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不知何山,取名不知山。
今朝不知何夕,自从我记事以来,已在这山中度过了十四载春秋。
苍茫深邃,群山环绵,人迹罕至,唯有花草与灌木铺延,山石间爆出水花飞溅千尺而下。
我闲来无事,索性用几捆稻草,几根青竹开了一间茶馆,门前还立着一根竹干,挂一块茶馆牌匾,山风吹过,牌子左右摇荡,隐约可见上面写着‘不留处’。
不留处简破,颤颤巍巍,仿佛撑不过一阵山风洗礼。深山开茶馆,追求不就是超脱尘世意境。反正,我绝不承认没钱这玩意。
好在多年茶馆屹立不倒,我颇感宽慰。
这话,真是说不得。
乌云密布,电闪雷鸣,风雨如磐,也不知道是哪门子的鬼天气,屋棚像是张满泉眼似的,向下注水,我弃甲而逃,狂风大雨下了整整三天三夜。云散雨停,残珠挂叶,我才出了山洞急急忙忙回到茶馆,出不意外,也出人意外,冲个干干净净,一个凳子腿也没留下。倒是门前竹竿孤立着,顶上的牌子静静垂吊,像及此时垂头丧气的我。
它傲立于风雨间倒不是我插得有多稳固,而是有一个人,像石墩似的,紧紧抱着。
这人是两月前来的,他来的生奇,来了跟个狗皮膏药赖上我了,努力甩都甩不开的那种。
我反复跟他说数回,我不是有钱人?眼睛擦亮点,碰瓷是要选对人,啥语气都用上了,他就是死活活赖门口,不走。
实在无法,我抄起竹棒杆子要恶狠狠赶走他,他无辜的盯着我,沾满脏土的脸上一双眼睛贼亮清澈,宛如湖泊冲刚洗过宝石,纯净湛亮,最终还是不忍心收回悬在半空的手。
他得胜了就更加厚颜无耻蹲在门口,这一蹲约摸着好几个月,雨连着下了三天,他三天都抱着?这份执着实在佩服。
我走到他旁边,叹了口气,问道:“想留下这里?”
他紧紧抱着竹竿,呆呆的望着我,傻傻的点点头。
“那你得听我的。”
他点点头。
“管吃管住,不管工钱。”
他点点头。
“那好,从今天起你就是我…工人。”
我觉得工人这词很好,万一哪天我觉得他烦,掩他走也有理由,“那我们是平等的劳动关系,你可以随时离开,我也可以随时辞了你让你离开。”
他仍旧只是木讷地点了点头不说话,心想他一定在骂我,是彻头彻尾的大奸商。
后来,我才知道,温昱流说他原是会说话的,只是被人缴去舌头。
不杀他,却让他活着受苦,在我认知人似乎都残暴不仁,这也让我对外界未知恐慌中多一分抗拒。
他比我想象中的勤快得多,砍竹,铺草,很快重新搭好的茶馆,揽了茶馆所有的活儿,本来就荒山野寂,一天也难见一个客人,清闲的茶馆,我便更无事可做了。
偶尔,我也无聊,喊他洗十遍茶碗,拖五遍地,擦三遍竹墙,他都劳劳怨怨,我对天上掉下来的工人甚是满意。
我也无聊问他,谁拔去你的舌头?
你想报仇吗?
他像听不懂似的,呆呆蹲着傻傻的注视着我。
夜幕盖天,我望着满天繁星如日漏金,心血来潮:“人总得有个名字,我给你取一个好吧?”
他眨巴眨巴眼睛凝着我,一双的眼睛湛亮,好像很期待。
我支脑子思考了会,“嗯,你是个哑巴,就叫哑刃。”
听着像女生的名,随手用旁边的竹子在地上写出了这两个字,看着倒是挺霸气的,适合他。
他拍不停拍手,原地蹦哒。
我忍不住伸手抚了抚他蓬乱不羁的头发,他身形高大,却习惯驮着背,低着头。
我想,他一定经历非常人之事,我却极为羡慕他获得自由。
最近,茶馆生意极好,几张桌子都坐了个满,许久,不留处都没生意爆棚了。
客人喝茶时也会闲聊一翻,随耳听着,我大概得知玄磷会要开始了。
玄磷会是李宗招收弟子的大会,取得大会鳌头者能拜李宗主李仲首为师,成为亲传弟子。
亲传弟子,何等尊贵,先不说名扬天下,在仙门地位也是万人之上,最重点是李仲首无子无女,亲传弟子定是更有机会继承首宗之位,所以每届大会都是风云汇聚。
谈起李宗,它是修仙界是个怪奇,一个大宗门少说有个几百年底蕴,李宗创派至今不过十余载,如今已经是仙门之首,可见李仲首绝非善类。
绝非善类是我对他得评价,换做其他人评价就得是英明神武,还得拜上三拜。
想着想着便出了神,一阵狂风突如其来,竹窗吱嘎作响,遥望天边,团团黑云聚集。
深山就是风雨莫测,刚刚还是烈阳高照,艳色一片,转眼间便风雨就来。
有人说,下雨是老天爷为了留住你,而不留处的规矩下雨不留客。
茶馆里的人纷纷收拾行囊匆匆离去,只有一蓝一灰两人围坐,哑刃上去指着门比划,要下雨了让他们快走。
