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无尘受伤离去后,李无逸并未追击,因陈良几人抢救回太子,太子一直昏迷不醒。况且对方还有数万精兵,而长安元气大伤,故而暂时停战。
十八年来,易无尘首度现身,此时兵败如山倒,十万兵马,也折损过半。然此时若不除易无尘,天下始终不得安宁。
此时,李无逸收到云南罗烨来信,罗烨已寻得君菡尸身,已扶灵北上,送君菡回长安。
十月晦日,罗烨便到长安,李无逸亲自到长安城外迎接,见君菡灵柩,又见罗烨形销骨立,李无逸怅然不已。
朝中文武百官皆跪地相迎。
杨驰想起当初他兄长死时,皇上亲自上香,心中犹痛,却见皇上神色平静,面色苍白,手却微颤,不觉泪下,皇上心中纵然悲伤,亦须强忍。
李无逸忍泪道:
【双调】【新水令】英雄尸骨入皇都,全城缟素。乌云满布,似欲人间同一哭。贼未除,故人身死入殊途,泪如注。
罗烨扶灵柩而沉默,良久方道:先入城吧。
天色阴沉,不刻便下起大雪。
王麒以袖拭泪,高星酉蓦然泪下,顾月白任泪纵横,杨驰已呜咽哭起来,诉道:
【驻马听】说甚男子汉大丈夫,铮铮傲骨;其不知亦有女子,须眉不输。本在阆苑仙居,却怜惜人间苦楚。到天涯,梦断天涯魂归故土。
高星酉是几人中与靖南王殿下接触较多者,知其性情潇洒,却领军于危急存亡之秋,护住云南,以致殒命,莫不悲叹。
顾月白儒雅,却仰慕殿下风度,又见皇上如此,越发感慨万千。
皇上悲不能已,王麒亲上前,接了灵柩马车,送至皇上手中!
四大军侯伴随在灵柩两侧,一路入长安!
杨驰本是四人中最粗犷者,此时却哽咽嚎啕。
众将士听了杨驰如此哭泣,皆呜呜咽咽,一则是为靖南王,一则是为战友,一则是为天下。
满城缟素,百姓迎道,皆跪地俯首大哭。
【乔牌儿】天不怜人间苦,如何不肯开眼将那贼子除?如何使天下民不聊生,四境鬼哭。
【得胜令】可怜人间几人心如初,情如故?不到生死空相妒;把真心错付,把前情辜负。
【庆东原】夫妻本是同林鸟,到白头时几个如初?遇大难时谁如故?贪图功名的,不择手段将功名追逐;贪富贵的,因金钱变得糊涂;贪美色的,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孤独。时移世易,生死相隔半步。
【乔木查】世道轮回,代代霍乱原因相如!人心难测,本心难初。风雅君子总被名声误?国手泰斗其实难副。
【搅筝琶】到底是遇善则善,遇恶则恶。兀自不把人心颠覆,兀自不教人间自苦。本性将人生拘束,**将人生绑缚。几人能,潇洒江湖,几人能,烟波沉浮,回头总觉人间味似无。悲欢离合怎相入?
【落梅风】他走的英雄路,她是美人迟暮,待个人生相见如初,端地是黄泉路。几个神仙眷属,几个白头相濡?
【甜水令】犹豫,踌躇,人间多苦。功名,利禄,空守着名望宗族。千百年来覆辙如故。
十里长安街,白纸飘飞,哀泣接云。
入了皇城,停灵毕,群臣跪拜后告退,殿内只留罗烨与李无逸二人。
罗烨忍住悲伤,与李无逸具说了云南之事,当初罗灿掳走君菡,欲救治,却回天无力,由此与孔雀王朝彻底反目,罗烨亦助其剿灭孔雀王朝五十万象军,战事惨烈异常,但此役过后,南境统一,时南境内部又因罗灿罗烨二人谁为王而纷争,因罗烨手持王印,加之本为南境太子,故而得了人心。罗烨得知君菡在罗灿手上时找其交涉,罗灿便提出让罗灿交出王印,从此不得踏入南境半步,亦不得受□□任何官爵,罗烨具答应。罗灿方归还君菡尸首。
李无逸听罢,泪已朦胧,见棺椁中君菡面色,皆如生时,顿时又涕泪纵横,只道:
【折桂令】天道崩殂,吾道不孤,可怜天下许多无辜。昨日个言笑晏晏,今日个人鬼殊途。王孙公子拥裘围炉,朱门歌舞,王谢燕子,金玉满屋,一夜风云忽,都化作了土。
【雁儿落】是贤是愚,是人是物;富贵乞儿,贫穷大户,同赴黄泉路。
【得胜令】曾几何时翻云覆雨,曾几何时玩弄权术。曾几何时独入绝境,曾几何时将贼子诛。乍阴乍阳难清楚,忽明忽暗目难睹;心深处,真伪底何如?
