这个时候母亲已经开始掌管家务事，我的祖父前些年就已经去世，亲祖母缠绵病榻，全家都无暇顾及老祖母，我就常去探视她，并听得一肚子故事回来。老祖母虽无文采，却将上至王侯将相，下至黎民百姓的故事讲得栩栩如生。
也是这一年我开始得塾师启蒙，在会写的字渐多之后，就尝试将老祖母讲给我的故事编纂成册，老祖母见我有此兴致，也搜肠刮肚地为我讲古。
母亲知道这件事之后，不大欢喜，但是老祖母派丫头和她说，我是替他们尽孝。即便只是曾祖父的妾室，也毕竟是长辈。母亲问过我，知道我只是每月过去两三次，听听故事，再听我说，她讲的都是曾祖当年的故事，就不再管我了。
然而好景不长，两三年间，老祖母便与世长辞，刚好是古稀之年。家里按照规矩为她下葬，只是没有人的脸上有悲戚之色，除了我。不久，我也远赴京城拜师求学，进宫做官，儿时的游戏之作早就被我抛之脑后。竟一直到我回乡为父亲守孝，才得以重新翻阅当年的手稿，并想起老祖母此人。想起老祖母讲过的那些故事，我的感慨颇深，并以这些年的经历重新整理完稿，以资纪念。
今晚6点还有一章，争取每天6点更新，希望大家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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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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