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再次滚动，驶离了熟悉的街巷。马车拐入了一条相对僻静的旧坊区道路。两侧是些废弃的染坊、织造局旧址，高大的砖墙斑驳陆离，墙头枯草在风中瑟缩。浓密的槐树荫蔽了午后的天光，将道路切割得明暗交错，透着一股子荒凉衰败的气息。护卫们似乎也因远离了主街的喧嚣而略微松懈，马蹄声和车轮碾过坑洼路面的声响在寂静的巷弄里显得格外清晰。
突然！
“吁！”车夫一声凄厉的惊叫伴随着骏马的痛苦嘶鸣骤然响起！
马车猛地一顿，巨大的惯性让沈昭整个人狠狠撞在车壁上，肩背的旧伤被瞬间撕裂般剧痛，眼前金星乱冒！紧接着，车外传来兵刃出鞘的刺耳锐鸣、护卫惊怒的厉喝、以及令人心悸的金属撞击声、惨叫声和重物坠地声！
“有埋伏！保护夫人！”
“挡住他们！”
混乱来得快如疾风骤雨！车外的厮杀声异常激烈，兵刃交击的火花似乎都能透过车帘缝隙瞥见，伴随着骨骼碎裂的沉闷声响和濒死的哀嚎。但护卫的抵抗只持续了极短的时间，便迅速沉寂下去！
杂乱的脚步声迅速围拢了马车。车帘被一只染血的大手粗暴地扯下！
刺目的天光涌入，沈昭下意识地抬手遮挡。逆光中，几个身着粗布短打、蒙着半张脸的彪形大汉堵在车门口，为首一人眼神凶戾如豺狼，手中钢刀还在滴着粘稠的鲜血。车辕旁，车夫和两名护卫的尸体歪斜着，鲜血正汩汩流淌，染红了坑洼的泥地。巷子深处，另外几名护卫也倒在血泊中，生死不知。
沈昭的心瞬间沉入冰窟。她强迫自己压下翻涌的气血和几乎要破喉而出的尖叫，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出来！”为首的匪徒声音厉喝，钢刀直指沈昭，“别磨蹭！”
沈昭深吸一口气，依言缓缓起身，挪到车门口。就在她准备迈步下车，眼角余光紧张地扫视着周围环境，试图寻找一线生机时——
“慢着！”一个略显尖锐、刻意压低了的女声从巷子另一头的阴影里传来。
匪徒们闻声立刻收敛了几分凶悍，微微侧身让开。一个同样蒙着面、身着利落灰色劲装、腰挎柳叶刀的女子快步走了过来。她身形矫健，步履无声，露出的眉眼间带着一股子江湖人的干练和警惕。她走到车前，目光锐利地落在沈昭脸上，仔细端详着，似乎在确认什么。
沈昭也看向她，那双眼睛……一丝微弱的熟悉感掠过心头，却又被眼前的恐惧冲散，模糊不清。
突然，那女子眼神微动，带着几分惊异和不确定，声音压得更低：“你……是橘井坊那位……沈昭沈姑娘？”
沈昭浑身一僵，难以置信地看向对方。
那女子见她神色，似乎更确定了，眼中闪过一丝复杂，迅速扫了一眼四周，语速极快：“五年前，伏牛山道！重伤，山涧边！你救的我！留药！” 几个关键词如同钥匙，瞬间打开了沈昭记忆的闸门！那个浑身浴血、奄奄一息的年轻女子……柳三娘！
“柳……”沈昭刚吐出一个字，就被对方一个凌厉的眼神制止。
“是我！”柳三娘迅速点头确认，随即转向那些匪徒，命令道，“把刀都收起来！这是我旧识！不得无礼！”她又转向沈昭，语气带着歉意，声音却依旧压得很低：“沈姑娘，对不住！手下人不知情！此地不宜久留，快跟我走！”
不由分说，柳三娘一把抓住沈昭的手臂，力道极大，半扶半拽地将她拉下马车。沈昭踉跄着落地，看着地上护卫惨死的景象和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味，心头冰冷绝望。柳三娘的相认并未带来丝毫安全感，反而让她更加警醒，这绝非叙旧的时机。
“这边！”柳三娘低喝一声，拉着沈昭迅速拐进旁边一条更窄、更阴暗的堆满杂物的死胡同。几个匪徒紧随其后，警惕地断后。
