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里似乎没几个好天,雪虐冰饕,也挡不住人们想要看热闹的情绪。
法场外,除了挨挨挤挤的平头百姓,还有零星几顶被窗幔遮挡严实的轿子,让人无法窥探。
寒风哀嚎,一顶小轿的窗幔悄悄移开了一道缝隙,似乎想要透过这道缝隙,能够看清台上的人。
外面嘈杂的气氛随着行刑官一句“行刑”霎时间平静下来。
刽子手饮了一口酒喷向刀面,冬日的太阳竟也这般刺目,刀面上的白光映到窗帘上,白光落下的轨迹落到了窗幔后面的人的脸上,窗幔随之失去力道落下合上。
梳着垂挂髻的少女前一刻还在思量着如何央求母亲和叔叔一同出去游玩,下一刻乱了发丝,被推进了黑泱泱的监牢当中。
潮湿的杂草中,不时跑过鼠蚁,何媞顾不上闻之色变,脸色极差地搀扶着母亲。她们竭力保持镇静,尽管一头雾水。
昏暗的监牢,分不清白天黑夜。
少女躲在父母身边,一夕之间她的天地都变了。
何媞悄声问父亲缘由。何笃不欲打算多说。旁边监牢隔着一层栅栏的阿叔何澹说道:
“兄长为人敦实,不负守正之名。弟着实想不到我们为何会遭此灾祸?兄长为何不指明?”
何笃手指微颤,低垂眼眸道:“太后垂帘,圣上年岁渐长,为兄只想务实。两派争斗,郭相直指尚书令,总要有一个担罪的。”
何媞不解,轻声疑问:“可是,阿父只是户部侍郎呀?”
何笃看一下脸颊清瘦的女儿,心中悲痛,轻缓思绪,勉强笑道:“圣上和太后的怒火总要发泄出来。”
“可是为何是父亲?”
何笃轻吐出一口浊气:“……”
何澹嗤笑,继而大声狂笑。
监牢中顿时嘈杂起来。
何澹站起来指着何笃,脸上露出癫狂之色:
“机关算尽一场空。何守正啊何守正,既然你我都要共赴黄泉。临死我也要让你尝尝痛彻心扉的滋味!”
在场的众人疑惑,何家兄弟兄友弟恭,兄长为官正直,弟者高才博学,凡听闻者都啧啧称羡。如此情形,莫非有内情,不少人都竖起耳朵。
何笃不知所以,看着突然激动的阿弟,疑惑地出声:“子清?”
何澹作掩口胡卢模样:“你我兄弟,我才识远过于你,只因你为长,我便要辞官为你让路。只因你为长,我便要倾尽所有辅助于你,没有妻子,没有孩子!
我如何能甘心!如何能服气!”
何笃一家自然不信这话。阿弟考入官场,但不喜官僚作风,一气之下便辞了官,何笃疼宠幼弟,自然阿弟做什么都随他。至于未成婚,皆因何澹有心爱之人。
何笃虽不明白何澹的意图,但自幼的默契让他没有多言,只静静的看着何澹。
何澹脸上做着狰狞的表情,眼神却悲痛至极:“我既孤苦无依,岂能让你享受到天伦之乐?
你不是一直都找不到你儿子吗,是我派人将他哄骗,何铮可真是相信他的好叔叔,就这么丢了性命!
至于你的宝贝女儿……”
何澹眼神复杂的看向一脸担忧的何媞,嗤笑道:“子规窃蛋,我亲手将那可怜的小女婴丢弃。说来……你这小丫头还要多谢我呢……”
“没想到山清居然还会编排民间故事,可真是精彩呀。”不知何时进来了一众官员,带头的一人竟拍手叫好。
何澹看向来人:“齐大人不信又如何,这小小子规享了十年的靡衣玉食,自然要付出代价。不过……为了让兄长心死……我何家人生来右手便带有一葱白环形。这小女娘生来便被我用炭火灼伤……”
不是的!何媞摇头,听母亲说那是她幼时调皮,刚学会走路,冬日不小心磕到了燎炉上。
何笃颤抖着手,仰头合上眼睛,一行清泪滚入发丝。
“郎君……”柳容贞抱紧怀里的何媞,叫了一声何笃,等待对方拿定主意。
“何大人,自己的女儿,难道都不识得吗?”
