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
当操控的机甲第3172次击落对面的模拟障碍物时，急促的门铃声开始催命。
唐惟欣赏了一下火花四溅的美景，在终端没命似地欢呼声中，借吊灯和反光的玻璃调整好面部表情，收起上扬了一个像素点的嘴角，收起终端，对门口说：“进。”
“上将，元帅请你过去谈谈，”门口的星际军顿了一下，有些为难地补充道：“关于您战时拒绝军令的处罚，以及意识恢复后去留的事情……”
终于来了……
唐惟点点头，让小兵先出去，独自收起模拟仪，带好军帽和手套，沉稳地朝着元帅办公室孤身走去，高挑的背影在空无一人的走廊里清冷高贵，宽肩窄腰倒影在光滑的金属墙面上，仿佛最锋利的剑刃。
他是帝国特意培养、封锁意识的战争武器，几日前，因目睹了敌星在元帅命令中变成了一簇太空烟花，三十亿生灵顷刻毙命，他脑子中的记忆锁居然嘎、嘣一下断了，自我意识就地顶号，终于战胜了意识锁。
这自打出生起就被封存的大脑降生的第一眼就是血腥的星际战场，惊吓大过惊讶，于是操控着尚不适配的肉身一起叫嚣起来，在军舰上吐了三天三夜，一身狼狈地被前线“退货”了。
可惜战争武器投入使用的只有这一个，不包退换，要是弃用，前期所有培养投入都要打水漂。元帅只能顶着压力将这易吐物扔进训练室，采取了“先保留观察、再对症下/药”的落伍疗法——
看看吧，万一还能用呢？
唐惟径直走向元帅办公室，目光坚定，步态平稳，脚步回声铿锵有力，已经对自己的去留有了计划，根本不在意等会儿元帅会用怎样残忍的手段试探他，只有微微发抖的手暴露了此刻的他依然难以对活人刀尖相对。
“叩、叩。”
“进。”
敲响门铃，元帅的声音依然沉稳而不失威严，唐惟稍整心绪，尽量控制着颤抖的手打开门，面不改色地立正敬礼：“元帅，是我。”
元帅从军务材料间抬起头，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还吐吗？”
“不吐了。”
“嗯，训练结果怎么样？现在还怕瞄准吗？”
“对模拟作战已经不晕了，不过，对一个生机勃勃的星球痛下杀手这件事，依然在我的接受范围外。”
元帅沉默，唐惟就无惧无畏地说了下去：“元帅，我并不能理解那天您的命令，围师必阙，既然敌星已经投降，我们为什么要对他们赶尽杀绝？即使是敌人，那也是三十亿生命。”
“唐惟你是在心软吗？军令如山，比起怜悯生命，为军者首先要做到的是遵守军令。”元帅将手中的文件放下，眼角的皱纹交错纵横，目光不怒自威。
“无论什么命令我都要遵守？”唐惟反问道：“难道哪天您命令我去烧杀抢掠，我也要违背法律和正义为您祭道吗？”
“胡说八道！”
元帅猛地一拍桌子，脸红脖子粗地错开视线：“战争武器是帝国养的双刃剑，你有异于常人的体力耐力和战斗力，更有帝国最精湛的战术培养，无数日夜的训练造就了能毁灭星系的你。身怀毁灭能力，如果滋生了自我的意识，帝国要怎么控制？你对于帝国的安全来说，会带来多大的威胁？你要怎么保证这样强大的你永远不会背叛帝国？”
“唐惟，没有人能保证你不会叛变。”元帅说：“一个随时会背叛军令的帝**不必再回前线。”
唐惟：“既然我留不下了，那我能申请外调吗？”
最后这一字一句砸在地上掷地有声，元帅本以为唐惟听到如此强硬就会哑口无言，谁知他却轻轻一笑，轻松转移了话题：“元帅，我听说媒体和研究所合作推出了一档恋综，这档综艺正倾尽所有资源在军区找一个合格的安全顾问，既然我暂时没有上前线的资格，那有没有符合做安全顾问的要求呢？”
