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将近申时,疾风卷噬着残枝败叶,即将殆尽的冬日凝重仿若卷土重来。
寺中青石地面铺满一层又一层的落叶,片刻后又被毫不留情地一扫而空。如此反复,穿堂风缠绵身侧久不离去。
苏缨宁轻轻交握手心,只觉得一抹冷寒之气快要在身上凝结,说完止不住打了个喷嚏。
宋淑菡忧心她身体方痊愈,且在京衙劳心得久,急着想帮其作证结束这纷扰,然一声尖促细声先行响起。
“简直胡扯!”
木清清还以为她苏缨宁有多高贵,想不到也是个惯在话中投机取巧的。想都没想,一双涂抹艳丽的长眸怒瞪过去,满是厉色地将苏缨宁打量个遍。
“你说没有肢体冲突?”染了丹寇的右手食指点点手心,木清清当场就要还原铺中场景,“难道不是你将钱袋递过来时偷将毒粉覆在上头,害我十指肿胀急寻了郎中才得以医治,要不然我这双纤纤玉手啊——”
冷不防地,木清清扯着嗓子开始哭喊起来:“大人,你可要为我做主啊——”
没有第一时间阻止,临无自愧失职,在那尖声欲响二次时,立刻被喝止停下。
苏缨宁冷眼瞧着,十分佩服木清清这在哪儿都能唱出大戏的本事。这可是公堂,她还真当戏园了,上头这位最不会放过这样的人。
她侧眸瞥了眼那身绯红官袍,正撞见那双波澜不惊的深眸也看向自己。在外毕竟顶着苏府三小姐的名声,苏缨宁怎么说都是要比府中端方自持些的。纵然心有惴惴,也只得暂时压下不叫人轻易觉察。
见那人并未出声表言,似乎在等着她的下一句。既如此,苏缨宁如得了首肯般,不急不缓地轻启樱唇:
“怎么只顾反驳‘肢体冲突’?这是承认你今日对我们‘出言讥讽恶语相向’了?”
一双杏眸随话间微微弯起,苏缨宁轻声细语对着木清清露出一抹乖巧的笑容。仿佛不是在找木清清逻辑的马脚,倒像是问她身上穿的是哪家的衣裙。
真是毫无攻击性!
临无替她着急:苏家小姐如此温婉恬静,话里话外一定会继续受欺负,怎么吵得赢啊!
苏缨宁倒是一点不慌,以她对木清清的了解,第一眼见她如此冷静十分不寻常。现下急着叫嚷反倒入了圈套,木清清此刻正需被炸响点燃,一个哑炮丢过去反而更容易引火。
真话假话掺着说最能让她起急,等她追着假话驳斥时真话就真成真的了。
“你!我!我没有——”
瞬时,木清清不但断了哭闹的念头,脑袋里也是空荡荡的。一时间居然发现自己无法反驳回去,不过她有“证据”。
想到这,木清清竟双手叉上腰,继续强词夺理:“你就是触碰着对我用毒了,请大人明查。”
“既然你我二人话里相悖,那便邀人证明就是。”
苏缨宁见她不死心已到了胡搅蛮缠的地步,不得不壮起胆子望向堂上一袭红袍,“大人,可否?”
“允。”
用起他的时候倒是不见先前那股害怕劲,这是把大理寺当家了,沈诀眉头微动似笑非笑。
是自己的错觉吗?玉面阎王方才好像笑了?
确实,虽然她与人提起沈少卿时总没一句好话,可不得不说这人如玉雕琢的眉眼着实让人不好批评。
苏缨宁缓缓移开眼让自己不去看他,目光再次落在绯红官袍上,一夕千念:也不知那次被勾破的公服现在何处,会不会就是这件?请人缝补好了吗?
“谁先说?”
不紧不慢的声音落下,肃杀目光投向自请来寺的二人,也将苏缨宁的思绪拉回堂上。
早看木清清一身泼皮无赖样不顺眼,宋淑菡是再也忍不住了:“少卿大人,民女愿作证缨宁未对木二小姐下毒。她那些‘双手肿胀’的话真是玄乎其玄,铺中众人皆可为证。”
“你二人方才也说是闺中密友,所言证词信度不足。”沈诀晦暗不明的目光看向刘子行,“掌柜的说说。”
这在木清清眼中看来便是少卿大人暗中帮忙了,竟直言这宋淑菡的证词不可信,定是与这破卖布的提前商量过伪证一事。木清清心中大喜,只恨方才自己说的下毒罪行太轻了。
“你们俩一伙想害我,可刘掌柜是带了眼睛的。听听看吧,你是如何骗我给我下毒,让我剥瓜子买布匹受尽虐待。”
“确有苛待一事。”刘子行常年做着布料生意,哪见过此等场面,冷不丁见了少卿话语间还有些磕磕绊绊。
木清清一颗心缓缓落下,伏地状若委屈道:“大人明察,分明就是苏缨宁生了坏心,当街对我投毒不成还想污蔑我。”
“那个,”刘子行看木清清正拼了命想挤出眼泪,不知所措地看向少卿大人,带了些无奈,“还没说完。”
沈诀未多为难,微微抬手让其继续。
刘子行这才幽幽又道:“确实看到、听到姑娘对苏宋二位姑娘恶语相向,詈骂不止。不顾先来后到抢人布匹不说还要报官来抓,真是好大的气派。”
怎么和自己想的不一样,木清清回忆自己也算匹缎铺的老主顾了,没听说过掌柜的与苏家有什么相识呀?怎么帮贱人们说话!
