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挨打让章信对尤朗多了一分恐惧,但他原本对尤朗便是极度敬畏,因而这分恐惧也没有让他对工作态度产生质的变化,只是更加谨慎小心了。
尤朗也不十分在意,只要工作不出差错,其他的都随他去。尤朗本身是对事不对人,并没有因此对章信有任何意见,照旧带着他出入各种重要场合,会在和新的合作伙伴见面时介绍小年轻,然后笑看章信彬彬有礼进退有度地应对。
很多时候,章信觉得尤董是很欣赏自己的,但偶尔也会怀疑,是不是自己想太多了。
章信在外面陪着尤朗见了几个电视台的人,回到办公室后,尤朗像抽查作业一样,问他有什么感觉。章信说了些自己的看法,边说边注意观察尤朗的脸色,生怕自己说错话。
尤朗指指椅子:“坐。”
章信诚惶诚恐地坐了,这不是他该有的待遇。
不是没有见过别人坐在尤朗的办公室里,但是那都不是和自己一个级别的人。章信知道董事的秘书其实还不错,但说到底,也就是秘书而已。
“今天怎么坐那么后面?”尤朗微微靠着椅背,看似随意地问。
“啊,”章信想起中午的饭局,心想这么多人跟着,怎么也轮不到他坐尤朗身边,况且,当时郁勉就在啊!思及郁勉,章信多了一分黯然,连回话都不提着精神了,有些颓,“那不是郁……”
“学长!”
急促的呼声打断了章信的话。章信转头朝门口看去,只见郁勉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站在门口,玻璃门因为惯性来回晃了一下,像是在提醒某些事一样。
可以随意进出尤朗的办公室,可以没大没小地叫“学长”甚至直呼他的姓名,也可以在饭桌上理所当然地坐在尤朗的身边。
章信看着郁勉意气风发的样子,一颗心渐渐沉入无边的虚空。
尤朗轻笑了一声,宠溺地斥道:“毛毛躁躁的,还是跟上学的时候一样。”声音温和得不像话。
章信心脏抽了一下,心想自己在这里真是多余,两手在椅子扶手上一撑,指甲盖发白,随后站起来,带着礼貌的微笑点头示意:“尤董,郁经理,我先出去。”
尤朗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学长,真的确定要投这个广告了?”见章信出去,郁勉迫不及待地问起了正事。
尤朗从办公桌后起身,走到沙发边,提提西装裤坐下,先往小茶壶里倒了水,准备泡茶:“投,我们得打开新的宣传渠道,你负责盯好广告,商务这块我让别人去谈。”
章信在玻璃门外,听不清他们说什么,只看到尤朗放松的姿态和柔和的神情,还有郁勉毫不拘谨的动作,随意地坐在尤朗对面的沙发上。
果然,人和人的待遇还是不一样的。
章信低下头,自嘲地笑了笑,走回自己的小秘书室去了。
里头那两个人压根没空管章信,只顾着谈大事。郁勉把手里的文件放在一边,追问道:“让商务部谈吗?还是你自己去?”
尤朗并非专业的技术人员,甚少过问技术方面的事,大多是盯着商务。年轻时刚把公司拉起来,大大小小的商务都是自己去谈,虽说出身优渥,又赶上了N市发展的黄金时代,一路过来没遇上太多问题,但也常有在酒桌上喝得神智不清的时候。后来公司有了规模,成立了专门的商务部门,尤朗的重心才渐渐转移,但是偶尔也会亲自去谈些重要的商务合作。
况且,现在的商务部门经理是另一位董事的亲信。
虽然集团现在重要的董事都是最初一起把公司做起来的,但是涉及到利益时就不能只讲感情。大家都有各自的心思算盘,就像当初尤朗力排众议要等郁勉回来接手宣传工作一样,别人也会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尽量安插自己的人手,想尽各种办法让自己说得上话。
干净的水倒进杯子里,尤朗头也不抬,骨节分明的手指托着红褐色的杯具,轻轻晃了晃,漫不经心道:“让章信去,商务经理跟着。”
“什么?”郁勉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认真的?”
尤朗依然保持着低头的姿势,只是眼皮微微向上,无声地回答了他。
很认真。
“那可能不好交代,”郁勉对尤朗的决定甚少质疑,只是也要帮他把事情想全面,“肖扬是有心气的人,而且他背后……”
肖扬就是商务部门经理。
杯子轻轻放在茶几上,磕出细细的一声。尤朗抬起头来,神情凝重:“这是宣传方面的商务,你跟着去,不要让肖扬压住他,出了什么事我兜着,有意见的直接来找我。”
郁勉完全领会了他的意思,脸色也严肃了些,沉默一会,问:“你真的决定是他了?”
