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方慕慈就去了陆老先生那里向他致歉。陆老先生只说了句“没事就好”,便如往常一样给她上课。
下学的时候,她看见段恨生插着双臂等在门口。他径直走向陆老先生,关上房门与他在里面聊了片刻。出来后,沉声对她说了一句“回家”,便自顾自地走了。
那天晚上,方慕慈一直小心翼翼地不敢说话。段恨生炒的白菜放多了盐,她也未敢置词。
“怎么不说话。”最终,还是段恨生先开了口。
她不敢看他:“我怕你赶我走。”
段恨生道:“不赶了。”随即端走了那碗白菜,“太咸,别吃了。”
他带着她去了膳福斋,点了一桌她爱吃的东西。那晚,她吃得很开心。段恨生却只在一旁喝酒,偶尔看看她,偶尔看看天上的月亮。
从那天起,她便不再逃学,陆老先生对她竟也不再如往日那般严厉。
直到她十二岁那年,陆老先生找到段恨生说:“阿慈天资聪颖,我能教给她的已经都教了,她学得也很好。从今往后,她便可不再以我为师了。”
他还对段恨生说,如果还想让她学点别的,譬如音律、绘画,白玉城有别的更好的老师,他可以帮忙引荐。
那天,段恨生问方慕慈:“你想学画吗?”
她摇头。
“那弹琴呢?”
她也摇头。
“那你还想学什么。”
方慕慈注视着段恨生的眼睛:“大叔,我想和你学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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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慕慈用了半柱香的时间收拾好了屋子。期间,段恨生一直站在门口,未与她说一句话。
他站在逆光处,直视着远方的日光。
方慕慈走到门的另一边,刚想开口说点什么,段恨生就起身进了屋。
已经好几个月了。她知道他在刻意躲着她,却并不知道缘由。
方慕慈眼眶有些发酸。低头思绪混乱之际,门口忽然有人叫她:“阿慈。”
她抬起头,是妙手堂的姜淮。他手中拿着一包药草。她知道,那是给段恨生的。
段恨生第一次在她面前发病,是十一年前,刚到白玉城的那天夜晚。他刚带着她找到妙手堂的门口,就毫无预兆地倒地痉挛起来。
方慕慈忙跪下身去看他,却见他牙关紧咬,额上青筋暴起,整张脸痛苦得扭曲不堪。她慌地用力去敲面前药堂的门。被吵醒的药堂老板姜叶荣打开门来,刚想呵斥一番眼前的人,却见一个瘦小的身影跪了下去,对他哀求道:“求求你大夫,救救大叔!”
他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男人的脸,瞬间惊愕失色,驾起他便往药堂里去。
他把段恨生放倒在床。此时,年仅九岁的小姜淮也被吵醒,正睡眼惺忪地看着这两个不速之客。姜叶荣把他和方慕慈都赶出了屋,独自一人留在了里面。
方慕慈守在屋外,眼也不眨地盯着门口。小姜淮将好奇的目光投向这个看起来有些瘦弱的女孩。她的眼珠乌黑,透着倔强与果敢。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姜叶荣打开了房门。
方慕慈慌忙走进去,见段恨生躺在床上,似乎已经恢复了平静。
“大叔,你还好吗?”
其实那时,她与段恨生不过才认识了几日。但她心里却莫名有一个坚定的念头:他不能死。
段恨生张了张嘴,声音沙哑:“没事。”
姜叶荣道:“你身体还很虚弱,这间屋子左右也是空着,今晚就睡这里吧。”说完带着姜淮出去了。
方慕慈坐在地上,双手枕着头趴在床边看段恨生。他似乎很累很累的样子,没过多久便睡着了。
第二日,方慕慈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她起身走了出去,见段恨生和姜叶荣正坐在堂内说话。姜叶荣蹙着眉,神情严肃。段恨生垂着眼睑,并无太多表情。
从那天起,姜叶荣每月都会派姜淮送一副药来。他不会多给,但也很准时。段恨生按时服下后,再未发过病。但后来,送药的频率却越来越频繁。
这个月,已经是第七次了。
方慕慈收下了药,姜淮并没有马上离开。他有些腼腆地问她:“阿慈,今晚有篝火晚会,你去不去?”
方慕慈低下头。段恨生不喜欢热闹,这样的活动,他是断然不会去的。以往若拉着他强迫他参加,他倒也不会反抗。但现在,方慕慈知道,那是不可能了。
想了想,她抬起头笑着对姜淮说:“我去!”
她又拉着姜淮在外面聊了许久,说到高兴处时,故意笑得放肆且大声。
临走时,姜淮对她说道:“那晚上我来接你,不见不散!”
