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说,没必要死守着所谓的构图技巧,一成不变是没法长出自己的灵魂的。”
“我要说的就是这些,大家可以离开了。”
江百黎右手拿起讲桌上摆着的讲稿,笑了下,视线一一扫过大堂内坐着的少年少女们稚嫩的面庞,毫无停留,最终落到大堂后侧的老式钟表上,看了眼时间,和预测的差不多,刚刚好。
这句话落。
大堂里陆续有人从座位上离开,一个挤着一个地朝着讲台的方向奔来。
江百黎便只得站在原地等着,听着那些人七嘴八舌抛过来的问题,温吞细语地一一解答。
江百黎身形挺拔,身着白衬衫,腿上也裹了个西装裤,难得的正式,但或许是他太过瘦削,小腿处的裤周松松垮垮,倒是多了两分松散,他衬衫的肩膀处也自然垂下些许弧度。
前一段时间一直泡在家里画画,良久没仔细拾掇自己,额前碎发有些长了,隐隐遮住眉眼。他说话时下意识地勾着唇角笑,但笑意很浅,克制礼貌,语速温吞,和那群字句飞驰着砸过来的学生相比较,他反倒像是误打误撞被人刁难着围攻起来的小可怜一般。
好不容易一一回复个遍,周遭围着的人也陆续散开,大堂里空了大半,只是仍有许多钦仰江百黎在艺术上的造诣的学生仍远远地围在墙角,低声絮语地讨论着,克制着激动。
“江老师,可以留个联系方式吗,如果以后还想要问你一些问题,可以找到你。”陡然,有位少年开口说道。
江百黎侧眸看过去。
“……..可以。”江百黎要了根笔,在讲稿旁空白的位置写下自己的邮箱,递过去。
少年接过,看了一眼,笑着说:“江老师,留下微信或者电话号可以吗?”
“你用邮箱联系我就可以,我会查看的。”江百黎说。
少年抿抿唇,眉宇低垂了些,才小心翼翼地说:“江老师,邮箱用着不及电话和微信方便…..我不会经常打扰你的,只是我在画画方面的天赋不如我的同学,很多时候我还不好意思去问其他老师,怕他们对我留了印象…..江老师,我保证不会过多打扰你,我只在必要的时候问上一个问题好吗?”
江百黎盯他数秒。
“……..”
………..
“嗡嗡——”
江百黎躺在一堆废稿中央,机械麻木地拧开瓶药的盖子,掂一掂药瓶,在自己掌心掂出两片,抛到嘴里,也不就着水,就那样生硬地咽下去,喉咙里徒留难消的苦涩味。
将药瓶随手扔到一旁的地板上,他又细细地看了两遍立在不远处的画板上那已然画了大半的画,停顿两秒,又移开眼。
还是没什么灵感。
又是一个废稿。
江百黎走过去,撕下画纸,扔到一旁,任由画纸在半空中飘停数秒后颓然落地。
他走到沙发旁边,坐下,摸过来手机,查看未读的消息。
【顾林:江老师,请问我这个画有什么问题吗?我总是觉得哪里怪怪的…..我没有打扰你吧?】
【顾林:{照片}。】
顾林,上次那个找他要联系方式的学生,江百黎本不打算给,但顾林就那样笑着抬眼看他的时候,他总觉得…..顾林的长相…..有些熟悉。
况且顾林说话时总是克制着分寸,江百黎决定给了也不大有所谓,大不了出了问题再解决。
可自那之后,顾林常常发些消息来,但好在都是些和画画指导相关的问题,江百黎应付着也很轻松。
江百黎点开照片看了一眼。
问题很明显。
线条勾勒的有些别扭,颜色涂的也不均匀,这不像是一个美院的学生会犯的低级错误。更何况当时去听他的讲座的学生大多都是大二大三的,更不至于有这样的错误。
江百黎扁扁唇,将问题一一挑出来,打字发过去。
那头秒回。
【顾林:江老师,我可以请你吃饭吗?最近问了太多的问题,我有些不好意思。”
江百黎看着那条消息,没回复,而是切换到个听音乐的app,熟练地找到自己的播放列表,随意点了一下,一首曲子便开始在房间内播放。
“Just take a gamble.”
“Don’t let it go.”
“I just need you.”
“When I lose control.”
“………..”