这句话实在是别无来由，却令元帅的嘴角几不可见地一勾。
唐惟所提到的这部恋综《踏鲸之恋》，是帝国人工智能学院的项目组为了测试AI偶像的适用性，与一个不知名的小娱乐公司合作策划的。导演是一个人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却通过不知名方式傍上了元帅这条大鱼，最近总在军区门口死缠烂打，求一个有噱头的安全顾问。
那是元帅故意让他多在唐惟面前晃的，唐惟明白，元帅就在等他上钩。
不过此刻，唐惟才是下饵的那个——
其实元帅的背景一直并不干净，早年间唐惟意识被锁期间，元帅和这个娱乐公司往来密切，曾经将军区条件良好的军官DNA都泄露给了对方，或许是并不觉得唐惟会意识复苏，所以交易的时候并没有忌惮他。
在这个年代，DNA解码已经不是什么前沿技术，但道德层面DNA仍是一片禁区，任何方式的DNA编撰都是重罪，尤其是克隆和基因编辑。
恢复意识后，唐惟一直在找机会调查这件事。
那个导演多次出现在他的训练室外，很明显是元帅授意，让他在故意吸引唐惟的注意，背后想必是要利用唐惟。
不过唐惟想清楚了，他想要调查元帅背后的阴谋，就只有假装上勾——也只有在激怒了元帅的时候提出，才最不可能被忌惮和拒绝，再加上他那几句看似口无遮拦的刺激，此刻元帅已经被架在话头，不能拒绝了。
唐惟：“或者您干脆辞了我，以我现在的状态估计无法为帝国效命，我不会再上前线了。”
“……”
果然，元帅目光一收，像是看到唐惟的态度这么坚决，已经想不出拒绝的理由般顺水推舟：“算了，那就出差去吧，就当是散散心——不过这个项目，帝国学院那本刚给我通讯说上面很看重，你的任务是全队的安全更是重中之重。全程护送节目组队伍，配合拍摄——如果连一个恋综都参与不好，军区就不用回来了，给我扛着包袱走人。”
随后扎进汇报材料里不再看唐惟一眼，只是弹弹威严的食指，示意他无事退朝。
等到唐惟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办公室外的走廊上，元帅立刻打开桌上的终端，拨上一则秘密通讯：
“喂——”
-
魔王上将唐惟加入恋综的消息立刻不胫而走，嗅到商机的媒体扛着比人高的摄像头将军区大门围了个水泄不通，谁都希望抓住这把热度，各路摄像机和话筒顶着烈阳，纷纷对准紧闭的庄重黑木大门，求天拜地只为抓拍到最劲爆的第一手新消息。
“哎——是唐惟！”
“出来了出来了，快看，是他！”
大门一开，一道裹挟在挺妥黑色军装的身影走了出来。
唐惟如传闻中的一样神色冷酷面如冷霜，整个人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白皙的侧脸映照在两侧干净反光的金属墙壁上，就连清晰锋利的下颌线都尽显无情。见到门口这么多人他也没有惊讶，只是冷着脸将黑手套摘下来，扔到身后的副官怀里。
见到他，蹲守的记者立刻像是嗅到米糕的老鼠，捧着重重的镜头，黑压压地堵了上来。
“唐惟上将，据说元帅指挥您炸毁边缘行星，您临阵抗命，是有什么隐情吗？”
“关于论坛上的对您的讨论您有了解过吗？您是怎么看待自己在军区的定位的？”
“唐身，您可以解释一下为什么临阵抗命吗？您认为自己的那次决断，会给您带来什么影响吗？”
……
现场像是被炸翻了锅的厨房，唐惟却像是游离于壁橱之外的食客，丝毫不受干扰，闪光灯下英俊的面孔面不改色，在副官的保护下向外围走去，面色沉着，步态沉稳。副官却一个个紧张得很，连忙化身肉墙架在上将和记者之间，将这些窥探的嘴巴隔绝上将五米之外。