“多么精彩的一出好戏呀,诸位,你们说呢?”
“齐大人说的是。”一人谄媚道,紧接着对着何笃颇有落井下石的意味:“何守正,尔家风不正,官位岂会坐得正,幸而郭相与王太傅明察,否则天家就中了你挑拨离间之计!尔罪不容赦!”
“此等事情是否要往上禀报,秉明大人?”
“此等小事,何必入郭相耳!”
*
马车里,一个满脸稚气的姑娘,双目紧闭,此刻陷入了梦魇当中。
“乐以,好好活着。忘记一切。”
“何媞,我要你发誓,从今以后,不可以何家人的名义活在世上。何家的一切,与你无关。”
马车当中,一名老妇人看着陷入梦魇的姑娘,拿起手帕,轻轻拭过她脸颊的泪水,眼中闪过一丝心疼,不过她不能让她家小姐受到牵连。
何媞不知何时睁开了双眼,双目无神,不知看向何处。
老妇人狠了狠心,语重心长道:“姑娘,能捡回一条命,也是极大的幸事。
好好活着,莫要辜负旁人的期望。”
“秦妈妈,乐以明白,一切多谢秦姨母。”
“姑娘,如今风头正紧,夫人安排您向东,就住在老夫人环城的嫁妆庄子里。望您莫要多想,这是一些盘缠和地契。”
何媞见状赶紧推辞:“姨母安排乐以离开已是冒了极大的风险,我焉能不知足!”
秦妈妈握住何媞的冷白的手,轻叹一声,与她忆起往昔两家夫人闺中情谊,何媞还和小时候一样趴在秦妈妈怀里,默默垂泪。
车厢外响起敲击声,秦妈妈将何媞扶正,为她做儿郎打扮。
“再往前便是闹市,姑娘趁机下车混入人群,彼时马车外自有人接应您前往城外歇脚的商队。那人右手臂为义肢,您不用担心认错。”
*
“听闻何笃家在狱中上演了一出人伦大戏,比那民间的话本子还要精彩?”一身着寝服的男子逗弄着罐子里的蛐蛐。
“是,陛下。”
“所以说哪有什么高人雅士,不过是惯会伪装罢了。”
“陛下慧眼如炬,世人哪有陛下看得清楚。”太监总管李殊见楚宣帝摆弄够了玩意儿,赶紧上前擦拭他摊开的手掌。
“齐爱卿”楚宣帝看像一直装柱子的齐为钧。
“臣在。”齐为钧赶紧上前行礼道。
“生养之恩,岂有不还之理?”楚宣帝推开李殊几步走到齐为钧面前,盯着他说道。
齐为钧深躬一直没有直起身子:“陛下言之有理。知恩不报恩来,枉为世上人!”
楚宣帝很满意齐为钧的识趣,用手中的净巾掸了掸他:“你,很好”,大笑着离开。
*
一处书房内,杨维真正在完成族长布置的课业,突然听到多宝格另一面有人提起了较为耳熟的名字。
“……何守正虽是旁支外孙,可说到底也与咱们杨氏有姻亲关系……”
“此人顽固,若是早早投靠了一方,焉有今日之祸!”
“我世家大族……”
书房那头的争论声让杨维真即将收尾的课业上留下了大滩墨迹,不过此时他却没有在这上面的心思。
何笃的母亲与他阿翁乃是亲兄妹。他家是杨氏的旁支,他如今能考上举人多亏了何家两位表叔的指点……
待书房讨论的人都已离开,杨维真正好衣冠走到正在品茗的族长跟前,深深作了一揖。
杨氏族长看了他一眼收回视线,抿了一口茶疑问道:“行之这是何意?为何要行如此大礼?”