比划一番,并没有要走的样子,哑刃一脸无助看向我。
难道他就觉得我颤长赶人?我的战绩就摆在这,几个月都没能赶走,最后还惨败留了他,可见着实不擅长。
我准备使个眼神让他赶,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浮起上回砍竹子遇到一条巨型竹叶青,立起来高我半个头。
当时,未等我反应,哑刃二话不说溜在我身后,我总觉得不对,书上说是遇险,男子应当要保护弱女子,在我这儿怎就反过来了,我虽不是弱女子,可我实打实的女子,他虽长得很太过欠佳,确实是带把的男的,想到这,就觉得亏。
于是,我一个旋身就在哑刃的后面,我没看过弱女子是怎样的,便靠女子的天分假装一下,也不知对不对,反正哑刃气势冲冲,咬牙咧嘴,撑腰熊背,硬是活生生让竹叶青飞溜了,速度之快竹叶青连撞好几回竹子,头直冒金星,当时我都为那条蛇感到头痛。
事后,哑刃在我面前大肆炫耀,得有空闲,摆出他认为英勇姿态,尤其是那他尤傲强壮的肱二头肌,惨不忍睹,我悟头抹眼,真是后悔没抄起棍子打死他,这就是所谓伤敌一千,自损八百,那嘚瑟样现在想都鸡皮疙瘩落满地。
俗话说得好,开门做生意,以和为贵,我去,我去。
我脸上挂满一百二十个笑:“二位客官,小店打烊了。”
灰衣人是老者瞧旁蓝衣人一眼,“我家主子受了伤,急需此地静养,恢复之后自会离去。”
我瞧着这老者人,国字脸庞上虽有几分慈眉善目,说话却蛮横得很,理所当然一样,他主子受了伤,又不是我害的,于我何干。
我笑又道:“小店打烊要关门了,请到别处歇息。”
老者轻瞥我一眼,随即取出一锭金灿亮眼的金子,掷于桌上,声音中带着不容拒绝的强硬:“小店现在起我包了,速去为我家主子准备些吃食。”
换做从前我肯定立马立,马上马接过,让哑刃在湖里抓几条鲜活的鱼,去鳞挑刺,在熬上三个小时,小心翼翼端上来,要是不满意,在让哑刃去湖里抓,在剔骨挑肉,在熬上五时辰,直到满意为止。
开店久了,我也知道人的原则不能破,店的规则不能废。有些钱,不能收,特别是会死人的钱。
如何体面的客人赶走了,是个难题,我思考半晌,“你们进门的时,可有留意小店的招牌?小店名为不留处,不留处,不留人,既然打烊了,就不留人了。今日你们来我小店和也算缘份,这茶我请了。”
我觉得我这话说得甚妥,既显示我大度,亦重申了小店的原则,只是可惜两杯茶。
老者暼向窗外,窗外风云涌动,大雨马上将至。他神色一凛,手中突现一支温润如玉的笛子,散发着淡淡的寒光,是个宝贝,厉道:“小姑娘如此不近人情,王成也只好得罪了。”
茶开深山,招待自不是平常人的,来往过客,皆是修道之人。
哑刃立刻像一头凶猛的野兽挡在我身前,双手成爪,露出他一口吓人的獠牙。
哑刃的牙齿异于常人,每一颗尖尖的,闪烁着尖锐的寒光,像猛兽一样。有时我也无聊会想,他是不是山里的野人,野人又是怎么被拨了舌头?
他们修道之人,稀奇古怪自是看过不少,面对哑刃这副非人样子,也忍不住冷得一颤。
我自然退了两步,做出个抱胸观看姿态,和他相处了也有个一年了,自从上回他英勇大战竹叶青后,就没动过手,倘若他深藏不露的高手,小二又是打手,不错,赚了。
正当双方摆好架势,蓄势待发时,一旁的男子虚弱道:“王叔,既然姑娘不愿留我们,我们离开就是。”
我这才移眼瞧他,他长相轮廓柔和,没有锐利的棱角,眉宇间透露出清秀,鼻挺而不拔,与整个面部轮廓相彰。他现在唇色苍白,额头布满密密麻麻的小汗点,看得出受伤极重。
他转而向我柔弱细声道:“王叔也是担心我,情急才会姑娘无理,我替王叔给姑娘道歉。”
我瞧他人模人样,还是不错,还挺有礼貌。
王成眼神在我和哑刃中游离,应是有些畏惧哑刃,扶起蓝衣人就走了。
我犹豫一番,就在他们踏门离开之际,摇指一山头,“往那边三十里,有一颗矮脖子树,旁边有个山洞。”
他有些惊讶,很是激道:“王谢多谢姑娘。”
我颔首,承了他的谢,算是互不相欠。
毕竟一个人有了债,一生就得不到逍遥。
我也不喜欢有人欠我什么,去要债,也是一件极费力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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