七嘴八舌都是讨论军事的，唯有一个格外特别：
“传闻您将以嘉宾身份参加恋综《踏鲸之地》的第三季拍摄，消息是属实的么？”
闻言，军靴凌厉踏地的声音一顿。
唐惟锋利的眼神扫了过来，下一刻，那个记者手中的摄像头“啪”的一声崩断，镜头碎裂一地，这声脆响让所有人耳边一嗡，全场立刻息声，生怕下一声脆响的会是自己的头骨。
魔王上将瘫着一张俊脸，眼底没有笑意，勾起嘴角冷哼一声，出乎所有人意料地大方承认：
“是。”
“接下来我会按照元帅的命令，暂停一切军务的进行，以安全顾问的身份加入拍摄——这个答案怎么样，你们满意了吗？”
身后跟着他的副官脸色惨白，冷汗顺着脖子一路流到军装里，生怕这魔王和往常一样，下一句就当众说出什么骇人听闻、有损编制的话，当即有序地遣散哄赶着这群倒霉催的记者，同时还要提前挡着镜头，预防更多上将信息随着镜头泄露。
谁知这大魔王却像是懒得再跟这帮傻子们过多交流，收回随时把眼风当刀子飞的视线，一头钻进旁边的电车。
“上将，回家吗？”
亲兵关上车门，毕恭毕敬地问后座满脑门官司的上将道。
唐惟看着窗外，外界仍有一种蒙着一层纸的梦幻，方才也只是假扮了一个冷库上将面对降职加入娱乐圈该有的表现，对所谓的家他也并没有归属感，于是喜怒不形于色地摆摆手，让他随意开。
亲兵就闭了嘴，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小心翼翼地打上火，将机车并入主路，生怕有点颠簸惹得上将不高兴。
唐惟其实并不在意，他此刻满脑门子计划，只要冷着一张脸就不会有人怀疑，暂时还顾不上这些细枝末节。
那份恋综大纲他大体看过一遍后，就被团成了几个可怜的小纸团，在方才离开军区时随手投喂了门口的AI垃圾桶。
可是里面的内容他还记得。
这个恋综本质上还是个人造偶像的恋综派对，但因为其项目设置需要穿行虫洞群，那边是未开发区域，穷乡僻壤又天高皇帝远，各种星际海盗横行霸道，因此才有了安全顾问这一说。
为了所谓的热度，剧目组还给他堂堂军区上将安排了一个炒CP的对象，并定义为“命定情人定制AI”。不过培养多年，为将者的心思唐惟再熟悉不过，他不信这个所谓的命定情人没有其他用途。
或许是监视、威胁？
但肯定不是简单地让他谈个恋爱。
大概是唐惟越想眉头越紧，前面的亲兵已经坐如针毡，瞄了他锅底般的脸色好几眼，终于忍不住悄悄打开了音响，调到娱乐节目活跃气氛。
屏幕上，化着精致淡妆的AI主持人雌雄莫辨地端坐着，机械地读着稿子：“……近日，《踏鲸之恋》开播在即，爱尚娱乐多次发布预热，引爆论坛，导演Alex声称本季嘉宾身份神秘，将在节目播出当天一一揭晓。不过有传闻声称，军区的第一上将唐惟因违抗军令，将以安全顾问的身份加入该恋综，引来热议……”
唐惟：“……”
亲兵快要吓死了，手忙脚乱地关掉新闻，就听到上将在后座毫无感情地开口：
“蒋星，去调查一下，把他的资料整理一份给我。”
上将的心思变幻莫测，亲兵不太敢猜：“唔……上将，他是谁？”
后视镜里的上将依然看着窗外，神色闷闷不乐：“我的‘命定’CP。”
亲兵：“……？！”
这个词可太天方夜谭了，电车像亲兵的小心脏一抖，差点以犊子之态撞上对面的护栏，在一片喇叭声中紧急调整了方向，稳稳驶回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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