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弘魏氏,门阀世家之首,世代高官,权重望崇,难撼磐石之基。
先皇在世之时,以婚维政,将魏氏幼女魏怜漪选为太子妃,并昭告天下,东宫嫡室,永归其位。
当是时,魏怜漪刚至总角之年。
先帝隆恩,本应欢欣,可魏怜漪却如枷锁上身,此后未得一日自由。
身为太子妃,魏怜漪的一言一行当以皇家标准来规范,贞静淑慎,端庄守礼,更不许与外男接触。
那年,帝崩,魏怜漪时年十一。按礼制,父亲与几位兄长前往京都奔丧,却突遇朝中生变,故滞留多时,难以归家。
祖母及母亲皆忧心忡忡而放宽了对她的约束。
魏怜漪生性自由,日日困于宅院早已使她如坐针毡。少了各位长辈的严厉规训,她便放大了胆子,经常偷跑出去,于闭门时又悄悄回来。
那时,民间已有兴女学之风,只不过寥寥,如微弱火苗。此倡议乃当朝几位女官员提出的,历经千难,虽落实极少,但总归胜于无有。
女子争取权益在当时是被视为异己的,即便有典范在先,且已有破例在朝为官的,但她们在朝中也是举步维艰,处处受挫。
从古至今,男子在朝为官,在家为主,已是不容置喙之理。而此一惊天巨变,皆仰赖一位女子,她于各地奔走多年,将倡女权之思散布多地。待此风气兴盛之时,上面曾有所压制,纵尸山血海,这股风气也未曾降下半分。
是以,朝廷妥协,挤出手中微末权力,作为女子向上的通道。
这位女子便是当时的“女学第一人”,宋复真。
魏怜漪久困家宅,对此事知之甚少。
听闻她的事迹之后,魏怜漪既哀恸她的死亡,同时也敬佩她的勇毅。
不过这场风是难以吹进权贵之家以及皇室的,权力的独享者怎可拱手分权于他人。再结合自己永拷枷锁的身世,她又为自己感到可怜可悲。
身为权贵之后,她既受着这层身份带来的荣华富贵,又要为此还债一生。
先帝驾崩,随之而来的是新帝的人选。
因太子年幼,难以亲政,故而要选举摄政大臣。此时的朝中,三方势力争执不休,一是当朝丞相,二是泰弘魏氏,三是太后及其家族。
朝中大事的商议皆以拉帮结派为主,魏家也一样。父亲于朝中寻求同盟,又广纳天下贤士,只为将这权力争上一争。
当时,魏怜漪只看到家中时不时有外人来拜访,父亲对他们都好生招待着,甚至还划了一部分宅院给他们,允许他们拖家带口上门居住。
至此,他们便在府上久居下来。
住进府上的这些人中,独独有一位谋士的孩子令魏怜漪颇感独特。
为安置这部分外来人员,父亲允许他们的子女在家塾中受教。
因男女授受不亲,须避免与外男接触,故设帷于堂中,男女各坐帘帷两侧。
魏怜漪身份独特,更要严以待之。
以前她的授课都是单独教授的,可后来太子式微,她这太子妃身份也就暂时无足轻重了,家里也就放松了对她的管教,允许她与大家一起同堂听课。
不过她需掩面出席,不得在外男前露出面貌。
魏怜漪有太子妃身份傍身,在家中的身份自然比之各位姊妹更为尊贵。
魏怜漪掩着面纱而来,堂上众人的目光也随之而去。众所周知,先帝曾许了魏家一个太子妃之位,所以他们也都对这位太子妃颇为好奇。
行至女区,尚未落座,先生便向她行礼问好,下面坐着的女孩儿们也都起立福了福身,齐声道:“见过二姐姐。”
隔着帷幕的另一边,男孩儿们也都随之拱手做礼。
“见过二姐姐。”
“见过魏二小姐。”
因还未与太子正式成婚,故而在称呼上一切遵循从前。
帷幕后隐约可见的身影,他半躬起身子,动作一致。
魏怜漪眸光落寞,神思恍惚,忽然一旁的婢女轻声提醒了她一下,她刚才回过神来,微微颔首并回道:“诸位毋须多礼,既入学堂,皆为求道问学者,一切仍循常例便罢。”
众人面面相窥,仍不敢落座。
魏怜漪怔怔看着,嘴角微微扯出一个弧度,无奈又无措。
此时,前排一个女孩儿低声道:“二姐姐都尚未落座,我们又岂敢坐下。”说着,她便从座位上移开,“二姐姐若不嫌弃,不妨到我的位子上来坐罢。”
魏怜漪却道:“诸位若真敬我,为何又对我的话无动于衷?”
