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血是热的,滚烫的。
攸宁的前襟被撕开,此刻被鲜血溅透,那浓重的锈气也深深地镌刻进了她的肺腑里。
虞何的头颅像球一样滚动着,终于在碰到盛满水的大瓮后停了下来。
营帐里是黑暗的,炬火掉落在地上后光芒愈加微弱。
郑王提着长剑,一身玄衣,唯有肩头和袖角纹绣着银色的应龙,他就像是自地府中走出来的人,满身冷戾之气。
一如他杀到失去理智的那个夜晚。
攸宁应当恐惧他的。
但看清郑王紧抿着的薄唇放松的那一瞬间,她便发疯般地扑到了他的怀里。
她像是害怕到了极点,嚎啕地大哭出声。
即便是被郑王强夺的那个夜晚,攸宁也没有这样无措地恐惧过。
她仿佛是劫后余生,手指死死地抓着他的衣袍,一刻也不愿松开。
营帐里满是血气,攸宁是那般的可怜,但郑王对她生不出怜悯的情绪。
攸宁生了一张与她母亲如出一辙的脸,却并没能够学会那个女人的手段。
她的眼泪是嚎啕的,但也是虚伪的。
就像是细弱的花枝,急切地攀附高大的树木,因为年纪小,这份虚伪是那般的昭然,容易被看透。
郑王无法不感到厌烦。
他将攸宁抱到那盛满水的大瓮之上,脱下她所有的衣衫,用冷水洗净了她,而后令她跪在了地上。
她颤抖得厉害,眼里的泪水都在说着恳求的话语。
但郑王并不相信她。
“是你诱惑了虞何吗?”他轻声说道,“嗯?”
天太冷了,哪怕在最南的楚国,也没有人敢在夜里裸身。
攸宁的牙关打颤,眼泪落下仿佛都会化作寒冰。
她不断地摇头,声音细弱说道:“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郑王抚了抚她的长发,迫使她看向虞何的头颅。
攸宁强忍住作呕的欲念,片刻后才想起她的腹中早已空空,就算想呕也没有东西能呕。
她盯着虞何未能阖上的眼睛,心中既害怕恐惧,又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快乐。
虞何就这样死了。
方才他还作威作福,想要凌/辱她,现今他就这样死了。
郑人最重丧葬,厚葬之风盛行于贵族与平民之间,虞何身首异处地死,属于地道的恶死,便是转世也只能投生为牲畜。
想到这里,攸宁便觉得快意到了极致,以至于郑王的逼迫都算不得什么了。
她是可以忍受的。
但她的身体无法忍受了。
攸宁昏死过去的刹那,郑王一把攥住了她的腰身,他有些微怔,像是没有想到今次她会昏过去的这样快。
他柔丽的眉微微拧着,解下披风将她裹着抱了起来。
*
郑王离开后,营帐被炬火给烧成灰烬。
连带虞何的头颅和身躯也变成了黑炭,虞瑟带着家里的奴仆来为他收敛尸体,刚一瞧见那片被烧得焦黑的营帐,便哭得跪倒在了地上。
虞何的夫人是他的第三任妻子,只比虞瑟大了一岁。
得知丈夫身死以后,她便直接带着东西归去了母家。
这桩简单的政治联姻,开始得匆匆,结束得更是匆匆。
虞瑟衔恨这位继母,可在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以后,虞瑟才是真正陷入了绝望。
父亲死得不明不白,她一夜之间就成娇贵的虞家女变成了没有依仗的孤儿。
庶出的叔伯们就像是狼豺虎豹般,拼命地来争夺属于她和阿弟的东西,偏偏郑王给出的缘由又是那般冷酷。
笑话!
她的父亲怎么会贪恋营妓的美色?又怎会死于这种耻辱的缘由?
虞何是虞子的嫡子,是郑国的英雄。
他可以死于王事,可以死于战场,却独独不能死于营妓的身侧!
况且当年若不是虞何拼死送郑王离开应都,郑王或许早就被厉公所弑杀,哪里还能有今日的风光?
他们家于郑王而言可是有大恩的,现今郑王践祚了,虞家怎能比先前更为凄惨?
虞瑟直接便跪到了长青宫前。
她是个不足挂齿的人,但到底是虞子的血脉,宫人和仆从们都万分紧张,可郑王就是一直不发话,也不言怎么处置。
虞何的事是郑王亲自盖棺定论的。
违反军纪,与营妓厮混,即便没有因为意外身死在火里,也应当受到惩处。
谁都没有想到郑王竟会如此严厉!
