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于叔安顿好受惊的百姓,回到王府;凭借王府颜面和白瑞生的美言,成功将小果儿救了回来。
李挽坐在守安堂里,明了长烛,就着一盏清茶,潦草翻阅着当日奏报;鸦青长裘拢在在腰腹,更衬得他整个人端直笔挺。
许是被这一幕俊美震慑,小果儿被于叔安放在厅堂之后,异常安静;乌溜溜的眼睛带着藏不住的艳羡,一眨不眨注视着案头美如画的郎君。
小果儿懂事,李挽也难得没有嫌弃,懒心无肠读着竹简,不时觑上小果儿一眼;若是和小果儿对视上了,便会扯出一抹生硬的笑意。
寻常人害怕李挽,定会从他的目光里看出算计恐吓云云;可小果儿,不谙世事,只知道这是位高高在上的王爷,观察半晌见他并没有为难自己的意思,甚至壮着胆子、哆嗦着小黑手,抓了侧几上一把花生吃。
大夫在卧房为陆蔓疗伤,沐浴上药包扎,调理许久。厅堂意外的宁静安详,一大一小,皆各得其乐。
待到陆蔓寻来时,正看见小果儿捏了三颗剥好的花生子,站在李挽身前,似是想讨好他。
陆蔓没见过这么虎的孩子,眼睛都看直了。
又见小果儿手掌黢黑,指甲缝里沾着泥土灰尘,料想是逃不过李挽一顿冷嘲热讽了;哪晓得,眼睛一眨,那花生,不知怎得,就被捻在了李挽那纤长的指尖,再一眨,竟一气儿抛进了微启的薄唇。
陆蔓嘴角抽抽,如此温馨的画面,她甚至感觉自己有点多余。
李挽察觉到她的惊骇,朝她仰首看来,“他说这是长生果,本王可不得尝尝。”
小果儿听不出大人言辞里的戏谑,真以为高高在上的豫章王被自己唬住,捧腹笑意憋得小脸都红了。
一双圆眼里噙着坏笑,看向陆蔓时,声音里都掩饰不住兴奋,“姐姐也吃,吃了能健康长寿。”
陆蔓便见小小一只黑掌平摊在眼下,上面三颗圆滚滚的红果子甚是喜人。她与李挽对视一眼,在李挽似笑非笑的目光中,也将花生丢进嘴里,咬出一声脆响。
小果儿咯咯笑开,陆蔓坐到李挽近旁,喝下一盏茶水,李挽戏谑的声音在小果儿的笑声中传来,“敢问侠女,这孩子又是哪一桩见义勇为?”
陆蔓有些不好意思的抿抿唇角,将纪府门前撞见小果儿和白瑞生的全部经过讲了出来。
李挽听完免不了一声冷笑,但意外的没有反对,只嘱咐陆蔓,“这孩子的奴籍夫人记得买回来,省得日后生祸端。”
“这是自然的,我请了于叔帮忙打点,郎君放心。”陆蔓应得自然,片刻才反应过来,李挽这狗贼、好像是在关心自己?
她眨了眨杏眼,有些难以置信的望着李挽,直望得眼前人乌眸不自然的躲闪起来,才浅浅轻咳一声,“郎君可还有其他嘱咐?”
李挽该是没什么想说的了,沉吟片刻,没话找话道,“他以后养在府里?住哪儿?做什么?”
问得陆蔓莫名其妙。
莫说李挽这样王爷,便是寻常家主,也不会亲自安顿奴仆。瞧李挽这上心的模样,若非陆蔓亲手将小果儿救下,她真得怀疑这孩子是李挽的私生子。
陆蔓被自己这个荒唐的想法逗乐,笑意盈盈的回首向小果儿看去,“难得郎君关心,府里不缺下人,看看孩子自个儿的想法。”
小果儿确然是虎的,跑到陆蔓近旁,拉过她的手臂,
“洒扫尘除小果儿都会,也会杂耍,最擅长跳桩。
王爷公事繁忙、难免记挂漂亮姐姐,不如就让小果儿为漂亮姐姐取乐消乏,”
他眼巴巴的回头询问李挽,
“王爷放心,小果儿很乖的,一定会保护好漂亮姐姐。”
言罢,似不放心,又攥紧小拳头,目光狠狠的炫耀着自己的“实力”,陆蔓笑得合不拢嘴。
李挽嘴角动了动,神色倒是如常,“如此也好。我记得府里有戏班,以后你就是戏班的一员了。”
陆蔓打趣,“咱们府里的戏子都是自由身,还有工钱拿,王爷可得对咱们小果儿一视同仁。”
“可以,”李挽双手撑在膝头,微微颔首,“让于叔处理。”
“真的?”陆蔓一声惊呼,一把将小果儿高高抱起来,“王爷居然这么好说话。小果儿快谢谢王爷!”
“王爷是菩萨再世,是天底下最最好的人。”
一大一小两道笑声充斥在厅堂里,将原本的清幽驱逐,仿佛屋角的长烛都要明亮许多。
此方议罢,陆蔓领小果儿出门。
走至檐下,小果儿轻拽陆蔓衣袖,小心翼翼问道,“瑞生哥哥照顾我许多年,如今我在王府安顿,可不可以知会他一声,请他放心。”
陆蔓本来也有此打算。
一来,感谢他照顾小果儿,感谢那日他保护陆桐。
二来,白瑞生住在别院里,或许她可以通过试探白瑞生,解开别院谜团。
于是,安顿好小果儿,陆蔓又回去找到李挽,与李挽商议,
“王爷,小果儿有位恩人,就是今天在街上见到的白郎白瑞生。他是纪府门生,与纪府有十余年的交情,甚得纪大将军和纪二郎的信任。我想宴请白郎,感谢他帮忙让纪府将小果儿让给我们。王爷意下如何?”