胡同尽头是一堵高墙，墙下堆着几个散发着恶臭的巨大泔水桶。一个匪徒迅速上前，用力挪开其中一个看似沉重的木桶，下面竟露出一个仅容一人弯腰通过的、黑黢黢的洞口！一股阴冷潮湿的霉味混合着污水的气息扑面而来。
“快！钻过去！”柳三娘推了沈昭一把，语气急促。
沈昭看着那幽深肮脏的洞口，胃里一阵翻腾。但容不得她犹豫。她咬紧牙关，强忍着恶心和恐惧，在柳三娘的催促下，弯腰钻进了那散发着恶臭的洞口。
洞内狭窄、湿滑、伸手不见五指。她只能凭感觉在粘腻的污泥中手脚并用地向前爬行。身后传来柳三娘和其他匪徒陆续钻入的声音。不知爬了多久，前方终于透出一点微弱的光亮。
钻出洞口，刺鼻的恶臭稍减，但眼前景象让沈昭心头更沉——这里显然已是城墙之外！眼前是一条污浊不堪的护城河支流，河边芦苇丛生，一片荒凉。一条破旧的小舢板正藏在芦苇荡中，两个同样蒙面的汉子守在那里。
“快上船！”柳三娘催促道，和手下一起将沈昭推上了摇晃的舢板。众人迅速登船，汉子奋力划桨，小船悄无声息地滑入芦苇深处，贴着河岸阴影疾行。
沈昭坐在湿冷的船板上，浑身沾满污泥，惊魂未定。她看着身后越来越远的巍峨城墙，和眼前这片陌生的充满危险气息的荒野，心知自己已被彻底带离了京城。柳三娘坐在她对面，解下了蒙面巾，露出那张肤色微黑、带着英气的脸，此刻神色复杂地看着她，低声道：“沈姑娘，让你受惊了。待到了安全地方，三娘再与你细说。”
小船在错综复杂的水道中穿行许久，终于在一处荒僻的河滩靠岸。岸上早已备好了几匹健马和一辆……由两匹骡子拉着的、蒙着厚厚油布的简陋板车！
柳三娘看着脸色苍白、显然不谙骑术的沈昭，果断地一指那板车：“沈姑娘，山路崎岖难行，骑马颠簸，你坐这个！” 不由分说，她半扶半推地将沈昭塞进了板车后面那狭小、堆着些干草和杂物的空间里。
“驾！”车夫一声吆喝，鞭子甩在骡子背上。板车猛地一动，开始了剧烈而颠簸的行程。
山路远比想象的更加难行。板车在崎岖不平、布满碎石和深坑的山道上剧烈地摇晃、颠簸、跳跃！每一次颠簸都像是要把人的五脏六腑都震出来。沈昭死死抓住车板边缘，身体在狭小的空间里被甩来撞去，肩背的旧伤、身上被树枝划破的新痕，都在剧烈的摩擦和撞击下火辣辣地疼。胃里翻江倒海，她只能咬紧牙关强忍着呕吐的**。车外，马蹄声和匪徒们粗重的喘息声混杂在一起，伴随着骡子吃力的喷鼻声，在寂静的山林里回荡。
不知过了多久，颠簸终于稍稍平缓了一些，似乎是上了相对平缓的山路。但沈昭已被颠得头晕眼花，浑身散了架般疼痛。暮色笼罩着山林，远处隐约可见星星点点的火光——那是山寨的瞭望塔。
终于，板车停了下来。油布帘子被掀开，柳三娘探进头来，带着一丝歉意：“沈姑娘，到了。委屈你了，快下来吧。”
沈昭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板车里爬出来，双腿发软，差点站立不稳。她扶着冰冷的车辕，大口喘着气，抬头望去。
眼前是一座依着陡峭山势、用粗大原木和巨石垒砌而成的寨门，高耸而坚固。门楼上悬挂着两盏昏黄的风灯，在风中摇曳，映照着门楣上模糊不清的刻痕和瞭望塔上影影绰绰、手持弓箭的人影。一股混合着汗味、牲口粪便味的粗犷野性扑面而来。这里，便是伏牛山匪的巢穴。
柳三娘伸手扶住沈昭有些虚浮的身体，语气亲昵：“跟我来。” 她不再多言，直接拉着沈昭，在几名匪徒的簇拥下，穿过那道寨门，走进戒备森严的山寨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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