木清清最后半挣扎半威胁,咬牙切齿道:“掌柜的,我可是跟你道过歉的。”
“难为你自己说出来承认,刘掌柜可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守礼懂节。什么好人能让刘掌柜接受致歉,可见是犯了塌天大祸。”
“如此听来确是木清清言语冲撞在先。”沈诀淡淡回应。
听了这话,苏缨宁自认胜券在握,谁料沈诀话锋一转直指刘子行:“那下毒一事,怎么刘掌柜闭口不谈呢?”
刘子行心头一惊,只因下毒一事实在不好评判。
木二姑娘胡编乱造的多,可苏家姑娘带着恐吓诓骗若真论起来或许也不占理。他不愿这份为难成为开罪苏缨宁的原因……
匆匆几面,刘子行是否“守礼懂节”苏缨宁并不知悉。可他方才遮掩下毒始末,苏缨宁知晓他的苦心:
“少卿大人明察,当时掌柜的离得远,并不完全了解内情。民女与木二小姐确有接触,不过那是为了她身体考虑。”
“胡说八道。”木清清立刻反驳,不带丝毫犹豫。
不去管木清清幽怨不屑的眼神,苏缨宁镇定自若:“从前听说木二小姐中过一次毒粉,却未查出来什么。民女幼时在松阳府生过一场大病,药当水喝了百日,因此知晓不少风疹症状。那时我将山药,毒七,荨麻等几味药磨粉,试出木姑娘对毒七反应最强烈,应是此类风疹症状。”
“只是当时来不及言说,便匆匆分别。今日偶然遇到,便想问问木姑娘是否知道风疹源头,便欲先开口试探,不抢他人功劳。结果却被木二小姐误会民女要加害于她,并屡屡冷嘲热讽家中不入流,还有——”
苏缨宁欲泫欲泣,众人面前不愿再多说那些话:“如此以德报怨,让人难安。不过若是此番能让她知道身体症状,民女纵被冤枉也无憾矣。”
一番泣泪血言,堂中再无半点声响。
精彩,太精彩了!
宋淑菡加入听客的行列,细细琢磨其中感人肺腑不求回报的京城贵女形象。
此回味悠长,众人又不免腹诽木清清真是好一个忘恩负义不知好歹的歹毒心肠。
不知京衙那些衙役知道,会不会想来大理寺当差。
木清清木然跌坐在旁,一手拂开丫鬟伸开搀扶的手,只觉得此刻脑中轰鸣什么也听不清了。最狠辣的沈诀现下一言不发,那自己先前的喊叫辱骂不都成了板上钉钉的罪行。
她心疼自己,还有自己的三千两。
这沈诀便如此清廉吗?
木清清还欲再试试,丫鬟月儿急忙阻拦贴耳说道:“小姐别说了,这沈少卿看着帮理不帮亲,她们确实未用毒,不要到最后小姐倒被判成挑起事端的混混一流。”
“是啊,罚银变成杖责可就难堪了。”宋淑菡轻声在木清清耳边提醒道。
与丫鬟道了声好,木清清咬着牙,认命似的不再吭声。
“大人,此次判决是否定‘咆哮公堂之罪’?”
临无侧身问询,心道这次审判着实怪异。不说此等琐事不可直接来大理寺评理,再者放至以往大人是根本不会理会的,今日居然耳听到了现在。
苏缨宁看清木清清的颓败,心中一口怨气得以纾解。眼下水落石出,按制,咆哮公堂的罪名她是逃不掉了。
堂下众人神色不一,沈诀微微抬起眼帘,冷肃眼尾沾着凌厉。
他的手是极好看的,劲瘦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正缓缓将木清清呈上“证据”放入卷宗:
“既无毒杀,木清清状告不实——”
沈诀语凝半晌,睨了眼那抹藕荷,继续道:
“既不实,是否愿撤除报案?”
很辣的沈少卿偷看眼老婆:生气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章 第14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