李挽乌睫轻垂,审视的目光逡巡在陆蔓脸上。
其实,不用陆蔓细讲,对白瑞生,他比陆蔓了解得多得多。
但他还是安静的听完了陆蔓编的借口,然后露出一个颇为无语的表情。
陆蔓笑容讪讪,“王爷便当我是多管闲事吧,小果儿既然买回了王府,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任不管。”
陆蔓话已至此,李挽也不再阻止,只道了句,“这几日不行,你得疗伤;二月十五不行,我要上朝;其余时间,夫人随意安排。”
他说这话时面目平静,说不上埋怨,也说不上支持。
陆蔓搞不懂他的想法,面上兴高采烈的应着,心里骂了句怪人,便转身去寻小果儿告知这个好消息。
待到陆蔓走远,刀鹊悄无声息的从屋檐上跃下,
“王爷,这白瑞生可是纪家举荐的禁军都统,您真要在这个节骨眼上结交此人?”
李挽接过他手里的长裘,拢在肩上,“小果儿哄着夫人高兴罢了,又不是本王想要结交此人。”
不想结交还巴巴儿的让夫人安排在空闲时间?王爷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此人从前只是区区中品,自从拜入纪府,便从员外侍郎一举升任散骑侍郎,甚至比纪家嫡子还要显赫。满朝皆知他就是纪家一条走狗,他怎么可能好心帮夫人?不哄骗夫人就不错了。”
刀鹊嘀嘀咕咕,粗黑浓眉拧着,面上写满埋怨,
“夫人理不清朝事便罢了,王爷怎的也不知道劝劝……”
话音未落,李挽抛来一个不耐烦的眼神,吓得刀鹊顿时噤声。
“劝?”李挽毫不掩饰嘲讽,“人家自个儿都说了,偏生要多管闲事,我如何拦得住。”
怎么拦不住?
刀鹊看着拂衣而去的潇洒背影,敢怒不敢言。
王爷分明知道真相,为何不能直接告诉夫人?
冷眼瞧着夫人为纪家的秘密东奔西走,仿佛看戏似的。
莫说旁人了,就是他跟了王爷十余年,也很难摸清眼前人到底又在盘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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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请的时间定在二月十四。
那日陆蔓在府中写请帖时,被陆桐登门瞧见,陆蔓索性连着堂妹一起请来。
小女娘对白瑞生的心思昭然若揭,当即兴高采烈,连续好几日邀着陆蔓上街采买。
李挽每日回来瞧见府库里堆成山的箱奁,总免不了教训陆蔓几句“不惜命”“不遵医嘱”“不听话养病”云云,活像个老父亲。
二月十四是个燥热的春日,陆蔓收拾出府中寄畅园里一方凉亭,备了精致的晚宴。
春风拂面,烛光摇曳,远处池水淙淙作响。
陆桐早早候在院子里,鬓边格外簪了金花钿,鎏金蓬裙用绦带束紧腰身,勾勒出曼妙的曲线。
白瑞生到得有些迟。寒暄落座后,陆蔓很快吩咐开席,笑盈盈的提杯要帮众人斟酒,
“白郎那处院子别致,若我在那样好的地段有处宅子,怕是也舍不得离府。”
白瑞生听出陆蔓在打趣自己迟到,面上露出羞色,
“实在抱歉,朝政繁忙,白某着实抽不开身。”
他毕恭毕敬的朝李挽和陆蔓深深作揖,捧了杯盏受陆蔓斟酒,嘴里客套着,
“上次白某见王妃挺喜欢别院,本想邀请王妃来玩,可白某成日不在府中,没法作陪,怕王妃无趣。”
他不在府中?岂不是给了很多作恶之人可乘之机?
陆蔓正惊讶,李挽意外有默契的帮她问了一句,
“那么好的院子,难不成都空着?实在是可惜。”
白瑞生含笑,“将军夫人爱听戏曲,那院子之前本来就是给府里戏班子排演用的。白某有处容身已觉万幸,小果儿他们照旧还在别院里排练。”
他说着,朝凉亭外努努嘴,正见小果儿捧着托盘走来。
今日宴请打的是小果儿的名义,孩子极懂事的不愿给李挽陆蔓添麻烦,天没亮就起床帮忙,眼下还在打下手上菜。
他将一盏甜酥放在案上,冲陆蔓点点头,
“漂亮姐姐难道忘了,你之前还来看过我排练呢。”
还有这等事?
陆蔓惊讶的高挑起秀眉。
对这话同样震惊还有白瑞生,端着酒盏的手臂一僵,“白某早出晚归,倒不知道有这回事。”
陆桐同样眼儿瞪得圆圆,乌溜溜瞅着陆蔓,神色不太好看。
倒是李挽未觉奇怪,附和小果儿说道,
“确有此事。成亲前,本王从别院前经过时,有好几次都见到了陆府的马车。”
他停顿片刻,稀疏平常的看向陆蔓,
“夫人一直很喜欢那处别院,甚至我二人大婚,夫人都定要接亲仪仗队从别院门前经过。”
李挽说这话时,平淡无波,仿佛在寒暄一件最寻常不过的家常。
可他说的每一个字,甚至停顿的那片刻,都像五雷轰顶、让陆蔓陷入深深的震惊。
所以,纪家别院,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原主,到底发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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