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得好慢。
雪时这才切身体会到了“煎”“熬”这两个字的真意。
沸水咕咚咕咚烧开顶着盖子，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像变成了痛苦的容器。
地上的蚂蚁背着不知道从哪里运来的食物碎屑，成群结队地要回家去。
雪时蹲在原地，似乎挡住了它们的归路。
额头已经出了薄汗，唇色惨白，齿间轻颤，她缓慢移开步伐，用力按压着胃部半躬身地站了起来。
“姐姐，你怎么了？”
稚嫩的童声后是塑料包装的窸窣。雪时低下头，小女孩一双眼睛亮晶晶地仰头望着她，扎了个双麻花辫，蛋糕形状的发夹别在发间。
“你要喝吗？妈妈说喝点甜甜的会开心点，”小女孩递来一瓶尚未拆开的苏打水，像是又想到了什么，花了几乎吃奶的劲儿，她用力地旋转着瓶盖，“哈！”
“好了，给——”女孩小小的手掌上通红，“喝了肚子就会好一点，这是妈妈教给我的。”
她又从口袋里掏出三颗糖果，糖果的包装纸在光照下闪着不同颜色的光。
“姐姐吃。”
雪时怔怔看了一眼小女孩的脸，低头接过了苏打水和糖果。
她疼得紧抿的嘴唇微张，努力仰起头，喝下了苏打水。泛酸的胃被苏打水中和，倒是熨帖了不少。
“谢谢你，”身上的疼痛感减轻，雪时重新蹲下身，双手牵着小女孩的手，担心她是不是走丢了，便开口问道，“你的家长呢？是不是走丢了找不到家长啦？”
“没有哦姐姐，我才不会走丢。”
小女孩人小鬼大，看眼睛就聪明伶俐得紧。
“爸爸就在那里帮我排队买吃的，应该已经好了，我走啦！”她步伐轻快，蹦跳着要走，“姐姐拜拜！”
小小一抹鹅黄招了招手，很快消失在人群里。
雪时昂头遥遥探去远处的队伍，却没太看清，嘴里漾开糖果丝丝甜意，身上也恢复了点力气。
小女孩走到道路尽头拐弯，抬头对着前面的大人，双手交叉抱在前胸：“你答应我的。”
她伸了伸手。
“拿来吧，大人要说到做到哦。”
陆岁聿当然说到做到，挑了挑眉，低垂的眸子冷淡一笑：“那边，给你。”
小女孩扑过去抱住了那个有她半人大的玩偶，脸上的严肃和可爱的玩偶有点格格不入。
“你为什么不自己去，”她歪头，嘴里叼着草莓牛奶的吸管，“你们大人总是这样，有话都不直说。”
“唉，做大人好累。”
小女孩抱着自己的玩偶慢悠悠地走了。
陆岁聿站在原地，双手插在兜里，这里刚好是建筑物的一层，阳光透过枝叶稀疏的树木，倾斜在他前面，他低低看着地下的点点光斑，眨了眨眼。
直说的话，跑了怎么办。
*
找工作果然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雪时垂头丧气，全身上下也提不起什么力气。
路上的车钱，顺路去便利店买零食的钱，今天点外卖的钱.....
没钱。
没钱啊。
雪时从来没有一刻觉得钱有这么重要，全身上下都耷拉了下来。
傍晚黄昏，夕阳洋洋洒洒，街边商铺的玻璃门上是来来往往的行人，川流不息，似乎永远不会停下。
脚边传来毛茸茸的触感，雪时低下头瞟了一眼，见是只小狗，往后退了一步，缩了脚。裙摆随着步伐飘动，她又多看了眼这只环着她腿转圈的白色萨摩耶。
手机突然在帆布包里震动，她顾不得脚下，眼睛里迸出了点零星的希望，慌忙而迅速地掏出来，将手机挤在耳侧。
“喂？”
“您好，是江小姐吗？”电话另一端的人听见了肯定的答案，声音没有什么起伏，继续说，“很抱歉，江小姐，我们在您的简历上没有看见您的任何相关工作经验，与我们岗位的要求不匹配......”
