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阳高悬，小鸟叽叽喳喳。
苏启明剪开一包火锅底料下进锅里，一旁的砧板上堆放着从院里摘来的菜叶子。
他不会做饭，冰箱里一眼扫过去全是可以煮来吃的配料和食材。
昨天吃完西瓜去买维生素之类的东西，带着年承旭去附近的医院检查了下身体。
年承旭嗓子有些发炎。
除此以外，医生的意思是营养不良，年承旭摄入与消耗差距过大，很有可能是节食导致的。
苏启明想问一问年承旭，可这人多半都在沉默，刚开始还能说说三四字的短句，点点头或是摇摇头。到了最后，年承旭虽然没尖叫没闹脾气，但就那样静止着不动，连表情都没有，完全不知道这人在想什么。
新买的迷你电煮锅被放置在矮脚桌上，端到年承旭面前。苏启明揭开锅盖，三鲜汤的气味浓郁飘香，各色食材还在锅里沸腾，两只鸡腿扑腾得尤为明显。
他拿碗盛了些汤，放在年承旭面前：“吃吧。我没用过这种锅，不知道味道煮出来咋样，你吃的慢，边煮边吃好一些，不然凉了。”
相比之下，年承旭更不会做饭，坐在沙发上静止了半晌，才迅速盘腿坐过去。
苏启明把泡好的蜂蜜水端来放在桌上：“嗓子还疼吗？”
年承旭试着咽了咽，摇了摇头。
因为昨天医院的经历，苏启明浓眉皱起，专门问道：“啥啊？不疼还是不知道？”
年承旭眨了眨眼，静止着。
“啧！”
苏启明急得凑了凑：“嘴张开，我看看。”
“啊一一”
医生说年承旭嗓子发炎是因为吃了刺激性食物，也就是前天放学回来买的饭，虽然吃药后好多了，但终归是抠嗓子的事在前，苏启明持续自责。
本来想继续给年承旭煮白粥，但他昨晚吃煮菜时年承旭直勾勾地盯着，没办法，就只能跑去买来三鲜底料和锅，看年承旭能不能吃。
年承旭拿起筷子，夹了块飘在最上边的蘑菇。
苏启明有些紧张地盯着，忍不住念叨：“你看看吃着嗓子疼不疼，多吹一吹再一一”
还没说完，蘑菇被年承旭放进嘴里又吐了出来。
他吐得有些迟钝，不像是平常人被烫到嘴的条件反射，反而像台需要接受指令的机器。
苏启明震惊地瞪圆眼睛，一把捏住年承旭的双腮：“你他娘的不知道吹一吹再吃吗！”
他一时间又气又慌，手足无措，强行掰开年承旭的嘴，吹了吹年承旭的舌头，又连忙拿起蜂蜜水喝了一口，端到人嘴边：“温度刚刚好，我放了冰块的，你快喝点儿！”
……
阳光扑洒，落地窗横向敞开，米色窗帘时不时被风吹起。
窗外有一截可以坐的木质横台，上面放着许多坐垫，每一块的布料都不相同，但都像抱枕一样填充得很饱满，手感柔软，铺成长长一串。
年承旭吃完煮菜，趴在上面。
没办法，他又吃撑了，被苏启明一根手指给指挥到这里趴着晒太阳，连坐垫都是苏启明一块块铺上去的。
年承旭从来不会去想一些“苏启明会不会赶我走”之类的问题。
苏启明就在院子里，他在洗衣服。
穿着大裤衩的屁股坐在木质板凳上，两条古铜色的长腿大敞着，两只大手正抓着大铁盆里的校服搓啊搓拧啊拧，趿着拖鞋的脚边放着一个塑料刷牙杯，里面被倒满了洗衣粉，被几根指头时不时挖出一些，洒向铁盆里的衣服。
对于年承旭而言，他脑子里只有“为什么感受不到情绪碎片”这种问题。
从离开岛后的某一天开始，年承旭发现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流眼泪。
慢慢的，年承旭发现不明白的越来越多。
被确诊阿斯伯格综合征的那前后，年承旭有时还是能感受到些许情绪的，但对处于激动情绪中的年承旭来说，他能感觉到自己心率变高，但他却无法描述自己此刻的心情。
