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昀回京那一日，我正在长安街上逛点心铺。
照例又在街头“偶遇”了萧弈，对此我早已习惯。
我正挑选着平时最爱吃的点心，忽然听见街头百姓惊呼：
“少将军回来了！”
我蓦地回首。
长街上，比朝阳更耀眼夺目的少年提着一杆红缨枪，打马而来。
他手上的银护腕光华流转，映得他肌骨如玉，眉眼如画。
他似是开怀至极，一路笑声爽朗。
我望着他，心莫名漏跳了一拍。
他褪去了幼时的懵懂，像是打磨出鞘的一把利剑，明亮又锋利。
他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小哭包谢昀吗？
原以为他骑着高头大马，定然不会注意到一侧的我。谁知他目光如电，竟像是直奔我而来。
只那一眼，却像是过了万年。
下一秒，我身子突然腾空而起，我瞪大双眼，竟被他捞上了马，坐进了他怀里。
“驾——！”
谢昀一甩鞭子，转眼便将人群甩在了身后，包括表情阴沉的萧弈。
一路上都是百姓们的欢呼声，有吹口哨的汉子，也有红着脸偷笑的女人。
我在他怀里挣扎，脸窘得发烫。
“谢昀你做什么？！”
“方才站你旁边的男人是谁？”
我一愣，原来他看见萧弈了。
我忍不住抬头看他，却见他紧抿着唇，连耳尖都红了，他似乎也鼓起了极大的勇气。
“是六皇子殿下……”
我小心翼翼答道，不知为何，竟有种莫名的心虚。
“五年没见，身边又有新欢了？”
谢昀低头瞪我，眼神中还有几分委屈。
他这表情，倒是意外和我记忆里的他重叠了。
我觉得好笑：“你想什么呢？我跟他不过是朋友。”
谢昀哼了一声，唇角却分明上扬了几分，
“跟他交什么朋友？不过是只狐狸。”
我忍不住撇嘴：“他是狐狸，那你是什么？”
“我是……”
谢昀下意识想接话，却突然一顿。
他瞪着我，莫名其妙又委屈上了。
“我是什么？你来说。”
“啊？”
我蒙了，我怎么知道啊？
谢昀望着我，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最后他戳了戳我的脸，轻声咕哝了一句：
“真是个不开窍的。”
那日谢昀大张旗鼓把我送回家后，我与他那桩快要被遗忘的亲事，又被人想起来了。
只是，如今姜家和谢家都是树大招风，若是两家再结亲，恐怕会引起圣上的猜忌。
当时的我并没有想到这一层，成亲这件事，对我来说十分遥远，
对于男女情爱，更是一知半解，
只是偶尔感觉，姜家和谢家的关系好像淡了不少，仿佛在刻意避嫌。
和谢昀的亲事，我原本也没什么所谓，在我心里还是好吃的更重要。
只是谢昀那厮不知受了什么刺激，五年没见，原先那股高傲劲儿没了，
总是黏着我不放，要我兑现“分他一半零食”的诺言。
那日他揽我上马一事，自然被他爹娘知道了。
听说将他狠揍了一顿，还罚了跪。
可没过多久，他依旧跟个没事人儿一样，在我眼前晃悠。
也是从那天过后，萧弈就仿佛消失了一样，我极少再碰见他。
谢昀显然对此十分满意。
“算那只狐狸识相。”
“你嘀嘀咕咕什么呢？”
我撇撇嘴，递过去一块桂花糕给他。
“没什么。”
谢昀笑得眉眼弯弯，却没有接过桂花糕，只是微微启唇。
“你喂我吃。”他神情慵懒。
我听得浑身一麻，像过了电，
这人又在发什么疯？
“好不好？”
谢昀托着下巴看我，一双漂亮的桃花眼莫名勾人，又让我想起了那两颗莹润的黑葡萄。
心忽然有些乱，我一抬手，将桂花糕塞了他满嘴，
“唔！”
谢昀一脸错愕地看着我，鼓起的腮帮就像塞满果仁的松鼠。
我扑哧笑出了声，险些笑仰过去。
谢昀望着我愣了好一会儿，
反应过来后，气得伸手便要掐我的脸，我连忙躲避，正和他疯闹时，忽然听见一声轻咳。
那声音不大，却瞬间让我和谢昀停下了动作。
我回过头，看见我娘正微微蹙眉。
我娘说，我和谢昀早已不是半大的孩子了，行事总要知晓轻重。
她对谢昀的态度和五年前大不相同，
我不知朝中出了什么事，让姜谢两家产生了隔阂，只能沉默以对，谢昀也低头站在我身侧，一副倔强的模样。
我娘拿他没辙，看了眼窗外的天色，暗示谢昀早些回去。
待她走后，谢昀悄悄问我：“你娘是不是不太喜欢我？”
我摇摇头，表示我也不知道。
谢昀抿了抿唇，似乎对这个回答不太满意，
他拈起一块桂花糕塞进我嘴里，眼神欲言又止，最终却什么也没说。
没过多久我便知道，原来，谢昀父亲回京面圣时，皇上状似无意提起了谢昀的婚事，言语试探间，似乎想把某位公主许配给谢昀。
虽然谢昀父亲找借口推辞了过去，可皇上的态度十分明显。
我和谢昀虽只有口头婚约，但坊间百姓都知道的事，皇上怎么会不知道？
看样子，即便是爹娘同意，这门亲事也成不了了。
得知原委后，我心中莫名空落落的。
我不懂这算不算喜欢，只是，假如我的夫君不是谢昀，我再难想象出别人。
就这样又过了一个多月，一道旨意突然下达，皇上竟宣我和爹娘一同进宫！
宫门外，萧弈亲自带人来接应，我尚且不明所以，爹娘的表情却变得有些复杂。
在金銮大殿前跪下的那一刻，我感受到了一阵从未有过的威压。