分明还是清晰的人声，女声听来却有些机械，慢慢随着嘈杂的背景音一同消逝散开。
雪时侧脸盯着映在橱窗玻璃上的自己。
穿戴整齐，妆容也没有花，下巴微昂，动作姿态中依旧是难掩的矜贵骄傲，但神色中就是透露出一股难以描述的疲惫。
仿佛街上所有的一切都被按下了暂停键，只有她一个人停留在时间的缝隙里喘息。
玻璃窗上的自己，她怎么看怎么都不喜欢。
不对。
那个雪时不应该是这样的。
“汪～汪～！”白色萨摩耶开心地趴在她腿上，笑眼弯弯，像是想要邀请她一起玩。
雪时被汪声唤回，动了动腿侧的手指，蝴蝶羽翼般的眼睫颤了颤。
四周万物有了生息，行云流水般活了过来。
雪时蹲下身，摸了摸白色萨摩耶的头，捧着它的笑脸，又顺了顺它的毛。
“宝宝你好可爱——好可爱——”面对可爱的生物，她的声音下意识夹了起来，脸色也缓和了许多，漾着淡淡的笑意。
萨摩耶高兴得快要跳起来，活泼地跑来跑去，叼着雪时的裙角不放。
活泼劲儿发泄完，又用毛茸茸的头蹭了蹭雪时，反身打滚，邀请眼前这个人类多摸摸它。
雪时如它所愿，上手给它顺毛，拿出手机给它从多角度多机位拍了N张照片。
手机页面切换至联系人，她下意识点下“ ”号，就想要分享给对话框里被她备注为“房东”的人物，手上动作却突然变慢，最后在“发送”按键前直直地停了下来。
......那个人应该会觉得没意思吧。
这种念头一上来雪时自己都惊到了，她会关心这个？
于是当机立断，她按下去了那个绿色按键。
爱分享是她的事，别人开不开心是别人的事。
她点了点头，觉得自己思之有理，顺手也给沈芽发了过去。
「好可爱∧∧」
相比雪时和沈芽装得满满的对话框，这么一条消息在她和陆岁聿的对话框里显得有点孤苦伶仃。
雁城又下起雪了。
有雪粒子扑在她睫毛上，雪时环顾四周，萨摩耶的主人似乎不在附近。
她抓住萨摩耶的牵绳，防止它乱跑，边蹲下身试图想要从它身上找到什么它主人留下的联系信息。
——有个小牌牌，上面似乎写了什么字。
雪时刚想看清，萨摩耶却先她一步启动，四条腿扑腾得快，让她不得不迅速起身跟着跑了。
“慢......慢点......”她气喘吁吁，“别跑这么快！小萨！”
牵绳引着少女不得不跟着跑，一人一狗穿行过一条街区，雪时左手提着包，大衣翻飞，雪时片刻前所有担忧沮丧此刻都被仓皇无措所完全取代，反倒露出一点明媚的色彩来。
雪时奔跑的途中什么都没想，只是担心会不会撞到人，小萨到底什么时候能停下。
步伐三步两步，而后又一步一步变得清晰，一人一狗的速度终于慢慢降下来了。
雪时此时生出了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额角出了一点细汗，喘着气。
她手上的牵绳攥得更紧了，绕行到这个始作俑者的前方，居高临下地看它，语气说是批评，但更像调侃。
“小萨，你为什么要跑这么快？”她吐出一口沉沉的气，“你知不知道我要累死了。”
这个时候雪时有点感慨自己怎么这么乐于助人。
太完美。
她满足地摇了摇头，肩头却突然多出一股重量，激灵得她瞬间就转过头。
谁？！
先占据她视线的是一头光亮。
是个年长的男人，头顶一片尤为耀眼，不过此时他正精神矍铄，目光炯炯地看着她。
“小姑娘，谢谢你帮我找回我的狗。”
刚刚还在蹭雪时脚踝的萨摩耶立马回转，回到了男人身边，高兴地叫唤，用爪子扒拉他。
......
爱消失得太快。
一阵北风夹着雪坦坦荡荡地刮过她耳侧。
老头也感受到了这股风，接过雪时手里自家萨摩耶的牵绳，另一只手向她招手。
“我开了家书店，就在前面，哝——”他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家店，确实是家书店，招牌就是“一家书店”，“要是不忙的话欢迎进来坐坐。”
“也谢谢你帮我找到了小萨哈哈。”
男人倒是爽朗，雪时听了他的话，微睁大了眼睛。
“它就叫小萨？”
“对啊，小萨。”
白色萨摩耶听见这两个字高兴得在地上转圈圈。
雪时扶额，眼角弯起，笑了笑。
没想到这么巧，她随口喊的名字竟然真的就是这只萨摩耶的名字。
可能这概率就和随地大小“喵喵”就能召唤出一群猫一样。
现在时间也是下午了，雪是估计今天自己就要无功而返，不如再逛逛。
“好啊。”她眨眨眼，眼底有细碎的光亮。
「一家书店」如其名，是家很普通的书店，甚至要比一般的书店更老更破，地理位置不算太好。
书店的门口挂了两张警告牌。
「内有恶犬」配的图是小萨的笑脸。
「禁止抽烟」配的图是小萨的凶脸。
雪时嘴角笑容不自觉勾起，大半个白天的沮丧情绪也几乎一扫而空，跟着老头走进了书店。
像是去到了另一个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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