难以描述自我的感觉，这些那些感觉还都是以碎片化的方式出现，年承旭甚至都不知道具体是“哪件事情”触发了自己的“某个情绪”。后来，他只能试图把这些碎片化的感觉当作“情绪碎片”归类，然后每次根据“拥有过”的记忆判断，等着感受。
障碍直接性导致年承旭无法做出符合常规的反应，但年承旭不懂这种障碍，他把这当作缺陷。
因为当初确诊阿斯伯格综合征的时候，还未到确诊为述情障碍的程度，当初年承旭的这种表现只是后天智力形成的保护机制，还不足以判定为并发症。
自己和别人不同是事实，但很早的，年承旭就不接受被人叫傻子，因为勤能补拙，他开始练习一一
盯着别人看，观察别人在特定情况下的表情，然后跟着学。
然而，表情毕竟是情绪的外部表现，练习起来更为困难。
因为做不出符合常规的反应，年承旭的表情总是迟钝且错误。
他那时候本就不说话，以至于做出有些错误的表情时，看上去真的像个傻子，简直糟糕透了。
所以这一年多来，包括被欺负被叫傻子也是原因，年承旭抛弃了这种“跟着学”的练习，选择“面无表情”作为自己的情绪外部表现。
年承旭一直都不知道，自己以为的“缺陷”已经可以确诊为述情障碍，更不知道它还有一个俗称一一爱无能。
这种障碍导致人对身体的感受尤为敏感，最典型的就是怕疼，但正如陈争所想，现在的年承旭已经完全搞乱了自身感受感知。
对现在的年承旭而言，身体的感受会阻碍、模糊、扰乱他对情绪的感受，他过于专注那些关于情绪的“为什么”，所以对身体年承旭是被动感受的，他只会主动去感受情绪，但这导致他对情绪的感知更加迟钝，毕竟情绪的感受本就来源于身体。
述情障碍还导致了可用的想象力只有智力控制的那部分，而通过自发的情感去想象是无法做到的一一
哪怕有人拿着自己笑的照片，告诉年承旭这是他在笑，年承旭或许当时会明白这种特定的情绪，但没了照片，年承旭的脑海里依旧没有他笑的画面。
因为想象力的局限，年承旭对情绪的定位仅限于“特定情况下的”，所以哪怕那个人对年承旭笑，年承旭依然只知道他在笑，而无法定位他的情绪。
就如当初的比喻为色盲一样，没有正确的引导，无法认知、区分和表达自己或他人的某些情绪，年承旭就无法共情，只能通过观察别人的表情去定位。连自我的感受都定位困难的年承旭，每天不得不去思考“周围人为什么要笑”“他们为什么要哭”“陈争为什么那样看着我”。
而关于共情，年承旭早年就连“安慰”都做不到。
铁奶奶看电视流泪，是一老一少在车站抱着告别的情节，他却连别人为什么哭都不知道。这种因为亲人分别而忍不住掉眼泪，留恋，舍不得的感觉，完全不是年承旭能理解的。
诸如此类的情况许许多多。
但论起陈争眼里最典型的，还得是第一次有女生对年承旭说出“我喜欢你”的时候，年承旭表现得完全不理解。
哪怕陈争告诉年承旭一些或长或短的解释，但年承旭统统不能理解，因为这事，陈争觉得年承旭不只是社交障碍，而且特别晚熟。
对年承旭来说，他自己的这种“缺陷”成为了第二个他想要揭开的世界级谜团。
犹如同学们的表情，前一秒还在笑，下一秒瞪人，这种变化来源于什么；挠头是因为“烦躁”还是“尴尬”，该如何判断；臭着脸说“没关系”，又是为什么。
所以哪怕年承旭把这种障碍当作是想要弥补的缺陷，去学习，但想要熟练它真的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而正是因为不知道这些那些为什么，住在别人家这种事在年承旭身上显得尤为理所当然。