魏怜漪走过去,一只手托住女孩儿的手腕,一只手轻拍着她的肩膀,道:“四妹妹有心了,你且坐着就好。”
待她一坐下,其他人犹豫片刻后,也坐回原位。
“既是来求学问道的,自当为学问折腰。”
堂上座无虚席,她往后排看了看,位置尚宽,足够添置一方桌椅,于是她吩咐左右下人,“你们且去我屋里,取书案一具。”
待桌椅安置好,她屏退服侍左右的婢女,安然落座后,课程才正式开始。
“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先生执卷背对着学生立于讲台之上。
正值这时,一个风风火火的身影便从魏怜漪的斜后方出现,魏怜漪专注听课,未曾发觉。
忽而,背后有窸窣动静。
未及回过头,一个人悄然出现在魏怜漪身后,低伏着身子,偷偷摸摸的。
“你——”魏怜漪回头看了一眼。
竟然是一个男孩儿!
眉眼清秀,目光灼灼,五官柔和却又英气逼人。
“嘘。”他将手指抵于唇上,做出噤声的动作,示意魏怜漪不要出声。
魏怜漪先是一愣,后又想起嬷嬷的教诲,立刻往后避开。
先生似乎听到了甚么,问道:“二小姐有何事?”
魏怜漪旋即回正身子。
躲在魏怜漪身后的人也立刻瑟缩起身子,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袂。魏怜漪微蹙眉头,内心惶恐不安。
魏怜漪支支吾吾道:“没……没事。”
闻言,先生点了点头,继续授课。
魏怜漪咬紧了嘴唇,紧抠着手指,她微侧过头,怯怯瞥了一眼身后之人。
他伏跪在地上,拧着身子对魏怜漪拱手做谢。趁先生转身后,他躬起身子疾步回到位子上。
他的坐位就在帷幕后的最后方,与她在同一排,中间只隔了一道若隐若现的帘帷。
待他走后,魏怜漪紧绷的身子终于松软下来,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下了。
除了父亲以外,她从未与任何男子有过咫尺之距,更何况他还扯了她的衣角。
庆幸的是,面纱替她挡住了容颜。
魏怜漪的心里早已波澜四起,既是恐慌又是惊讶。她缓了半晌,将头侧偏过去,悄悄瞥了眼帷幕后的人影。
他端坐身子,将书本打开立于桌案上,挡在前方,提起笔,然后埋头写字。
正打量着,对面忽然停笔,朝这边转了过来。
魏怜漪登时收回目光,坐正身子,内心又慌又乱。
岂料对方竟弯下身子,从帷幕后塞了一张纸条过来。
魏怜漪仍旧僵直了身子,未发现他的举动。
忽然,对面轻拍了一下帷幕,并发出低语声。
“嗳,看下面。”
魏怜漪闻言拧过头,只见他侧着身子,一直做着个往下指的动作。
她往地上看了看,发现缝隙里夹着一张纸条。
“打开。”对方做了个往两边打开的动作。
魏怜漪又是一慌,心里狂跳不止。犹疑了片刻,她望了望讲台上的先生,然后低下身将纸条捡起来。
虽然拿到了纸条,但她还是不敢打开,可对方还在看着她,她不打开他就不转过去。
她实在猜不到纸条上会写甚么,于是壮了壮胆子,打开了。
“多谢小姐仗义援手,方才之事多有冒犯,恳请谅解。他日若有差遣,必效犬马之劳。”
原来只是答谢之话。
魏怜漪朝他看去,浅浅点了点头。
课程结束,堂上男区登时轰然一片。
“我父亲近日结识了一射堂店主,上次输于你,算我认栽!但我心里这口气横竖咽不下去,今日你敢不敢与我再做比试,重决胜负,以明高下!”
几人围在那小子的桌案前,好似在下战帖。
“怕你不成!我晏从卿此番定叫你心服口服,而你莫待落败,又言胜之不武!”
晏从卿迅速拾掇好书本,应下了这场挑战。
魏怜漪还未走,仍在一旁听着他们之间的对话。
几人欢声笑语正要走出学堂时,穿过帷幕,却迎面撞见了正欲退避的魏怜漪。
嬉闹的笑声戛然而止。
紧随其后的是,旁边几位倏地后退一步,拱手弓腰行礼,可唯独晏从卿不避,他原地站定,冲她莞尔一笑,并微微颔首。
就像平日里和那些女孩子们打招呼一样。
魏怜漪与他四目相对,凝视了片刻,便随婢女匆匆离去了。
她走后,后面几人立马围聚上来,神色讶异道:“晏从卿你胆子可真大!方才这位二小姐可是先帝钦点的太子妃,不日太子登基,她可就是中宫之主,一国之后了。你未免太不知礼数了。”
“太子……妃”晏从卿双目圆睁,木木愣愣地喃喃自语着。她向来知晓府上有位太子妃,但不晓得竟是她!而且她方才还那样无礼,冒犯了她……
晏从卿只当她是某位谋士之女,以面纱覆面也只是因为有隐疾或难言之隐,但未曾料到,她竟就是那位坊间大名鼎鼎的魏氏太子妃。
眼下,她紧紧摩挲着手指,心乱如麻,不知如何是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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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黄金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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