熟悉的声音从手机听筒中流淌出来。
江百黎垂着眼睛看手机页面的歌词,眸子不聚焦,他或许是在看歌词,又或许是在漫无目的地神游。
一曲结束后跳转另一首。
镜头扫过江百黎的全部收听列表。
歌曲的演唱者无一不是White Crayon。
这几年来,White Crayon彻底火了。
凡是听乐队曲的,谁能不会哼两个他们乐队曲目的调调。
当然,他们也不仅仅拘泥于一片小天地里面,江念郁的野心也不允许,她直接把乐队里的那五个人一并推到了更大的舞台上去。
White Crayon在国外粉丝不少。
这其中不仅有江念郁给他们搭路,还有楚松砚来推一把。五年前那事,楚松砚最终也没赔樊也南什么,但那事他一直记在心里,想着补偿,他摸爬滚打在美国站住了脚,那时候他还没什么直接插手的本事,但是帮White Crayon寻来两个演出的场地还是可以的。
总之,White Crayon本身也争气。这些年试图闯出去的人和组合都还不少,但不是谁都有那个本事,让自己的曲子钻进人家的耳朵后就在那些个人儿的心底钻牙生根。挠得人心痒痒。
音乐就那样放着。
过了五分钟,手机又震动了下。
【顾林:对了,江老师,我还希望您能顺便帮我看看我的画,我希望您能亲眼看看,来指导我一下。】
江百黎还是没回,只是把那消息冷在那。
他不是故意不理会顾林的,只是他现在不大能提起兴致,大多人发过来的消息他都是草草地扫上一眼,能简单回复的就简单回复,不急着回的无关紧要的消息就暂且搁置在那,等着晚上神经紧绷地异常清醒时,再回复那些消息来打发些时间。
因此,江念郁已经鲜少给他发来消息,基本都是直接通电话。
……..
江百黎最后应了约。
顾林站在学校门口,远远地看见江百黎过来,他便伸出胳膊高举过头顶,挥着。
“江老师。”他喊。
江百黎头上戴着帽子,闻声,他抬起手顶了顶帽檐,点点头,顿了顿,他又说:“叫我名字吧,不要叫老师了。”
他自认和顾林之间的关系也就是单纯的简单指导,算得上和师生差不多,但又和师生差很多,他对顾林远没有做老师的责任感。而且那称呼他听多了还是有些许别扭。
顾林走近,试探性地叫了一声:“江百黎?”
江百黎“嗯”了一声。
顾林笑笑,弯着眼。
顾林正在念大二,也不过才二十岁,他站在江百黎面前,就像是未经打磨的石头,有着棱角,鲜活得很,但他总是刻意得让自己看起来柔和一些,说话也总是故意挑着字眼,说些没有侵略性的话,以一个不容易被发现的姿态来接近江百黎的世界。
“江百黎,你喜欢吃什么?我不挑食,吃什么都可以,这次主要是想谢谢你帮我挑画里的毛病,以你为先。”顾林自觉地站在太阳照过来那一侧,用后背替江百黎遮住刺眼的光亮。
江百黎没什么食欲,他只淡声说:“你的画在哪?我们先看画吧,顾林。”
“不吃饭了吗?”顾林错愕。
“不急。”江百黎这样说,顾林便以为他是打算看过画后再去吃。
于是顾林便走在前面带路,说:“我的画就在画室。”
江百黎没刻意遮住自己的脸,头上那顶小棒球帽也不过是为了遮点儿太阳,一路上不少认出来江百黎的,都点头同他打招呼。
“江老师。”
江百黎一一应声。
见此。
顾林便笑着说道:“江百黎,你的脸看着就像是二十出头一样,看着还很稚嫩,有些人叫你老师,我还觉得有些突兀。”顿了顿,他又开玩笑般说道:“或许我看着还要比你大很多,确实不应该叫你老师,还是叫名字更自然一些。”
江百黎否认:“没有,你看着也很年轻,顾林。”
顾林说:“你别哄我,你才是真的年轻,我那天看你参加前两届特尔比赛的作品留影以及比赛录像,我比对着,觉得你这些年也没有什么变化…..要说真有什么变化,可能也就是你瘦了很多。”
他又关心道:“是近几年比较忙,有时候没法按时吃饭吗?”