乍一听可能有些可笑，但对年承旭来说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星期五早上在学校见到苏启明的时候，年承旭确实久违地感受到了许许多多翻涌的情绪。
然而，情绪过度，满盘充斥之后如同漏气的气球干瘪无比。事实证明，下午在游泳池，就连那些以碎片化的方式出现的感觉都消失不见了，直到两天后的现在还是感觉不到。
而不知道自己的“缺陷”已经可以确诊为述情障碍的年承旭，此刻还趴在木台上看着苏启明泡沫乱飞地洗衣服，等着感受小时候因为苏启明而感受过的那些“拥有过”的情绪。
……
“我看看，晒黑了没。”苏启明边走边甩了甩手上的水渍和泡沫，后又在身上的大背心上蹭了蹭。
年承旭爬起来盘腿坐着，看了看自己的胳膊，有些泛红：“没有。”
“你这是冷白皮，再黑也黑不到哪里去。”苏启明走近，拎起人一只贴着纱布的小细胳膊瞧了瞧。
忽然，苏启明“啧！”了一声，甩掉拖鞋踏上木台，一把抓住年承旭的胳肢窝，把人捞起来就往落地窗里进：“晒红了就进去啊！趴着等爆皮啊？胳膊疼不疼？”
年承旭被放到沙发上，摇了摇头。
苏启明又捞起人贴着纱布的小细腿瞧了瞧。
冷白皮看着本来就薄，年承旭肌肤大片泛红，看上去跟过敏没两样。
“啧！”苏启明忙去拿了药箱回来，一时间犯难一一
毕竟他从小风吹日晒皮糙肉厚，从没注意过晒伤这种事，大手急得在药箱里来回扒拉。
“我操！咋办啊！涂啥啊到底！”和年承旭一比坐着宛如一只狗熊的猛男，快把自己急哭了。
年承旭看着苏启明，观察了一会儿表情，而后看了看自己的胳膊，伸到苏启明眼前：“白了。”
苏启明一下没反应过来，懵懵地瞅着，脑子里还在想着，真变白了，好神奇啊云云。
事实上年承旭并不过敏，而且苏启明昨天买维生素时买了一大堆别的东西，比如润肤乳、保湿露，就连身体乳都单另买了一罐，年承旭都涂了，太阳晒久了，皮肤变红很正常。
不得不提的是，当时苏启明在儿童护肤乳和常规这两类里纠结了半天。
之所以纠结，是因为他看到“婴儿”两字想都没想就伸手去拿，年承旭说“宝宝用的”，又给他放回去。
可苏启明不觉得，年承旭那张脸从小就白白的，软软的，滑滑的，嫩嫩的，不就得用宝宝面霜吗？没错啊。
就这样想着，买内裤的时候，方才还在说“宝宝用的”的年承旭居然挑了海绵宝宝图案的四角裤，苏启明忍着没笑。
于是到了最后，年承旭选的也买了，什么婴儿、宝宝的也被他重新拿回来了。
回到现在，苏启明狗狗眼还沾着急出来的水汽，他面子挂不住，决定干脆跳过，面无表情地从药箱里取出纱布和药，要给年承旭换药。
年承旭依旧很听话，立刻脱掉肥大的短袖，剩条裤衩趴倒在地毯上，一动不动。
放学那天，年承旭磕到地上的那一下看样子挺严重的，都几天了，脊椎的淤青还在。
目光落上去，苏启明又陷入了自责。
随着一块块纱布取下，已经愈合差不多或是还处于开裂结痂的伤口，一个个暴露在空气中，而苏启明就和这几天给年承旭换药时一样，早已黑着张脸：“我涂了啊，你忍着点。”
这几天换药的时候年承旭一直没什么反应，等趴着涂完就翻身躺着，继续让苏启明涂。
但今天年承旭不打算那样。
年承旭想让苏启明给自己吹吹伤口，以此来试试能不能感受到存在于北方记忆里的情绪。
毕竟那段记忆就像和苏启明在一起时的记忆一样，虽然都是小时候，但对他来说无比珍贵一一
那是第一次有人在他跌倒的时候不责备他，问他疼不疼，给他边吹边揉手心。