方慕慈点了点头。看着姜淮离去的背影,她扬起的唇角却慢慢地落了下来。
她走进屋,见段恨生正在整理酒坛子。未等她开口便说道:“去吧。玩高兴点儿。”说着解下了身上的钱袋,放在了桌上。
她看着那钱袋,忍着喉间的酸涩咽了下去。
傍晚时分,姜淮依言过来接走了她。
这次的篝火晚会举办得异常盛大,除了弹唱、歌舞表演,还增加了摔跤比赛。举办地点围了一圈小商小贩,趁此机会售卖着各式各样的商品。
方慕慈兴致不高,但她不想扫了姜淮的兴,依然挤出笑容来陪他看完了整场表演。
临近散场时,姜淮拉着她在旁边的摊位上逛了起来。在一卖首饰的小贩那里,选了一枚玉花簪。
篝火掩映,姜淮面上带着些许潮红。他举起那枚发簪对方慕慈说:“阿慈,送给你。”
方慕慈看向他,少年一脸真挚。他比她年长一岁,今年已是二十,生得眉清目朗。自相识起,他待她便极好,姜伯伯亦是位蔼然仁者。
她不是没有察觉到他对她的心思,连段恨生恐怕也是知道的。
她微微笑着回道:“谢谢。”姜淮高兴地将发簪插在了她的发髻上。
“对了阿慈,我想买一件礼物送给段叔。你可知他有什么喜好?”
听见姜淮的问题,方慕慈怔愣了一下。段恨生的喜好吗......
他其实挺喜欢喝酒,每日都喝,但从不过量,也未见他醉过。除了发现海棠树死掉的那次。
他以前也喜欢做饭。他甚至研究过膳福斋的招牌炙鸡,想做给她吃,结果毫无疑问失败了。所以后来干脆破罐破摔。
还有,他也喜欢看月亮。虽然从她认识他起,他的眼睛就不怎么好。但凡有月亮出来的晚上,他定要在屋顶看个半天。起初他也拉着方慕慈一起看。方慕慈不喜欢看月亮,但她喜欢听他讲故事。有一次听着听着不小心睡着了,从屋顶上掉了下去,还摔伤了胳膊。
从此以后,他就再也不让她陪着看月亮了。
但这应该算不上什么喜好。至于下棋、看书这些雅事儿,他是从来不会做的。
所以,她也不知道他究竟喜欢什么。
方慕慈思绪恍惚,目光掠过姜淮看向他的身后,突然眸光一亮。
这件东西,也许......他会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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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淮坚持要把方慕慈送回家,被她婉言拒绝了。
她说她想一个人安静地待一会儿,况且篝火晚会结束后,路上都是归家的行人,让他放心。
姜淮见她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怕自己太过强硬惹她不悦,便答应了。
今晚月色很好,也难得一见的凉爽。方慕慈却快步走着,只想快点回去。
快到家时,她远远望去,见段恨生正静静地坐在门口。屋子里并未点灯,只有月光倾泻在他身上。
方慕慈看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恍然间发现,与初次见面相比,他已成熟深沉了许多。
待她走近,段恨生开了口:“回来了?”
她点点头。段恨生看向她,瞥见了她头上的发簪。方慕慈直视他的眼眸,却并未瞧出什么波澜。
“挺好看的。”他说道,随即起身回屋。
方慕慈拉住了他的衣袖道:“我有东西要给你。”
她从衣襟里拿出一枚香囊递了过去:“这是......姜淮送你的。”
她说了慌。姜淮最后并没有选到合适的礼物,打算改天再去集市上看看。这枚香囊,她对他说是买给自己的。
段恨生低头看着那香囊,上面绣着一枝栩栩如生的海棠花。
他伸手接了过去,并未拆穿少女的谎言:“替我谢谢他。”
方慕慈答应着,快步跑上楼回了房间。
段恨生看着手中的香囊,将它打开了来,里面装着风干了的海棠花花瓣。他取出几片放在鼻间闻了闻,却什么味道也没有。
一阵风吹来,将他手上的花瓣吹落,花瓣随风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深夜,方慕慈在床上辗转反侧。她没忍住起了身,习惯性地来到了段恨生的房前。正想推门进去,却发现门纹丝不动。
是从里面锁上了。
该死!她在心里骂道,亏她今日还送他香囊。
她气不过,抬起脚往门上一踹,却忘了自己并未穿鞋,指尖猛地杵在了门上,痛得她龇牙咧嘴叫唤了两声
此时段恨生却并未在房内,而是躺在屋顶看着月亮。月色清冷,朦胧又梦幻。
他听见瓦片下的动静,未做任何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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