【落梅风】黄泉拥堵,人间无路,谁能把生死管住?牛头马面来时,耽搁不得半步。
【沽美酒】我这君临天下,你那厢凄凉难诉,人非草木,遗憾难数,唯向苍天一大哭。
罗烨暗自垂泪,北上途中,不曾敢亲眼看君菡容颜,恨不得同死。一月间他压抑悲伤,不敢轻易表露,如今见到君菡容颜,心几枯死。卧拳低泣道:
【太平令】生不得影相随,死不得魂相护。留我人间无助,你怎忍心向黄泉去。漫漫前路,怎忍心我人间孤独。
【锦上花】曷其有极,皇天后土;悠悠苍天,生死难处;当初若是将前尘弃,便无今日两不遇;你自潇洒来去,留我惴惴苦楚。
罗烨伏在棺椁上,悲戚难当。长恸道:
【幺篇】君魂不曾入我梦,是恨我当初离去?碧落黄泉人各处,君还记少时语:百年欢好如初,寻得桃园隐居;把人间烦恼去,自在神仙眷侣。
【清江引】君应有语,是我相负。今日持剑谢相逢,与你到黄泉聚,愿君莫轻弃。
李无逸听了罗烨此语,劝道:节哀,君菡泉下有知,定然希望你安好。
【随尾】生死人不得做主,且莫因情深相误。你且替她看人间风物,待到百年再与诉人间风雨。
悲戚难当,罗烨霎时间呕血数升,李无逸忙扶他至一旁坐下。
忽然,一声音道:她还可活。
李无逸罗烨具回首看,来者是罗灿。
罗烨甚是惊诧罗灿为何跟来长安,李无逸则是意外,此人容颜竟与罗烨有八分相似。
罗灿亦消瘦不堪,睨了一眼罗烨,一月间,罗烨扶灵北上,当初确认君菡死了,便再不忍见君菡容颜,只是日夜兼程,疯一般北上,中间累死马匹无数,将士皆有怨言,唯罗烨悲伤难当,不知疲倦。当初罗烨以王位换走君菡时,他便知晓自己已输。然情之所起,性亦非草木,心犹不忍,故而草草安排南境之事,暗中护送君菡北上。
罗灿道:我当初救下君菡时,她万箭穿心,失血过多,我便给她种了蛊毒,护住心脉,但,需换一颗心脏,我在南境寻找半月,未找到合适心脏。我那蛊毒最多能坚持三月,若是三月内,能找到合适心脏,及时更换,便可活命。
罗烨眉头紧皱,道:换心之说乃温如玉推测,却从未有人成功。
罗灿道:不,有人成功过。
罗灿说毕,看向李无逸,不疾不徐向罗烨道:温如玉被他救活,便是换心之术。
李无逸神色淡然,换心之说乃温如玉所创,温如玉曾在动物身上动用此术,便推定能在人身上运用。当初与温如玉换心,侥幸成功,然中间辛苦无人能治。换心前,也即君菡此时状态其实已死,情形与温如玉当初一般无二。
罗灿淡然道:你因过度悲伤,不敢直面君菡,未曾察觉君菡容颜并无丝毫变化。若是尸首,早应腐坏。
说话间,温如玉从后殿出来,道:罗灿暗中北上之时,便飞书与我,求我准备一颗女子心脏,我已着冰清从武昌从来,不日便到。
罗烨始终不相信,慌忙走向棺椁,摸了君菡手,皆如活人唯独无脉搏。
李无逸知晓罗烨医术不在温如玉之下,罗烨说君菡已死,他亦未曾多想,虽见君菡容颜无变化,只以为罗烨用药控制。
温如玉有神医之名,天下人并不知晓温如玉死而复生,但罗灿手眼通天,早已知晓李无逸暗中行事,先前料定不能成功,故而未曾阻扰。后来得知温如玉复活,便对李无逸刮目相看,心头拜服。
他北上时,便飞书温如玉,温如玉不知罗灿所言真假,然依旧着手准备,以防万一。
罗烨此时亲自把脉试探,微弱脉息靠蛊虫维持,方相信君菡真能活命。
罗灿淡淡道:罗烨,我从小嫉妒于你,我母妃因与你母妃容颜相似而得宠,又因与你母妃相似而被杀,我一生来,所得所失皆因你。以至于君菡,我初时不过抱着占有目的。可情字难测,直到君菡因你身死,我方大梦初醒,这世间,有些东西可以争夺,有些却永远难得。
罗灿说毕,转身毅然离去。
是日夜,冷冰清赶到长安,亲自为李君菡换心。李无逸罗烨温如玉三人皆守在殿外,宫中无人知晓其事,唯独在太极殿顶,一黑影守至天明,知一切顺利,方飘然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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