江百黎摇摇头,但也没过多解释。
之后,江百黎便一直沉默着。
顾林想主动找话题,思来想去,陡然想起:“江百黎,你是不是快要办画展了?我记得你在上次特尔比赛夺冠之后就没举办过画展了,还有好多人在网上催你,你总算是要办了。”
江百黎点头:“嗯,一直没画出什么好东西来,没什么值得摆到画展上去的,就没办。”
顾林笑道:“你的画都很好,怎么会没什么好东西呢,太谦虚了。”
江百黎抿唇笑笑。
两人又断了交谈。
到了画室。
顾林找出自己的画来,递到江百黎面前。
有几个学生还在画室里面磨作业,看见顾林过来,他们没什么兴趣,都是同学,平常见得都快腻味了,没什么可看的,便要收回视线,但下一刻,便听见江百黎的声音,一个个都顿住笔,像是嗅到肉味的狼,视线便黏了上去。
“……..江老师?”
江百黎抬头,打了个招呼。
这下。一个个都围过来。
江百黎双手抓着画纸边缘,边看边找毛病。
但认真听的学生有,特新鲜地将视线勾在江百黎身上的学生也有。
这一看。
“……..江老师,你这手上是怎么来的伤疤啊?”那学生盯着江百黎的手背,拧着眉头。
那疤痕实在是太过狰狞丑陋,且江百黎的皮肤白皙,疤痕表层是浅浅的红色,遍布着,让人想注意不到都难。
江百黎停了口中的话,他的眸子微转,看向自己的手背上,无言两秒,才轻描淡写道:“以前受的伤。”
“怎么搞的,被划伤的吗?”那学生刨根问底,对于他来说,听那些正派的学业知识哪有听江百黎这样的大佬的八卦来得新鲜啊。
“嗯”,江百黎应下:“差不多。”
江百黎继续讲:“你画里想表达的东西太过模糊了,这个你也还需要改改。”
顾林点头,说:“我有点儿抓不住感觉,有时候画着画着就不知道该怎么画了。”
江百黎一针见血:“因为你没那么想表达,你的感情还不够多,画家真的想表达什么,没有人会看不出话来的,因为他的每一笔颜料都是他的情绪变化。”
一旁的人附和道:“对啊,你看以前的那些画家,总是画这画那,天马行空的,但是好像他想表达的东西都很容易看出来。”
顾林应声:“我会改正的。”
有人看了顾林低头认真听江百黎讲话那模样,伸出胳膊怼了怼自己的同伴,压低声音嘀咕道:“顾林和江老师站在一起像同龄人一样呢。”
“对啊,江老师只是成名的早,人家打小就厉害,但是他现在也年纪不大,还年轻着呢,而且江老师说话的时候慢吞吞的,也像个孩子一样,可爱死了。”同伴托腮说道。
那人又打量着江百黎和顾林,说:“这俩人站在一起,还有点儿…..别样的cp感呢。”
“嗬。”同伴扭头看她,说:“磕师生恋?搞这么变态……..嘿嘿嘿,我也喜欢。”她摩拳擦掌。
那人连连咂舌,说:“顾林是同性恋吧?”
同伴说:“应该是,感觉他不像是个直的,而且在学艺术的里面,异性恋就是最稀缺的存在了,顾林百分之九十是个gay。”顿了顿,她又说:“江老师肯定是个gay了,毕竟以前和现在很火的那个乐队里面的樊也南谈过。”
那人偏头去看江百黎,顺着这话说:“不过话说回来,江老师和樊也南分手了吗?好像一直都是网上的那些人人云亦云,这俩当事人都没出来主动说过什么。”
同伴说:“肯定分开了,这些年都没见他俩有什么互动,而且去年江老师一直在美国待着的时候不是一直传出来他要有新缪斯的新闻。”
那人摆摆手,撇嘴道:“捕风捉影的事,也没见江老师有什么新缪斯,他画过的缪斯好像始终都只有樊也南一个。”
“啧。”话到这就停止,只余两人不约而同的感叹声。
但过了半晌。
同伴陡然怼了那人一下,愕然地说道:“你觉不觉得,顾林长得挺帅的。”
“嗯,是挺帅的,要不然也不会迷倒一堆美女美男。”那人见怪不怪,说:“你又不是才觉得他帅,干嘛用这语气说出来。”
“不是啊!”同伴直咬牙,她指着顾林,说:“你再仔细看看他的脸。”
“看什么…..”那人顿住。
“我去。”那人抓着同伴,问:“你有樊也南的照片没,我好像有点儿忘了樊也南长什么样子了呢,怎么突然有一种错觉,觉得———”
“觉得他和樊也南长得很像是不是!”同伴自行补齐这句话。但过于激动,她的声音不自觉拔高,这句话自然也传到了画室内所有人的耳朵里去。
两人的心跳砰砰加快,齐齐捂住嘴,埋头弯腰装鸵鸟。
樊也南。
听见这个名字,江百黎眨眨眼,迟缓地抬眼去看顾林的脸。看了许久,他又收回视线。
他已经快忘了樊也南长什么样子了。
现在他记得更多的,是樊也南的声音。
也仅仅是因为他常听White Crayon的歌罢了。
有时候江百黎都在想。
他究竟是想听樊也南的声音,还是单纯不知道放些什么别的歌曲好了。
他没什么头绪,也没想过深究。
没什么区别的。
………..
