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楚年间,正是兵荒马乱、民不聊生的年代。
这时候,远离经济、政治、军事重地的诸多城镇,反倒显现出优势来。就比如这奉州,除了偶尔闹闹邪祟,小老百姓们日子过得也算安定温饱。
铃兰,是这奉州清遥山上,道观里的一名小仙师。
此时,她正和自己的师父白川,以及诸多同门们,从南方一处小镇云游归来。
这一路,有苦有乐,收获颇多,大伙都是乐呵呵的。
又突然收到一直在深谷秘境修炼的师祖道菀夫人的来信,说她前几日出关了,要过来黄山指导下弟子们。
铃兰和所有师兄弟妹们,得知可以见到声名远扬的师祖大人,纷纷兴奋到不行。
谁知乐极生悲,途中恰好遇到为躲避战祸从北方迁徙而来的流民队伍,场面有些混乱,师徒几人就走散了。
这三伏天的,铃兰好不容易跋山涉水,穿越无数荒山野岭,终于只身赶到了这奉州的洛宁县。
抬头望着乡镇牌坊,忍不住重重地呼出一口气。
由于嫌重,干粮就都是师弟宋艺替她背着的。这三日奔波劳累,在路上摘野果子吃的时候,她就总忍不住想抽死自己。
此时距离清遥山,还至少得有半天脚程。
以她现在的身体状态,绝对是望尘莫及的。铃兰一向很有自知之明,也不是一个没苦硬吃的人。
她现在就想先找个客栈好好吃顿饭,睡一觉。再花半天脚程,赶回清遥山和师父、师兄弟妹们汇合,也不知道他们回去了没有。
铃兰虽已入道6年,但独自一人时,却仍改不了大小姐架势。一路上,就没有能入她眼的饭店客栈。
当然,有师父白川在她就老实了,风餐露宿,不在话下。
突然,瞥见前方一座青砖黛瓦马头墙的中式大建筑,沁香园。
这沁香园,虽比不上皇都大邑的大酒楼,可也是这方圆百里最大、最豪华的客栈了。
今儿个,更是这几个月来罕有的宾客盈门、热闹非常。贾掌柜那张油腻的脸简直都要笑烂了,算盘拨得噼里啪啦响。
店小二文谷,这一下午都忙得晕头转向。提水桶经过时,看他那似白萝卜般的手指从未如此灵活过,不禁注目“哎呦”感叹了一声,被他踢了一脚后便又滚去干活了。
铃兰一下子就被沁香园那张灯结彩的阔气样吸引住了,进店就拍桌怒点了最贵的饮食套餐和最上等的厢房。
贾掌柜原本还对她风尘仆仆的模样有所鄙夷,毕竟她这一路,先是和抢她包袱的流民干了一架、又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降伏了一只猪妖的,衣服早就又脏又破。
但他抬头一瞧,这小姑娘碧玉年华、长得水灵灵的,最主要的是:就只身一人。
刚好,前两天他张罗的赌场,有几个找死的侍女逃跑了,到现在都还没抓回来。
贾掌柜那被肥肉挤得几乎瞧不见的眼珠子,立马投射出一道不善的视线,贪婪、算计、轻贱,又迅速收回,不知在那打什么主意。
换成寻常人,肯定察觉不到。但铃兰是修行之人,五感远超常人,也不是什么傻白甜,一下子就敏锐地捕抓到了那道眼神。
这长得活像猪妖变身的,怕是要搞事情。最近是和猪犯冲了不成?
只身在外的年轻女子,真是到哪都跟刀俎上的鱼肉似的。前两日刚被流民抢包袱,现在就又被盯上了。
铃兰这人,一向是别人怎么对她,她就怎么还回去。别人耍阴招、她就还阴的,别人吵吵动手、她就正面干。
可谓是素质忽高忽低,时有时无,若隐若现。
但现在仅凭一个眼神,也不能拿他怎么着吧?