世人皆说，姜家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从前我只懂后半句，直到那一日，才懂了前半句。
皇上问了我许多问题，看上去是客套，实际却是试探。
我尽量回答得滴水不漏，
绕了几个圈子，皇上终于说出了真正的目的。
“朕心想，你如今也到了婚配的年龄，又与弈儿年龄相当，若是你愿意的话，朕择日便下旨，为你们赐婚可好？”
我脑海中轰的一声，猛然抬头，对上萧弈幽幽的目光，他就站在他父皇的身侧，我瞬间明白，这一切是他的安排。
我想说我不愿意，爹却抢先一步按住了我。
我扭头看他，他的目光中竟带有几分恳求。
我几乎能听到他没说出口的那句话……
——为了姜家。
我许久未回答，皇上似乎并不着急。
他和萧弈不愧是父子，两人都有一种胜券在握的感觉。
藏在袖子里的拳头慢慢捏紧，
终于，我将头重重磕了下去，
一滴泪滑落，又悄无声息消散。
“臣——谢主隆恩！”
赐婚的旨意下来之前，
除了爹娘和我，没几人知晓我和萧弈即将成婚的事，自然也包括谢昀。
我突然有些不敢面对他，倘若他知道我要嫁给别人，不知会是什么反应。
那天过后，爹娘对谢昀的态度也缓和了些，不知是不是心中有愧，没再让人拦着他进门。
谢昀不明所以，还以为我爹娘终于认可了他，笑的次数都比往常多了。
他每日换着花样给我带点心盒，给我讲着军营里的趣闻，逗我开心。
我不是傻子，不会看不出他对我的心思。可我注定不能回应他了。
没过几日，谢昀偷偷告诉我，后山的梨花开了，很美，问我愿不愿意和他一同去看。
我知晓爹娘不会同意，咬牙拒绝了，他那双漂亮的眼睛顿时黯淡下来。
可到了那天，我却鬼使神差去了约定的地点。
等到爹娘全都睡下，我蹑手蹑脚地溜出了家门。
约定的时辰早已过了，我原以为谢昀不在，却看到他站在一棵古树下，不知等了多久。
月光如水，穿过层层树荫，
倾泻在他的肩上，像是落满了霜。
我无声地走到他面前，看见我以后，
他的眼底仿佛坠入了星光，一瞬间亮得惊人。
“我不是说了我不来吗？”
我抬手触碰他微红的眼尾，却被他偏头避开。
“我也没说在等你啊。”
声音里有几分委屈，我又好气又好笑，
“那我走啦。”
我假装要走，手腕却被他猛地扣住，
下一秒，我跌入一个带着凉意的怀抱。
“你想都别想……”
我被谢昀小心地抱上了马，又拢上一件厚厚的披风。
马儿踩着新发芽的草，转瞬便奔上了后山。
我靠在他怀里，第一次觉得心如擂鼓。
后山的梨花早已开满了枝头，风一吹，像落了满地的雪。
“喜欢么？”谢昀问我，
我伸手接了一朵落下的花瓣，回头冲他一笑。
“喜欢！”
谢昀却逼近我几步，我下意识退后，
却被他抵在了一棵梨花树下，退无可退。
他低头看我，眼眸中倒映着我的影子，
不知何时，他竟已长得这般高了。
他抿了抿唇，声音微哑。
“那你……喜欢我么？”
我顿时一僵，有些不知所措。
再一看他，他耳根早已红透了，
一双眼睛却不躲不避，像是要望进我的心底。
他说：“阿糖，我从未想过，我会这般喜欢一个人……”
“去军营的第一年，我原本希望再也不会见到你。以前从来没人敢挑衅我，你就像是我的克星，在你面前，我总是出糗。
可是后来，我竟开始想你……我想知道你如今是何模样，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忘了我……
我在边关杀敌，拼了命立功，心里想的却是，万一我输了，你会不会嘲笑我，说我不配做你的夫君？
我如今不像小时候那样爱哭了，在塞北，有人一刀砍在我的后背上，刀锋陷进去几寸，我也没吭一声。
这样的我，在你眼里……算不算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能否配得上你？可是阿糖……你怎么哭了？”
谢昀慌乱地擦着我的眼泪，可我的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怎么也止不住。
“是不是我说错话了？”
我摇头，努力把眼泪憋回去。
他将一颗滚烫的真心捧给我，却不知道，我就要嫁给别人了。
“阿糖，我算过了，下月初九是个好日子，等我说服我爹，便上门提亲，到时……你可愿嫁？”
谢昀望着我，似乎有些忐忑，眸中的柔情却浓得化不开。
我鼻子又一酸，突然生出些不管不顾的勇气来。
“别等下月初九了！”
“什么？”谢昀一愣。
下一秒，我反客为主，用力将他抵在了树上，谢昀瞬间倒吸一口凉气。
“阿糖？！”
我踮起脚，闭着眼睛，吻在了他的下巴上。
就当这是场梦吧……
梦醒之前，我愿意尽我所能，给他想要的一切。
“偏了。”他的声音微哑，有些惑人。
我的脸烫得像是快熟了，我再次鼓起勇气，却还是亲错了位置。
连续失败两次，我刚想退后，却被他紧紧搂在怀中。
下一秒，他低下头，小心翼翼地吻上了我的唇。
“是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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