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之后两人谁都没再说话,陷入阵短暂又好像漫长的静默中。
夏日的风持续输送着桔子花的味道,末了莫池重新发动车子:“没所谓,反正是你出来玩。”
他透过后视镜示意初澜扶好自己的腰,初澜伸出手,却在快碰到莫池时又收回了。
“我想在附近转转。”
莫池痛快熄火。
初澜望向那片桔子林问:“那边是什么?”
“桔子。”
“我是说,穿过这片桔子林。”
“江边。”莫池顿了下,“朔松江在这儿分了岔道,不过一般没什么人去,林子里有很多坟。”
“岔道…”
初澜低声喃喃,随即点点头就要往林子里走。
被莫池从身后拽住一只胳膊。
“你不怕么?”莫池看着他,很轻地扬了下眉,“真有很多坟,遍地都是。”
“不怕。”初澜笑了下。
“昨晚还下了雨,地上全是泥。”
“嗯,你就在这里等我吧,别把身上弄脏。”
莫池不作声了,良久后轻轻泄了口气,松开拉初澜的手。
他本意是劝对方不要去,结果被一句话又云淡风轻地给“劝”了回来。
“小心路滑。”莫池嘱咐了句。
“好。”
……
*
莫池找了处树荫倚着,视线跟随初澜的背影直到他消失,这才默默收回,点了根烟。
幽深的眼眸一片沉静的墨色,轻轻闭了闭。
他是真的不想进入这片桔林,准确而言是相当排斥。
若不是今天太阳大,又带着初澜怕他晒伤,换做自己宁肯被晒掉一层皮都不会选择走这里。
偏偏初澜还鬼使神差地非要往林子那边去。
说“命定”显得太矫情,但事实就是这么巧。
一朵桔子花飘在莫池肩头,被他抬手掸落。
*
……
莫池并没骗初澜,桔林越往深处走光线就越暗。
没了阳光又没有人烟,四下凉悠悠的。
风吹过林梢沙沙作响,泥泞的路上铺满零落的白色花朵。
而放眼望去,四下错落着许多鼓起的土包。
有些上面压着鲜艳的红纸,有些红纸已经褪色了,还有些早已被茂盛的荒草覆盖。
初澜从那些土包前经过,鞋底沾上泥土和滑腻的青苔。
也正如他所说,初澜并没感到一点害怕,这只是灵魂暂时歇脚的地方罢了,于一些人而言可怕的东西,也同样被另一些人深深牵挂。
就这样他一路出了桔子林,天光在尽头忽然大亮,初澜被晃得眯了下眼,直到重新适应光线后才缓步朝着江边走。
宽阔的水面上,青山将朔松江分割成两条白色的缎带,蜿蜒至不同方向。
石灰岩被冲刷溶蚀形成独特的纹路,缝隙间居然还顽强生长着不少野百合。
水鸟掠过江面,鸣叫着飞入云天,远处从上游来的游船正慢慢朝岔口靠近……
耳边忽然传来一阵嬉笑,只见两个年轻的女孩正一个摆pose,一个拿相机给她拍照。
如此一看,这里倒也不是完全没人来。
两个女孩显然也注意到了初澜,站在不远的位置小声交流着什么,时不时还偷笑着往初澜这边瞄几眼。
不时,其中一个胆大点的朝初澜走来:“你好,能帮我们拍个照么?”
初澜接过相机点点头,女孩回头朝同伴招手,两人边商量着摆什么姿势边脱了鞋往水里走。
初澜将取景器对准两个女孩,尝试着构图。
他认真的样子把女孩逗乐了,冲他喊:“帅哥别有压力,随便拍拍就行!”
初澜微怔了下,轻声说:“好。”
他已经很久没被人当面叫过“帅哥”了,在美院任教的时候因为职称原因,大家都叫他“初教授”,愣是把不过也才三十出头的他叫出了几分沧桑感。
初澜按下快门,拍了几张。
“你们看行么。”初澜把相机递回去,“不行我再拍。”
两个女孩接过,看到照片后两眼放光:“哇塞,帅哥你是专业的吧!”
