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卷雾色，风雪欲来。
北区基地的审讯室里，受审的雄虫低垂着头，暗红的鲜血从额头淌下，浸湿了黑发。
“上校费尽心思把你请来修机，保你衣食无忧，还许你脱离贱籍，你居然敢拒绝？！”红发雌虫军官双目赤红，手中的湿鞭狠狠抽在受审的雄虫肩上，苍白的皮肤瞬间凸起了一道血印。
雄虫低声喘息许久，缓慢吐出一个字：“不。”
红发军官额上的雌纹暴起，扬起手又是一鞭：“不知好歹！”
就这时，基地外传来了一阵军靴和铁链碰撞的声响，夹杂着窃窃私语。
“报，报告柏上校，您要的虫带来了，欧伦上校正在审，但……”
汇报的虫兵还未说完，门已经开了。在几名军雌的簇拥下，一位身材高挑的雌虫大步跨入门中，金色的袖带在昏暗中一闪而过，挂着基地外凛冽的风雪味。路上的虫族士兵纷纷颔首让开了一条通路。
红发少校丢下了手里的鞭子，端正行了军礼：“上校！问过线人了，说他会修机。可带过来之后看了一眼主机，就说什么都是不肯了。”
说着，红发狠狠瞪了一眼审讯椅上的雄虫。后者斜倚在审讯椅上，浑身血污，凌乱的黑发遮住了眼睛，不知道还有没有意识。
“怎么打得这么狠？先把手铐松开。”
柏晟微微蹙起了眉。他等待了三年，原以为等来了转机，没想到对方如此不配合。
红发立刻催促手下：“快快快，把手松开，手坏了还怎么修机？”
柏晟没说什么，只是抬了下手示意其他虫不必留下，自己推开了审讯室的门，坐在了雄虫对面。
“我的部下不懂礼数，我方才从前线下来，疏于管教，委屈阁下了。”
说罢，他亲自上手将束缚在雄虫身上的沾满血污的麻绳解了下来。当带着寒意的手指碰到雄虫的瞬间，柏晟注意到雄虫轻轻吸了口气，原来绳子早已在苍白脆弱的皮肤上留下了深红的勒伤。
柏晟微微蹙起了眉：“是我有事求你，不该是这个态度，失礼了。”说着拿起一旁水盆里的毛巾，沾了水替他微微擦拭了脸庞。
“有什么条件，阁下尽管提……”
“还认识我吗？”冰冷的毛巾沾到脸上的瞬间，原本一言不发的只是盯着柏晟的雄虫突然开口，语气里有轻微的颤抖，似乎郁结着浓郁的恨意和一丝微妙的期待。
“……”柏晟有些诧异，悬在半空的手停住了。他端详着面前的雄虫半晌，摇了摇头。
“你叫什么名字？”
这个回答似乎在雄虫意料之内，但同时他的视线里闪过了一缕不易察觉的失望。
“林尔。”说完，他挪开了视线。
“有些耳熟。”柏晟听到这个名字时略微诧异了一瞬，但随即垂下了眼眸。
基因的影响，雌虫的身躯本就强壮，常年征战又正处于壮年的柏晟端坐在雄虫面前，只是投下的身影便将他完全包裹了起来，无形中产成了一股天然的威慑。
一幢看不见的墙壁，横亘在他们之间。
“我一个棚户区的贱虫，能和您堂堂虫族上校能有什么交集。”林尔嗤笑了一声，眼底是不望见底的寒意。
“像……我的亡夫。”说出口的一瞬间，柏晟也有些恍惚。他没必要说这个的。他也不知道自己今天为何会有如此耐心，相比是有求于人。
“你结过婚了？”听到“亡夫”两个字，林尔瘦小苍白的脸颊突然猛地一抖，死死咬紧了牙关。但他似乎很快意识到，以自己的身份根本没资格问出这个问题，于是便绷直了唇。
“嗯，三年前。”
林尔的脸色好像更差了一点。
三年前，那就刚好是……
原本自柏晟走进审讯室后就一直默默挺直了腰杆的瘦小雄虫，此刻显得有些疲惫。
柏晟不死心：“林尔阁下，我以虫星最高指挥官的名义，求你能尝试帮我修好这台主机。我并不要求能够恢复原状，只要能有当初的一点……相似，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
听着他呼唤自己的名字，这位虫星统帅万人、一呼百应的柏上校，竟有一日低声下气地恳求一个低贱虫奴的帮助。
林尔只觉得胸口刺痛。
“你不是最厌恶雄虫吗？”他说的有气无力，眉头紧锁，却没能锁住一滴无声滑落的泪水。幸好他此时的面容太潦草，泪混入血水中很快没了踪迹，甚至丝毫没被对方知晓。
曾几何时，柏晟也曾对着全息投影里的他拉着手倾诉，说这世上没有雄虫比得上他，说他们傲慢无知，还说过……此生唯他不嫁。
对啊，那是林尔的前世，他还是一台编号“02”主机上的虚拟雄虫时。而面前的上校正是他曾经的主控，也曾对他许下一生一世的誓言。
转眼间，三年前亲手将他芯片掏出后，昔日的爱侣竟然转眼就嫁了别人。
而三年后，自己阴差样错转世到了这个叫做“林尔”的低等雄虫身上，竟以这种方式再度和他相见。
可悲可笑……
柏晟对这个突然的问题不明所以，斟酌着开口：“阁下，如果你能够帮助我……即便你作为雄虫的血液浓度不足以进入北区，但我会尽力为你在这里谋得一个身份。请你相信，只要说到的，我一定做得到。”
说到做到，和三年前那个对着自己许诺的少年一模一样。