以至于年承旭扭过头，对苏启明说出“吹”的时候，苏启明拿棉签的手猛地一抖。
他实在是太紧张了，生怕弄疼年承旭。这人要是有点反应的话，苏启明倒不会这么紧张了，“啊？啥吹？”
“fu~fu~”年承旭指了指随处的一个伤口，洁白的门牙抵着下唇，鼓动脸颊，对着苏启明吹了吹。
“……”
“干嘛朝我吹，我又不是伤口。”
苏启明艰难保持着面无表情，心里却忍不住喊道：真他娘的可爱。
吹伤口不知道什么力度合适，苏启明试着吹，上药就变得很慢。
年承旭扭头枕在地毯上看着他，翻身平躺后还在看。
直到所有伤口贴上纱布，年承旭始终没有感受到情绪。
苏启明去放药箱，年承旭把手指伸到全身唯一没包住的伤口一一
嗓子。
然后狠狠地抠了一下。
该死的身体感受，影响他的情绪感受。
……
周末一过，就到了周一上学的时候。
明明都是十四岁，苏启明却要看着年承旭走向高中部的楼。
他那么瘦弱，那么轻飘飘，走在一群高中生里太突兀了。被人不小心碰一下都让苏启明心惊肉跳，生怕年承旭被撞倒。
反观苏启明，站在陈争面前就已经尽显差距，更何况是坐在一群满是国二学生的教室里。就像同桌的评价一一你坐我旁边，把教室后门挡得严严实实的，我都不怕班主任站门口偷瞄我了，我可太有安全感了。
苏启明可没工夫坐那。他一下课就跑，杵在年承旭的教室门口守着，然后踩着时间又跑回国中部上课，当真是分秒必争。
除了亲自值守，苏启明还揪着领子把陈争提起来，威胁加逼迫。让陈争上体育课的时候也守好年承旭，不许让人欺负年承旭，挨打也先用肉身挡着，替年承旭挨。
陈争放心是真放心了，可也真是恨不得让苏启明把年承旭带走一一
上周五放学本就经历过那么一遭，都不用他费心思地宣传年承旭有人保护，周围人就讨论个不停。关键是，有一类关于“同性恋”的讨论中，就因为天降的大块头和年承旭更配，居然把他设定成第三者的身份，这捏马能忍？！
忍了又忍的陈争，许是想起了大块头，心底不知打哪涌来一股底气，一巴掌拍在桌上，指着教室前边几个聊的最大声的同学叫唤：“三三三！三你们妹！知道个屁你们！”
班里默默无闻的书呆子居然大声嚷嚷，大家伙反应了好一会儿。
嘻嘻哈哈的笑闹声响起，陈争虚得咽了口唾沫。
毕竟现在是自习，大块头不在门口，他可太虚了！
而此刻，苏启明正身处国中部的楼顶，看着一群男生抽烟。
苏启明简直震惊极了一一
当年一口一个苏大牛叫他的温昃，最爱坐他的迷你电驴的温昃，老是哭着对他说想妈妈的温昃，居然就是陈争口中经常把年承旭丢进水里的那个人。
温昃还是一头卷毛，还是干净整齐的校服，身体还未完全长开，带着些许稚嫩气息的面部轮廓让苏启明一眼就能认出他。
温昃眼神却被几缕卷毛遮挡着，那么的幽深，似笑非笑地看着苏启明，一口口嘬着烟。
“听说你为了傻子来找我？也得亏是你哦，不然我不见呢。”
温昃边说边从台阶上跳下来，从校裤兜里摸出一包烟朝苏启明扔了过去：“五六年了吧？好久不见。会抽烟吗？来一根？”
苏启明一把接住烟盒，捏扁，然后扫视了一圈在场的男生一一
“哪个先来？我没工夫在这耗着。”
温昃抬起下颌呼出一口烟，看苏启明克制火气的样子，唇角忽地吊起，笑了声，朝他走了过去。
苏启明一把抓住来人的胳膊一一
咯吱一声。
胳膊被掰到了温昃身后。
闷笑声传出。苏启明愣了下，一把掐住温昃的双腮，强行把人脑袋扳过来面向自己：“笑什么？你不疼？疯了吗？！”
胳膊脱臼当然疼。