为了避免接下来会陷入一系列愚蠢又麻烦的事情中,铃兰立马解了腰上宝剑,十分不客气地丢到柜台,并故意暗中使力压到贾掌柜那搭在账本的左手上。
贾掌柜的左手和脸立竿见影地红了,铃兰很满意,笑着道:“剑鞘有些脏了,麻烦掌柜帮我擦干净,和饮食一起送到厢房来,费用一起结。”
并在心里暗暗骂道:老登,你要再敢惹我,那可就是非伤即残了。
“没...没问题......”贾掌柜边忍着疼把剑挪开,边在心里咒骂道,小姑娘家家的,拿的什么破剑!这么重!
仔细一瞧,这剑鞘和剑柄上,隐隐镶嵌着许多的紫铃兰花和蝴蝶,材质似琉璃似美玉,和底下金属凛冽的寒光相互交融,刚柔并济。
这材质上乘、做工精细、绝非凡品,恐怕不是普通平民百姓能持有的。
而且这么重的剑,他一个大男人两手拿都费劲,刚这小姑娘竟是一手拿的,还被她拿得好似轻飘飘的样子。
几番思忖,他终于在心里压下了些许念头。但竟也觉得到嘴的鸭子飞了,有些不甘心。
很快,宝剑和饮食便送到了厢房。
铃兰吃饱喝足、洗香香,倒头就睡。
过了好一会,大门前跑来两个粗布素衣小孩,男孩冲里头大声嚷嚷:“小文哥,有一大团黑烟跑进去了!”
男孩年约12、13岁,身形单薄高瘦,腰杆子却挺得很直,眉眼带着一股机灵乖张劲,一看就是个犟种。
他左手紧紧牵着他妹妹,矮他半截、顶着一张圆嘟嘟的小脸蛋,甜甜糯糯、懵懵懂懂的。
单看长相、神情,完全不像一家人,不知道的还得以为他哥把她拐卖了。
这里他可熟得很,每天早中晚,都要从这大门前巡上那么一两回的。
店内人声喧哗,无人应答,男孩又焦急地喊了几声,左脚在门槛欲迈不迈。
“欸欸欸......”店小二文谷一听到声音连忙把帕子往肩上一甩,像一只扑腾的老母鸡般上前拦住,“这后院生着火做饭烧水呢,有黑烟很正常。”
他心说还好赶上了,要是真让这两小孩疯跑进去,贾掌柜非得骂死他不可。
“不是做饭生火的烟,是好大一团,这样的......”男孩郑重其事地抬手指着茶楼内,似乎嫌自己说不明白,于是松开小女孩用双手比划道。
“好好好,我知道了......”文谷心想小孩子或许看走眼。况且这太阳还没有落山,店里头这么多人,要真有什么脏东西混进来,早就有人发现了。
他边回头偷瞄贾掌柜,边从怀里掏出个有点残缺的肉包子,掰开给了他俩一人一半。
那是他刚收拾桌子时客人剩下的,就被咬过一口,他便自个藏起来了。
本想打烊后自己带回家,不过也罢,今天客人这么多,一会肯定还能再偷摸打包点其它的剩饭剩菜。
“快带妹妹回去吃饭,晚了你爷爷该担心了。”文谷扬了扬手,“快去。”
看着这两小孩的背影,不由想起他们的父母,摇头叹了口气,而后快步回店里忙活了。
瞧瞧,沁香园这边的二楼赏湖区,还有文人雅客在品酒吟诗。
“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
“虽无丝竹管弦之盛,一觞一咏,亦足以畅叙幽情......”
当然,这丝毫不影响铃兰在三楼睡得跟头死猪一样。
突然,她置放在茶桌上的蝴蝶罗盘发生了变化。
蝴蝶罗盘的底部以五行八卦、天干地支为刻度,顶部是一层玻璃,里面栖息着一只半透明的蝴蝶。
此时蝴蝶突然扇动起翅膀,飞快地绕着罗盘飞了一圈,期间不停变换着颜色,从银白到墨色。
铃兰猝然睁开双眼,起身走到桌前。
这时,蝴蝶罗盘突然归于平静,铃兰盯着看了好一会,嘟囔道:“稍纵即逝啊,那管不了咯。”
因为铃兰只能管长期在人界逗留的妖魔鬼怪。
而蝴蝶罗盘这种稍纵即逝的异动,多半是阴曹地府、各路鬼神刚好路过人界引起的。他们对人界无害,大路朝天、各走半边,铃兰管他作甚?