自从郑王在魏国践祚后,便再没有敢轻视虞家,不是因为已经逝去的虞子,而全然是慑于郑王的威名。
听闻素来骄横跋扈的军将们都夹起尾巴做人时,攸宁禁不住笑了出来。
她原本恹恹的神色因这一笑变得生动许多,玉石制成的汤匙落在瓷碗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仲媪肃穆地立在门边,听到声响后严厉地看了她一眼。
郑王正在邻近的宫室中与人议事,高傲的军将们跪了一地,鸦雀无声地在郑王的轻声细语中低下头颅,流了满身的冷汗。
攸宁撑着下颌,倒是觉得解气。
从前季公将她领到他们跟前时,他们是多么骄傲下作,既不愿留她,又肆意地用目光剥去她的衣裙。
连瓷碗里苦涩的药膳,都比平日好喝许多。
被郑王从营帐里带回以后,攸宁大病了一场。
据医官所言,她烧得最迷糊时,一直在恳求郑王往她的坟墓里放一枚朱色玉环,不然会在转生的路上被仇人杀死。
攸宁喝着药膳,将最后一口藏在舌根之下,等着喝水的间隙就将之吐出。
但她还没有端起杯盏,议完事的郑王便走了进来,他这几日忙碌,并没能盯着她喝药。
攸宁快速地抓住杯耳,可下一瞬郑王便掐住了她的下颌。
他声音微冷:“张嘴。”
她被迫打开唇,那苦涩的药汁瞬时便流了出来,郑王连遮掩的余地都没有给她留。
攸宁含着泪,慢慢地跪到了他的跟前。
许是因为天冷了,郑王的寝殿中铺上了柔软的花格地毯,但痛苦和羞耻并不会因此减少。
将要入夜时,攸宁的嗓子已经哑了。
郑王没有管顾攸宁,走出内殿,向着奴仆问道:“虞瑟离开了吗?”
“还、还没有,王上。”奴仆战战兢兢地应道,“女郎中途昏过去了一次,却还是坚持跪到您肯见为止。”
郑王轻声说道:“那便继续跪吧。”
*
郑王离开长青宫了。
这个认知让攸宁一下子就有了精神,被他折磨五日又送去做营妓后,她总觉得她的命要交代在他的手里了。
可再度幸存下来后,攸宁觉得她还能活。
许是因为刚好处理掉虞何,配合了郑王削弱军将的计谋,她又差点要病死,这些天连仲媪也没有怎样她。
攸宁披上外衣,没有穿鞋袜,慢慢地走出内殿。
意外的是,殿中竟没有人。
她并不敢畅想恢复以前的自由,她只是本能地渴望闻嗅外间的气息。
如今季公和奴仆们的死活攸宁已不敢再去思索分毫,她好不容易讨回一条命,好不容易让郑王相信她没有诱惑任何人,并不敢在这关头再触他的霉头。
但脚步到达殿门前的时候,攸宁有些恐惧。
郑王的驯化是富有成效的,他先将她逼到极致,然后微微放松,她便会变得乖顺起来,并且下意识地恳求更多的宽恕。
与她想象的不同的是,殿门外很吵闹。
宫人和仆从们慌作一团,大呼小叫地唤道:“医官还要多久才能到!”
应都的十月,马上就是落雪的天寒地冻气象,夜间更是冷得落雾成霜。
可是没有人敢将外面昏倒的人带进殿中。
殿门是虚掩着的,攸宁轻抚了一下那繁复的机关,门竟自己打开了。
她愕然地抬起眼眸,几乎要怀疑这是郑王试探她的阴谋。
攸宁紧抿着唇,却在低头的刹那和虞瑟对上了视线。
虞瑟半睁着眼,马上就要昏厥过去,可看见攸宁的瞬间,她就清醒了过来。
“你怎么在这里?你这个灾祸!”虞瑟恶狠狠地说道,“你竟然还没有死!你怎么还没有死!”
季公府邸被血洗的事,就像是生了翅膀,在当夜就传遍了整个应都。
郑王行事阴狠,惯来不留活口。
所以那时文官和武将才会如此顺从,无一人敢在暴雨中稍迟片刻。
可攸宁竟然还活着!
还这样好端端地站在她的跟前。
攸宁眸光颤动,用很无辜的语调说道:“攸宁也没有想到竟会在此处遇见阿姊,可怜阿姊,带了护膝尚且流血满膝,是被罚跪了多久?”
她的裙摆被夜风吹得摇晃,就像是一株浪荡的花树。
无法斥诸于郑王身上的怨怼与恨意全部爆发了,虞瑟身上的气力已经被抽空,可她还是强撑着站了起来。
虞瑟抬手的刹那像极了她的父亲,可气力却差虞何太多。
攸宁在心中冷笑,可虞瑟却一把扯住了她的裙子,声音尖锐地说道:“你就是那个营妓对不对!除了你这贱/人,还有谁会在裙摆用金钩缀上金铃铛?我在那废墟里发现时便觉得不对!”
“王上!我父亲当真是清白的!”虞瑟像是疯了一样,“定然是这个妖妇诱惑了我父亲!先前她就曾着轻纱,在我家中引诱我父亲!”
郑王回来了。
攸宁刚刚扬起的唇角顿在了原处。
他的眼神很冷,伪饰出来的柔情都褪了干净。
看她的目光更似是在看死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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