可温昃就是想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笑，可能就是疯了吧，完全感受不到往日的兴奋，相反的，时隔多年再见到苏大牛，他很想哭。
“你怎么变成这样了？你为什么要欺负年承旭？！”苏启明火气越烧越盛，手底下全然不比之前的留有余地。
温昃口腔内膜深陷牙尖，铁锈味逐渐被舌头感知。可他还是看着苏启明笑。
这种笑不像是嘲笑，意味不明确，让人捉摸不透一一
“你……猜……呀。”
温昃从被挤压到极限的口腔中吐出三个字，血液随着口水溢出嘴角。
苏启明浓眉拧到极限，一把甩开温昃的脸。
他再也不想墨迹下去了。
马上就要下课了，他还要去守着年承旭，欺负年承旭的人肯定不止温昃这一堆。
“赶紧的！”苏启明说，“我问了我班里的人，听说打得赢你，你就答应人一个条件。我也不想把你揪起来扔到楼底下，所以就按这条来，赶紧打，打完不许欺负年承旭。”
“哈哈哈一一”
温昃突然很大声地笑了起来。他抱着肚子，神色疯狂几近扭曲。
苏启明捏着拳头深呼吸，忍着一脚把人踹飞的冲动，揪起温昃的校服衬衫领子，朝人笑出眼泪的脸抡出拳头。
温昃保持着被打的姿势，终于不笑了。
过了好一会儿，温昃朝地上吐了一口满是血的唾沫。
后边一群等着温昃指挥的男生们看到被吐出的一颗大牙，纷纷短暂的愣神后躁了起来，全朝苏启明扑了过去。
·
太阳光直晒，趴着睡觉的年承旭换了个方向。陈争唉哟了一声，拿起桌上的书对半翻开，盖在了年承旭面朝窗户的脸上，忍不住唠叨道：“你不怕被晒瞎啊？”
年承旭迷迷糊糊地摸了摸自己瘦骨嶙峋的手腕。
陈争很有默契，忙看了一眼挂黑板上的钟表，说：“还有十秒放学一一”
一声闷响传来。
陈争早已见怪不怪，这是跑来的苏启明刹不住车，撞在教室门框上的声音。
但怪的是，怎么提前了？
陈争扭头往过瞅。
班里的不少人已经比陈争提前动作了，就连年承旭也立刻趴起来望过去一一
苏启明背着书包站在教室后门，一身校服脏兮兮的，整个人跟顺着土坑滚来的一样。
下课铃忽地打响。苏启明朝年承旭挥了挥手。由于莫名心虚，他又勾起嘴角笑着挥了挥手。
本来笑起来刚毅俊朗的一张脸，硬生生被别扭出了憨态。
走在楼道里，陈争扶着眼镜细细打量苏启明，“欸哟喂，你这是咋的了？嘴角咋还破了呢？往来跑的时候急得摔地上了？”
陈争话音刚落，苏启明垂在腿边的手就被年承旭牢牢地牵住一一
年承旭仰着头望苏启明，直勾勾地，眼睛一眨不眨。
苏启明又开始莫名心虚，嘴唇挤了挤，还是选择坦白：“跟人打架了。”
苏启明感觉到手被更用力地捏着，忙自顾自对年承旭解释：“没有没有，我没事，我打过了。只是我没打过架，有些不……不……”
苏启明不了几下，终于找到个适合的词，忙得继续说：“不熟练。”
“…………”陈争瞪苏启明，瞪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无语半天终于发出声音：“你不会打架？！那你会干嘛？就你这体格，就你对我的那几下，我寻思你怎么地也得一举拿下你们国中部啊，我感觉高中部都能拿下一一你不得拿下咱学校的校霸之位啊？你居然不会打架！！！”
平日里陈争说出有道理的话时，年承旭会点点头赞同。可现在年承旭还在盯着苏启明，连路都不看。
苏启明想实话实说，可在年承旭面前坦白的话又莫名不好意思。
他都不明白这些莫名都是从哪来的，就像每次不知道为什么自豪一样。
苏启明挣扎了一番，还是决定坦白。
于是，苏启明实诚道：“我会杀猪杀牛杀羊。”
“…………”
陈争一个趔趄。被苏启明眼疾手快地一把提了起来。