办公室里有一瞬间的沉滞,仿佛是时间停止了一般。在那短暂得可以被忽略的刹那,尤朗闻到了淡淡的柠檬香气,那香气丝丝缕缕地钻进他的鼻子里,让他更加清醒更加警惕,提醒着他,这不是一个简单的问题。
他伸手想拿杯子,最后却只是轻轻摩挲着杯壁,什么话也没有说。
N市的春末夏初已然非常炎热。章信一大清早来到公司,先进尤朗办公室挑好合适的空调温度,给盆栽浇水,然后给香薰换上新的扩香藤条。前后花了十分钟弄妥当,出门时正好碰到尤朗过来,章信微微鞠躬:“尤董早上好!”
“嗯。”尤朗不冷不淡地应了一声,看着面前的年轻人,只穿了一件白色衬衫,干干净净的,仿佛能透过这层布料看见他的身体,但又分明严严实实,什么都看不见。
又多情又稳重。
不知道这两个形容词是怎么出现的,尤朗暗自摇头,不动声色地吩咐今天的工作:“你联系一下电视台那边,投广告的事还要再讨论,你先协调出一个合适的时间。”
“好的,尤董。”章信干净利落地回答。
看着小年轻要转身离开,尤朗犹豫了一秒,还是叫住了他:“还有,这个项目的所有文件,送到我这里来之前,你先审过,没问题了再给我。”
章信一怔,虽然之前做过不少校对审核的工作,但那都是会议记录和日常文件,这种项目文件涉及到集团以后的工作安排,甚至包含商业机密,一般来说是直接送到尤朗案前的,怎么会让他先过目?
可是章信到底不是郁勉,不会什么都问得清清楚楚,兀自猜测着也许是尤朗工作太忙,想省点心,所以才把一部分工作转移给他。
大概这个项目也不是很重要吧。
“好的,尤董,我明白。”章信没有表现出讶异,如常接下了工作。
集团中很多人是看不上秘书这个职位的,尤其是名校毕业出来的专攻技术方面的人员,多多少少都觉得秘书就是打杂的,整天对着电脑机械地看文件,或是拿着电话这边聊会天,那边通知一声,根本没有什么难度,因而就算是董事秘书,也不过是多得到了一点表面尊重,实际上未必被人高看过。
可其实,要真的做过这份工作,就会知道秘书也不是好当的,打电话也不是容易的事。章信要协调电视台那边和公司里跟项目有关的人员时间,一下是这个人要出差,一下是那个人有安排,光是排时间就花了一天时间,又一个个打电话确认,接着预订见面的地方,再整理好去告诉尤朗。
大家时间都紧张,这一场会谈被安排到了一个多月以后,尤朗觉得有些晚,可是看看面前年轻人稚嫩的模样,又觉得时间留得多些也是合适的,没有提出别的意见。
至于送过来的合作方案,从广告投放时段、频率到公司的开价、合作年限,每一份章信都看得仔仔细细,毕竟之前因为错字被尤朗敲过一下手背,他肯定要确认文件中不能再有错别字。否则,即使文件不是他写的,最后肯定也是他背锅。
再说了,尤朗保不齐还会提问他,因而不仅要看错别字,还得看主要内容,思考项目的每一个环节是否合理,对方又会如何看待,如果对方提出反对意见,他该如何去说服对方,他们自己的底线又在哪里。
这么一项重要工作,前前后后也花了章信一个月的时间,当然,这一个月,因为态度认真,思考深入,还是偶尔得到了尤朗的一两句认可。
与此同时,章信也看到另一位董事频繁进入尤朗的办公室,讨论似乎有点激烈,常常不欢而散。章信没有那个胆量偷窥偷听,只当什么都不知道。
盛夏渐渐到来,这周五下午就是和电视台约好的商谈时间,章信从周一就开始提醒尤朗这件事,尤朗表现冷淡,只是“嗯”一声。
直到周三早上,尤朗才看着他,认真说:“周五下午我有事,你替我去。”
“什么?!”章信过于震惊,没有控制住音量和表情,眉头一皱,眼睛一睁,那抹平时被隐藏得很好的学生气息又漫上了脸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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