吃完饭。
顾林主动提出送江百黎回家。
江百黎摇头拒绝,“我不回家,要去准备画展的事情。”
顾林略显失望,却接着问:“江百黎,你的画展我可以去吗?”
“可以。”江百黎说:“就在下周五,地址什么的我也都发在微博上了。”
顾林笑应:“好。”
江百黎随便打了个车,去到他办画展的场地那里,进去。
里面还有两个空位置没决定放什么画。
江百黎早就定下了两幅,但是临近画展,他反倒开始摇摆不定,他有些忘却自己画那两幅画时是什么心情了,他看着那两幅画的时候,激不起什么情绪,太过平淡,反倒让他看着那画像是看着一张空白的纸一般,平静。
他想要摆些别的画,但思来想去,好像他也没办法在画展举办之前再画出什么特别的东西来了。
江百黎在长廊里简单走了一圈,只开了两盏小灯,昏昏暗暗的。
“喂。”江百黎接了通电话。
“江百黎。”江念郁声音传过来:“我回国了,来机场接我,咱俩一会儿出去吃晚饭。”
“我吃过了。”江百黎说。
“吃过了?”江念郁说:“又是泡面?”
“没,出去吃的。”江百黎否认。
江念郁嗅到一丝不一般的味道:“出去吃的?和谁?”
“你不认识,姐。”江百黎只说:“是一个…..学生。”
“学生?”江念郁吹了个口哨,“玩得够刺激。”
江百黎:“……..”
江念郁又说:“叫出来给我见见?”
“只是认识而已。”江百黎缓声说。
“哦。”江念郁无所谓地耸耸肩,说:“慢慢来,不着急。”
江百黎没说什么。他知晓就算他现在说再多,江念郁也会往旁处去扯,还不如住嘴。
“那陪我出来喝两杯?”江念郁又说。
“我不喝酒,姐。”江百黎说。
“陪我。”江念郁着重咬字。
一小时后。
江百黎和江念郁坐在个清吧里。
里面有个弹吉他的,还有个哼唱着歌的。
两人坐得离唱台很近。
江念郁扬扬下巴,点了下那两个人的方向,说:“你觉得他俩咋样?”
江百黎看过去,抿抿唇,中肯地说道:“看起来年龄不大,长相还算不错…..”
江念郁点头,喝了口酒,说:“我最近打算签约新人,但是到处看,感觉都差了点儿,我又想会不会是我老了,没有当初签约White Crayon那帮人的激情了,所以才看谁都差点儿意思。”
“你不老,姐。”江百黎认真说。
“嗯。”江念郁又灌了口酒,像不讲理,“那你老。”
江百黎:“……..”
江念郁细眯着眼睛,瞧那台上弹吉他的少年,舒了口气,说:“江百黎,你过得不好。”
“为什么这样觉得呢,姐。”江百黎仍然习惯将问题抛回去,等对方给自己讲清楚讲明白,他只需要像个乖乖孩子一样等待着答案飘进耳朵里。
但江念郁没顺着他给予答案,而是说了句:“樊也南过得也不好。”
“……..”
民谣哼唱的低沉曲调飘进耳朵里。
两人像是被无形的界限给笼罩住。
“……..为什么呢,姐。”他仍旧这样问。
江念郁斜睨着他,笑了又笑:“你问我?我才是想要答案的那个。”
江念郁点了根烟,叼着,没执着方才那个话题,而是话锋一转,说道:“你办完画展之后有什么打算?比赛也不参加,就窝在房子里画画?”