杨维真没有直起身,恳求道:“真能有今日,除了仰赖杨氏一族,何家表叔也出了不小的力。
杨维真非君子,然知恩不报,非为人也。
何家小女乃一幼稚小儿,恳请族叔出手搭救一把。”
“我杨氏虽是百年世家,可那楚帝性如睚眦,郭引璋那老家伙蛇欲吞象。高大夫罚俸,尚书令闭门思过,柳氏一族流放。此事能尚未牵连到其他,已是几方势力博弈结果,否则死的就不单单是何氏一族!
再者说那小女娘,听闻并非何家血脉,行之又何必趟这趟浑水呢?你前途无量,这摊糟心事没必要搭理!”
何媞也算是杨维真看着长大,内情究竟如何他不知道,但他怎么都算是何媞的外兄,岂有不管之理!
“真愿为杨氏一族尽心竭诚,望族长成全。”
杨族长将手中转动的茶盏放下,将人扶起,笑着说道:“你婶母有一族侄女,虽为钱河齐氏旁支,但才情过人,命格较贵……我知你有先立业之心,但大丈夫先成了家才算是长大了,不知你意下如何?”
杨族长虽带笑,却眼中并未有问询之意。
杨维真向后退一步,行礼答谢:“真,多谢族叔婶母体恤。”
*
“王郎中传消息来,他夫人明日会将何家小女郎送至城外南下的商队中。大人,我这就安排人前往。”齐府中一管事模样的人向正逗着罐内两只蟋相公的齐为钧回禀道。
齐为钧正点着背上有红色条纹的健壮蟋蟀:“等等,这几日有几支商队出城?”
管事躬身拱手道:“唐主薄说,近三日有五支商队出行。”
罐内的红相公懒洋洋的不动弹,白长了那强健的后腿,长着三对纤弱小脚的黑相公,不停地用头上的触须试探着。
齐为钧漫不经心道:“每支商队都派几个人看着。”
管事有些为难,搓了搓手犹豫道:“大人,若是将人手分散开来,怕是不足呀!”
“啧!”
黑相公已经咬住了红相公,红相公挣扎了几下又不动了。
将蛐蛐芡草扔到一边,站起来,伸开双臂,管事上前,为他整理衣冠。
“我去寻人,你去将几个商队的情况打探清楚。”
*
“大人,门下侍郎齐为钧大人拜访。”
郭引璋略带惊讶:“哦?让他进来!”
来人离得老远就双手手指交叉在胸部行叉手礼,郭引璋正朝池中的鱼儿抛洒饵料,似乎并没有注意到。
齐为钧走到郭相跟前,深躬行礼:“门下侍郎齐为钧拜见丞相大人。”
郭引璋这才注意到一直行礼未直起身子的人,看了一眼没有理会,继续抛洒手中的饵料 ,看着争夺食物的鱼儿,笑道:“是什么风把咱们陛下近臣给吹到了我这小小丞相府来了?”睨了一眼还在躬身行礼的人,心情还算不错,“起来吧。”
齐为钧连道不敢,谦卑地躬身道:“大人羞煞某了。下官此次前来是来求助大人的。”
“哦?我这一介老匹夫有何能耐?”
齐为钧紧跟郭引璋,上前抢了婢女的活计:“几日前,何笃案中,因那何家小女血脉存疑,便逃过一劫。
无论如何那何家对那小女娘的确是有亲人恩情,陛下也不舍得何家人分离,想着一家子,团团圆圆的才好。
下官势单力薄,想着大人与陛下是一家人,便厚颜前来求助大人。”
郭引璋看看被侍弄得干净的手掌,心情很是不错:“齐大人难怪能平步青云,的确有几分能耐。本官就在此恭贺齐大人步步高升了!”
齐为钧脸上迸出极大的感激之情,深深地作了一个大揖:“青云一切仰赖丞相大人。”
何媞手持棍子一端走在前面,另一头是装着木头义肢的中年阿叔跟在她的后面。两人挤过熙熙攘攘的人群。
中年男子手中的棍子向左摆动,示意何媞往左走。他们挤出人群走在廊下。
“今日城门口突然有人盘查,手持画像,似乎是在寻找疑犯。”
何媞没有回头,向前走着:“不知阿叔有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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