“诶哟诶哟一一”陈争边走边拍着胸口诶哟个不停。
年承旭又盯着苏启明看了一会儿，低下头想了想。他另一只手伸到苏启明面前，竖了个拇指。
“……”苏启明反应过来后，耳根一下莫名红了。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还是年承旭第一次夸他。虽然只是一根手指，但讲真的，他自豪极了。
……
在车棚取上周末新买的自行车，苏启明单手推着车往校门口走，另一只手还在被年承旭牵着。
周围人都在频频瞅着两人。苏启明看年承旭的样子像是明显不在乎，他干脆也不管了。
苏启明在国外的这些年上学的环境都很开放，学校的教学楼里男女生牵着手走的都很多，不亲嘴就不错了。但是俩男的牵手走成散步的速度好像有点奇怪，至少他没怎么见过，见也是在大街上见。
自行车刚骑到红绿灯停下，旁边就骑过来一辆自行车。
苏启明扭头瞅了半天。
自行车当然不特别，很常见。但那辆自行车并不是后座带人一一
一个女生斜坐在前边的横杠上，被男生抓握车把手的两条胳膊护着，就像拢在怀里一样。
“……”苏启明扭头瞅了一眼抱着自己腰的年承旭。
他忍不住在脑海中想象，并权衡了一下。
天空逐渐暗沉，并非自然规律，而是乌云交叠，风吹在身上有些冷。
变天了，苏启明加快了蹬车的速度。
“抱紧了！”
年承旭听话，抱紧苏启明的腰，侧过头枕在温热结实的后背上，望着远处森林葱郁的山峦。飘着雾，看上去很美。
苏启明今天煮的晚饭算是充分涵盖了“口味清淡”“营养”两大要素。见年承旭吹着吃，苏启明这才放心，去卧室换掉校服，穿上大背心，想着得下雨，又套了件衬衫。
“我去砍些柴，以后还是用院里的灶房做饭吧。燃气灶我用不惯，老是打不着火，气死我了。”
年承旭扭过头，嘴里嚼着，望着苏启明。
过了一会儿，年承旭点了点头。
……
从山上匆匆下来，苏启明扛着一截原木往回走。不知道什么时候下雨，打算扛回去再劈成柴。
路过几亩地外的邻居家时听到了鸡鸣声。苏启明刚回国来这儿没住多久，想着是得买几只鸡鸭养在院子里，再养头猪或者牛也可以，但是没有需要耕的地，养只猪，养得肥肥的，过年还能杀了给年承旭吃肉。
风吹得大，苏启明敞开的衬衫下摆乱飞。他加快脚步，抬头就看到小院门口立着个白到发光的纤瘦身影。
年承旭一身纯白睡衣，左手扒着围栏立在风里，右手一下下拨着白净脸庞边被吹乱的长发。
年承旭四肢太细，导致袖口和裤腿被吹得空荡荡地飘着，脚上的一双海绵宝宝拖鞋算是那抹苍白中最明亮的色彩了。
满满都是破碎感。
无论如何都抓不住。
见苏启明望过来，年承旭双手一起拨了拨被吹乱的长发，迎着苏启明跑过去，说：“快下雨了。”
苏启明本来莫名想发火的。
他浓眉皱了皱，把原木扔在地上，结实的手臂拢住年承旭往院里走，“怎么出来了？风再大点都能把你吹跑了，我上哪找你去啊？”
年承旭被拢得紧紧靠在他身上。
年承旭伸手扒住苏启明的衣服，仰起头望苏启明。
“看啥看，赶紧进去，真该给你腰上捆根绳，吹走了还能拉回来。”
年承旭用力看着苏启明的表情。可他什么都感觉不到。
情绪波动完全断层，从头断到尾，面部肌肉无法活动一一
导致这种，认为应该想哭的时候，连泪腺都陷入休眠。
果然，离开岛后，就再也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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