江百黎说:“也许吧,我不知道。”
他对未来没有规划。
“你以前也是这样吗?”江念郁有些忘了江百黎没遇见樊也南之前是个什么模样,也像现在一样窝在家里,连天都看不见几眼吗。她从记忆里自习搜刮,后来有了结论,好像是的,江百黎那时候就像现在一样,有一种顺其自然的颓废感。
但那时候的江百黎对画画的渴求比现在要强烈得多,在画画方面,江百黎钻进去就出不来,不像现在,他好像对画画也没什么激情了,就仿佛整个人瞬间就熄灭在了时间里,之后也就那样了,不挣扎,任由自己变成灰烬。
江念郁有时候想,是不是分手导致江百黎变成这样的呢,好像是,又好像不是。她从来没见过江百黎酗酒颓唐嚎啕痛哭,他只是平平静静的,从此都平平静静的。
“…..你再找个缪斯呢。”江念郁陡然开口说。
江百黎抬眸看她,笑了下,说:“你的思想太跳脱了,姐。”
“啧。”江念郁怎么也想到不到有一天江百黎能拿这词来形容她。
江念郁安静地抽完那根烟,捋着记忆。她记得好像是樊也南提的分手,至少樊也南是这么跟她说的,至于原因,这两人谁也没讲,她连一个人的嘴都撬不开。
但唯一让她开心的就是,当初樊也南和江百黎刚分手的时候,她去看樊也南时,樊博科那个老东西整个人都萎靡了下来。
近两年White Crayon大爆,演出更是一票难求,她赚得盆满钵满,甚至有点儿对赚钱失去动力了,樊也南自然也赚了不少钱。
听说樊也南仍旧在还着他所谓的亲情债,也不知道还清了没有,啧,改天打听打听。
江念郁一杯接着一杯酒的喝。
她随意摆到江百黎面前一杯,指着杯,说:“喝。”
江百黎眨眨眼,说:“我喝醉了,就没有人带我们回去了,姐。”
“我喝不醉,你放心喝吧,你最好能喝得嚎啕大哭,哪怕你之后开始酗酒也没关系,你喝一点儿吧。”江念郁像是诱导小孩犯罪的坏人,引诱着江百黎走进她给的道路里面去,她只是不想看着江百黎在原地站着了,至于之后江百黎究竟往哪走,是不是会走到死胡同里也无所谓了,至少现在,江百黎别再停留。
江念郁哄骗道:“这酒度数不高,喝吧,就一点点儿酒精味。”
江百黎嗅了嗅,浓重的酒精味从杯口扑面而来,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沉默两秒,最终在江念郁的注视下,抿了一口酒。
这一抿,耳旁的民谣声就像是被不知从哪来的风吹得散了开,听得不大真切,江百黎抬眼觑着那弹吉他的人,他看着那人的手,看着那人拨动琴弦的动作,怔怔的,没了动作。
江念郁则趁此去摸江百黎的侧兜,小心地从中抽出手机,找着角度,几番试着密码,但好在,就在最后一次,密码正确。
江念郁心底还骂着江百黎,搞个123456的密码,也不怕手机以后叫别人偷去直接当备用机给用了。
江念郁翻开微信页面。
直接找最近聊天的那人。
“……..顾林?”
江念郁挑了下眉头,这名字还挺秀气的呢,听着像跟她弟撞号了,这俩人不会真没什么关系吧?
江念郁扁着唇,算了,死马当活马医。
她直接给那头发过去条消息。
【dawn:{位置分享}】
【dawn:我喝醉了。】
做完。
江念郁咂咂嘴,把手机反手踹到自己兜里,但刚揣进兜里,她顿了顿,又把手机掏出来,打开微信,查找“樊也南”三个字。
这清吧里网卡得很,半天都只有个透明的圈圈在转,江念郁心里忐忑,不会已经把好友删了吧。
但下一刻,一个联系人弹出来。
得,没删。
江念郁点进去,想从聊天记录里看出点儿什么。
但无果。
聊天记录仍停留在五年前,那是下午的聊天记录,樊也南或许是刚从公司回去,给江百黎发了条消息问他想吃什么。江百黎只叫樊也南早点回来。
之后,便再也没了新消息。
就仿佛在他们已经融入彼此生活的那一刻,时间戛然而止,没有争吵没有矛盾,只是时间走得太快,他们被落在了原地,忘了追赶。
江念郁将烟蒂捻了扔到烟灰缸里,吐出口浊气,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想法。
而那头的顾林也回了消息。他赶过来了。
江念郁收起手机,一扭头,就对上江百黎的眼。
“……..”