当然,也有一种可能,这妖魔鬼怪有主,突然被主人收起来了。
铃兰想了想,操起家伙开门下楼。
二楼内书声朗朗,王羲之的《兰亭集序》,历经多年,依旧热度不减。如今,竟出了很多摹本,从浙江传到了这奉州小县。
“这羲之兄不仅诗写得好,书法更是堪称一绝啊!笔法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当然,也不想想,羲之兄可是工书世家卫夫人的弟子,名师出高徒嘛......”
“等得空,咱们一定要去江西看看真迹。”
这沁香园的东南面临湖,于是二楼的这一面都开了极大的窗,顾客可以在饮酒品茶的同时,欣赏绝美的湖景。当然,茶位费也相对高些。
刚刚蝴蝶罗盘指着的方位,便是这二楼东南面。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铃兰悄悄躲在木柱子后面,暗中观察着每一位顾客。
最左边窗户,窗外垂柳飘扬,独自坐着一位身着青衫、腰佩美玉的贵公子,头发高高束起,以银制束发冠为饰,边饮茶边望向窗外。
也不知是累了还是有心事,神色有些落寞。
铃兰立马眼前一亮,说实话,除了她自己的同门师兄弟们,她还没见过衣容气度这般不俗的公子哥,脸蛋也是俊俏得很。
就是,嗯,他左手拇指上带着的那一枚厚重的墨玉戒圈,和他这一身素雅青葱的装扮不太配,就像是下人误把祖父的扳指给他戴上了。
不然真是难以想象,一位风华正茂的清俊少年郎,居然会喜欢这种点缀着南红玛瑙和黄金的中年土豪风。
再一瞧,邻桌坐着一名古稀花甲之年的老者,身着墨绿锦服,气质沉稳内敛。
铃兰不由想起了自个师父白川,也不知道他老人家见到师祖道菀夫人了没有,这两天有没有惦记她。
老者桌上还有五名少年,是和左边的青衫贵公子一样,身形高挑挺拨、模样俊俏的公子哥。
但表情动作明显欢快跳脱得多,应该是老者的孙子、孙侄之类的。
铃兰立马眼神又是一亮。一个家族里,能凑齐这么多仪表堂堂的少年郎,真是祖上荫庇,老者应该做梦都会笑醒吧。
嗯,应该是洛宁县这里的经商世家吧。
这两桌客人虽沉声静气、彬彬有礼,但就是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铃兰也算是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了,知道这个就叫做气场。
再中间一点的,就是文人雅客们,这二楼的朗朗书声就是他们发出来的。
他们将几张桌子拼在一起,正在吟诵、斗诗、比书法绘画。
再往右一点,则是3位商人模样的客人。
和旁边几桌有些清闲的客人比起来,他们显得有些风尘仆仆、言行举止粗放了些、外地口音也很重。他们点了一大桌好酒好肉,正在大快朵颐。
接下来的几桌,就都是些一团和乐的寻常百姓了,席上老人小孩都有。
见这些客人眉宇间都没有圈养妖魔鬼怪者该有的煞气,身上也没有携带什么不干不净的邪器,铃兰便转身回三楼厢房了。
应该就是鬼神、鬼差们恰好路过了吧。
“怎么做事的!让这种小乞丐跑进来!我们还怎么喝酒?”这时,一楼一名看似腰缠万贯的中年男子爆喝一声,“咚”的将酒盅摔到桌上。
“就是,我们花了那么多钱,连乞丐都能进来,跟街边小摊有什么区别?”同桌另一名男子也帮忙呛声道。
“我不是乞丐!”竟是刚刚的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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