“别做梦了，修不好的。不过是一台虚拟机而已，损坏成这个样子，又没了芯片，什么都不是……不过废铁一块。”
看着昔日的爱人，假情假意地对着自己前世留下的一星半点影子依依不舍。林尔深吸了一口气，说得格外艰涩，却也是现实。
“……”柏晟原本充满希冀的眸子黯淡了下来，倒是和林尔记忆中那个眼神总是雾蒙蒙的少年有了几分重合。
林尔咬着牙，指甲深深戳进了掌心：“早知道修不好，你当初就应该好好保存才是。为何却丢弃了芯片，又损毁了主机？！”
他说得一字一顿，字字压抑。
可眼前的柏晟已经不是三年前的样子了。
他更高也更壮实了。常年带兵出战，他的皮肤不再细腻，声音不再温柔。还有那道疤……自从柏晟坐在面前，林尔就留意到了。
深红的疤痕从他的左耳向下，一直延伸到了贴身的军服高领里，不知道造成这道疤痕的伤，当初究竟严重到何种程度。
想必只是血染战袍、荣誉加身带给他的无数代价之一吧。
不过林尔觉得自己已经不在意了。
“对不起林尔阁下，我知道了。”面前的上校又恢复了往日里少言寡语、冷若冰霜的样子。
这声“抱歉”来得太迟，即便阴差阳错说给了对的虫。
门口的士兵早已等待多时。红发注意到上校站起身来，立刻开了门，不放心地打量着他的神情。
此时的柏晟已经披上了军衣，眼神和神情又变回了往日的淡然无波，或者说，死气沉沉。
“上校，要把他丢回西区吗？”
红发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林尔。在他眼里，这个低贱的雄虫和其他雄虫一样，满嘴谎言又自高自大。竟敢让他最尊敬的上校不惜专门回基地一趟见他，再得知毫无可能，陷入绝望。
柏晟思酌片刻，缓缓开口：“林尔阁下毕竟是雄虫，带他来的时候多有不周，暂且先在基地找个地方让他住下吧。”
他自己还没有意识到，不愿意放走林尔，是有那么一瞬间，他还奢望着有转机。即便“修不了”这样的答案，三年来，他已经听了太多。
红发咬牙点了点头。
他只当做是上校思虑周全，要把林尔养在基地，以免这家伙出去后借由《雄虫保护令》控诉他们虐待雄虫。等上校离开基地，有他好受的。
林尔默默地听着审讯室外的脚步声，直至完全渐渐消失。
这几天的疲惫尽数涌了上来，身上没有一处不痛。经历了三天三夜的逼审，似乎直到这一刻，他才意识到自己快要撑不住了。
转世重生，他早已生死看淡，这三年的时间算他赚的。
他活得无畏洒脱，可偏偏在再次面对柏晟时，终究没开口问一问当年的真相。
他还是怕了……
前世的02，作为柏晟的虚拟雄主，好感度满的那一天本该是他和柏晟的纪念日，可柏晟却不由分说亲手将他的芯片生生抠出。
那一瞬间，作为一缕代码的他，就已经被迫理解了血肉撕裂的苦痛，以及叫做绝望和背叛的情感。
林尔又想起了柏晟提起“亡夫”时，眼中的眷恋和痛苦。
林尔不是没有设想过，柏晟口中的“亡夫”或许是指自己。可如果是这样，当初的柏晟怎么可能会亲手掏去他的芯片，砸毁他的主机，置他于万劫不复？
自己的悼亡之时，难道也正是昔日爱人和其他雄虫的大喜之日？除掉自己，难道就只是为了成全新人？
林尔的呼吸急促了起来，种种回忆几乎要将他溺死……
“林尔阁下？”
审讯室外再次传来了声音，是柏晟派来的几名虫族医护。
一位年轻的医护虫走上前，温声道：“柏上校嘱托我们，这段时间一定要治好您的伤，所以还得麻烦您留在基地休息一段时间。”
林尔终于喘着粗气回过了神。自大又薄情的虫，装什么光明磊落？
他偏过头，死死咬住了嘴唇。
柏晟敢把自己扣留在身边一天，就是他自己朝着离死期迈了一步！
新来的虫族护士有点不明白这只瘦小的雄虫为什么忽而冷笑，忽而一脸狰狞，但本着医者仁心，她还是大着胆子上前搀扶了一把：“那个，我扶您去休息室吧……”
话音未落，不料刚接触到肩膀，方才还清醒着的雄虫突然猛地朝地上一栽。
“咚。”
审讯室里随之寂静了一瞬。
新来的小护士呆滞片刻，忽然眼泪汪汪地看向了身边的老护士：“呜呜，前辈……这位阁下是……？呜呜……”这位雄虫是谁她不知道，但上校专门交代的虫要是出了事情，给她一百条命肯定是也是担不起的。
老护士皱着眉上前一步，翻过林尔的身体检查了一番，半晌终于吐出了三个字。
“饿晕的。”
02：什么？！他都背着我结婚了？这个薄情寡义，铁石心肠，冷酷无情……（此处省略一百词）的混蛋！（晕倒.gif）
柏晟：基地哪个雄虫饿晕了？……怎么这么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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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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