初澜想了想,算也不算,于是说:“沾点边。”
他认真回答的模样又把两个女孩逗得笑了半天,胆大的女孩将另一个更文静些的往前推了推,文静的女生红着脸小声对初澜说:“那个,可以加个联系方式吗?”
“抱歉,我出来时把手机放在民宿了。”初澜道。
他说的其实是实话,自从来到这里,除了昨晚回了徐果两条消息外,他都没再管过手机。
但女孩大概还是觉得自己被拒绝了,有些尴尬地笑笑说“没关系”,拉着同伴就要去另一边。
初澜好心提醒:“这边水流急,还是不要往深处走,注意安全。”
“谢谢。”文静的女孩一点头,半拖半拽着朋友跑开了。
初澜轻轻松了口气,再次转头将目光调向朔松江——
他其实一直在找这个“岔口”。准确来说,这次他之所以会来,一部分原因也是为这个“岔口”。
初澜曾在一次系里举办的画展上看到过一幅油画,画的就是这里。
当时的他被那幅画深深吸引,不只是因为画中的景色,还有绘画者的用色和笔触。
初澜从小就被称作是“天才”,但他自己其实对这个词的概念很模糊,直到看到了那幅画,他才真正明白有些人天生就该是吃这碗饭的。
那天初澜一直在展馆待到关门,哪儿都没去,就在那幅画下面站着。
当他得知画这幅画的人就是他们系的学生,立刻就去找到了对方。
然而,那人和他想象的并不一样。
更直白点说,初澜一眼就看出他并非这幅画的真正创作者。但他最后也还是没为难对方,只是在一份选修名单上看到这个男生报了自己的课,默默将他从名单上划掉了。
而今,他就站在那幅画上画的地方,站在这个岔口。
江、山、岩石上的纹路,还有风中摇曳的野百合……画上有的这里都有。
但他明白,自己依然还是没能找到绘画者真正构图的地方。
适才初澜也尝试用相机上的取景器构图,但怎么都不对,他要找的地方是这里,却又不是。
一丝怅然在初澜的眼中划过。
就在他转身打算沿原路返回时,突然听到身后一声尖叫。
……
*
莫池捻灭烟,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
说好的只去一下,结果到现在都没见初澜的影子。
莫池又转而盯向那片桔子林,眸色暗了暗,逃避似的移开,微微蹙起眉。
刚想再点一根烟抽,就见一个身影惊慌失措地从林子里跑出。
却不是初澜。
“有人、救、救…”那人明显被吓傻了,长发凌乱地黏在脸上。
在看到莫池后一把死死攥住他的衣袖,嘴唇苍白道:“有人落水了!快去救——”
“救人”两字还没说完,莫池抬腿便朝桔子林飞快跑去。
女孩咬咬牙,一跺脚也跟着跌跌撞撞地往回冲。
草间的纸钱混着泥土,被一脚踩得又下陷了些。
这曾是莫池最不愿靠近的地方。
他边跑边脱去外套,拨开头顶的树枝。
桔子花的味道变得有些刺鼻,莫池的眼睛充血发红,一道白光闪过,江面出现在眼前。
“初澜!”