江百黎什么也没说,只是伸出手。
江念郁把手机递过去。
过了数秒,江念郁开始找补:“江百黎,我要替你把把关,看看那人什么样,万一他和你当朋友是没存好心呢。”
江百黎只说:“我们不是朋友。”那陈述事实的语气显得冷漠极了,但偏偏他或许是沾上了一分醉意,眉梢上了点红,眸底倒映着酒台的灯光,澄澈见底。
江念郁“嗯”了一声,只想等着那人过来,早早看看那人是个怎样的,最好能让他带着江百黎多出去走走,至少,别再死气沉沉地,就仿佛扎根在一块泥潭之中的树,恒久停留。
江念郁像是想让江百黎彻底得醉,最好醉得将前几年的种种都抛到脑后去,就像上学的时候学的那些课文里的故事一样,醉得深了,才彻底死了过去,活出了个明天。
过去的江百黎很好,江念郁却不满足,她想要江百黎有些情绪,有些波动。她不希望未来的某年,她再见到江百黎时,便愕然发现,那活着的人儿成了没波澜的死水,人未老,心先停了跳。
再不济,喝酒能激发江百黎的灵感也是好的,江念郁总期盼着能发生一样。
但天不遂人愿。
就在台上那人哼唱着White Crayon的某支歌时,江念郁刚挠着耳朵打算叫人换首曲子,便听见身后的声音——
“江百黎。”
江念郁先转过身去。
这一看,她恍惚着。
江念郁又扭头看看江百黎。
“……..”
顾林走上前先同江念郁打了声招呼,“您好,我是来接江百黎的,他给我发消息说喝醉了,您是他的朋友吗?”
江念郁一时忘了回答。
江百黎看过去。
“顾林。”他涩着嗓子叫。
顾林听得出江百黎有了两分醉意,否则不会咬字都软绵绵的,像是飘着的语调。
他连忙走近,试图伸出手去搀扶江百黎,问:“要站起来吗?我扶着你吧。”
江百黎才摇摇头,说:“你坐下吧。”
江念郁便直勾勾地盯着顾林看,看得顾林有些不自在。
顾林想问江念郁,又堪堪停住。
江念郁简直要说是孽缘。
她看了樊也南那张脸那么多年,几乎每天都要看见,自然把樊也南那张脸刻在心里,这也让她的眼眸粘在顾林身上的第一刻便觉得不对劲。
像。
这人和樊也南刚与江百黎在一起的时候有三分像。
江念郁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她舔舔干涩的嘴唇。
江念郁想拽着江百黎问个清楚。
这是什么意思?
巧合?
还是放不下?
还是放不下,只要江百黎说上一句,她立马把樊也南叫过来。
看樊也南那模样也不像是放下了,反倒像是反复折磨着自己,受着不知名的刑罚,这俩人要是都还挂记着,又何必分开?
江念郁抓着江百黎的袖子,“江百黎,你先陪我去上个厕所。”
顾林:“?”
江百黎任由她拽着,顺着她的力道。
但才堪堪站起,江百黎掀起眼皮,笔直的视线便穿过整个清吧内的人影憧憧,落在了某某的眼底。
“……..”
江念郁拽江百黎有些拽不动,便开口说:“江百黎,你先……..”
她抬眼,话语停住。
“……..”
江百黎的喉结上下滚动,酒精的刺激让他头脑发昏,一瞬甚至怀疑此刻场景的真实与虚幻。
下一秒。
歌手的哼唱声将他拉回现实,落到平地上。
江百黎抿抿唇,陡然觉得——
顾林确实像樊也南。
像那张他几乎淡忘的脸。
江念郁就此静止在原地,但江百黎反倒拉着她直接走出去,穿过人群,与站定在前方不远处的樊也南擦肩而过,表情寻常,不会过于冷淡,也没什么突兀的情绪,仿佛那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陌生人。
“江百黎,那是樊也南。”江念郁叫他。
“我知道。”江百黎应声。
“…..我答应了他不再见他,不能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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