他大喊了声,陡然刹住步子。
——江岸边的岩石旁,初澜正坐在那里轻轻环抱着一个浑身湿透,嚎啕大哭的女孩。
他同样也湿透了,微长的头发柔软地贴在耳后,白衬衣下的皮肤被太阳光晃得有些透明。
女孩像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般死死搂着初澜的腰,浑身止不住地发抖。
初澜一下下安抚地拍她的后背,低声安慰着。
像是感受到了莫池的目光,初澜扭头朝他看来。
莫池站在不远的地方,隔着些距离一言不发地静静盯着初澜。
呼吸还是很急促,随着他劲瘦的线条上下起伏。
他抿着唇,眼底除了无边的黑色什么也没有。
身后跟来的女孩见到自己同伴获救了,也“哇”地一声哭出来,朝对方跑去。
莫池合了下眼避开一滴汗,缓步跟了上来。
溺水的女孩这会儿总算回过些神,红着眼虚弱地一口一个跟初澜说谢谢。
初澜轻轻道了句“不用”,尝试扶着岩石起身,对女孩道:“还是到镇上的医院拍个片子吧,看看肺部有没有事。”
女孩点点头,一旁的同伴赶忙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身上。
“我有朋友在附近住,先到他那儿找件衣服换。”莫池说着,将自己的外套也扔给初澜,并不看他地问,“呛着没有?”
“没有。”
于是莫池不再说话,把落水的女孩往肩上一背,调头就往桔子林走。
女孩本想也跟莫池道声谢,但一看他冷沉的脸色,吓地不敢出声。
几人在桔子林里走着,初澜与莫池并排,几次往他那边看。
但莫池全程目视前方,脸上虽然没什么表情,但初澜知道他现在的心情非常糟糕。
微凉的指尖轻轻在莫池胳膊上点了点,初澜尝试露出个安慰地笑:“对不起小池老板,让你担心了。”
莫池不说话。
初澜:“其实我水性不错的,以前上大学的时候还参加了校游泳队,获过…”
“淹死的都是会游泳的。”
初澜被莫池堵得词穷,只能不再多言,安安静静跟着走。
等到了莫池朋友家,出来迎接的是他朋友的妹子。
见到莫池后先是活蹦乱跳地“小池哥”长“小池哥”短地叫了几声,在莫池的催促下才带着两个女孩去换衣服,临进屋前还眨巴着大眼睛回头看了初澜两眼。
转眼间,院子里就只剩下莫池和初澜两人。
莫池搬来个小木凳往上一坐,想从兜里掏烟,发现外套此时正穿在初澜身上。
初澜很有眼色的将烟盒还给莫池。
莫池接过,掏出一根点燃,默默抽着。
初澜:“能给我一根么?”
莫池闷声不语,过了会儿,才将烟盒抛给初澜。
初澜平时其实不怎么抽烟,也就是这半年刚学会。
他含着烟,又想找莫池借火。
刚要开口,就看到莫池正幽幽盯着他,神色难辨。
“初澜。”
莫池沉了下。
“你昨天站在江边的时候,不会是想自杀吧。”
初澜被问得愣住了。
许久后,他才轻轻咬了下烟嘴。
“不是。”
莫池仍看着他,冷淡的眸子像是能穿透人的躯壳。
“你出来旅游没带行李,连换洗衣服也没有。”
“忘记了。”
“我看到你在吃药。”
“嗯,安眠药。”初澜平和地解释,“我睡眠不太好。”
“还要了酒。”
“…忘记了。”
莫池又沉默了,就在初澜想随便找些什么话题冲淡这尴尬难挨的气氛时,他再次开口。
“你吃药的时候…”
“小池老板。”初澜打断,轻轻吐了口气,放缓语调,“真就是忘了。”
“…你吃药的时候忘了戴手表。”
这话说完,初澜的眸子蓦地一颤,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
许久,他终是轻轻闭了闭眼,下意识抓紧自己右腕手表的手慢慢松开,垂下——
初澜是左撇子。
他的右手腕上,有一条清清楚楚的伤疤。
“刀伤。”莫池注视着初澜,一字一句地描述,“13厘米的美工刀,厚度在0.45毫米左右。”
“也是不小心划的?”
初澜抿唇,片刻后将烟从嘴里拿出。
“我是教美术的,这很正常吧。”
莫池轻嗤了声,将烟一捻,熄灭在地上。
“正常。”
初澜知道,他又把话聊崩了。
……
这个故事会比较娓娓道来,一切都将慢慢浮出水面…
小红包继续发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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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岔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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