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街宽巷之间,南北东西的纸灯辉映。
红艳烛火与星月交辉,鱼龙杂戏舞动翻转,热闹流渗在一草一木之中。
苏缨宁站在临江阁楼下的外廊边,借来孟诗韵的青狐裘披着,畏寒的脑袋缩藏在毛茸茸的裘帽之下。
方才李景之找来此处,埋头对她说:“在下是小县里来的,不熟悉京城,连这临江阁都找了半个时辰”。
苏缨宁一时心软,又回忆起京南寺外他提过的困难之处,实在不好驳他面子,只好听他的“在此处等待片刻”。
彼时街上宛若万头攒动,室外冷风瑟瑟。苏缨宁不清楚李景之什么时候能买了东西回来。也不好上楼去等,显得不够真诚。
一时陷入两难之中。
幸而未等多久,雪灰棉袍的一角吹拂脚边,苏缨宁抬眸与他四目相对。
长翘的眼睫上沾了点点水珠,此时正皎然盯着眨阖。裹在帽中的雪肌格外亮眼,李景之未料到她反应这么快,垂眸看她时已微张了口,却瞬时忘记自己要说什么。
“东西买回来了?”
苏缨宁一刻也不想在外头多待,礼貌笑问道。
李景之仍出神愣在原地,反应过来后木讷地点了点头,将袋中的东西拿出。
“叮铃——”
一阵凉风起落,那小物件随着动作发出清脆声音。
苏缨宁展颜接过,葇荑素手捏着接口轻摇了两下:“真好听,多谢。”
她说话时声音细细轻轻的,李景之呼吸颤抖,忽而垂眸不敢再看她:
“你喜欢就好,我同元益问了你今日去处。既能再相遇,当日京南寺相救之恩也该报答一二。不知你喜欢什么,这才冒昧前来。”
苏缨宁从先前的三言两语中了解到,他日子过得不算宽裕,真要抵那金疮药恐怕比他租的客栈还贵。于是随口说道:“不必客气,客栈的租钱可解决了?”
李景之淡笑望着她:“这几日运气好,经人荐绍有份替东家抄录的活计。东家人很好,按时发银从不克扣,已结了客栈银两。”
瞧他一脸真挚娓娓道来,苏缨宁知道今日这礼非收不可。于是在他半刻前问自己想要什么时,随口说了个便宜的铃铛。
如今铃铛在手,她便思量着赶紧同他道别:“我不过借东风得了铃铛,京南寺一事公子最该谢谢菩萨,等你高中后记得再多去些香火。”
李景之认同地点点头,还是那副敛笑的模样:“多谢姑娘吉言,那日虽隔着面纱,却将姑娘一双瞳眸看得真切。
“今日府中看去的第一眼,心中便已感念菩萨让在下有了报答的机遇。”
方才没仔细看,这回李景之有了低头的动作,苏缨宁才瞥见他耳尖怎么被冻得通红。
这么红,肯定是被风吹的吧!
苏缨宁睨见身旁摊贩有绒帽售卖,三步并作两步买了顶递上前去:“戴着吧,还有几日冷风吹呢。”
绒帽交出去,苏缨宁心里才自在了些。要不上元节收了他送的东西,总感觉有些奇怪。
宋淑菡瞥了眼桌上的铃铛,一时失语:“他送东西你觉得奇怪,你又回送冬帽不是更奇怪吗?要是让别人看见了怎么想?定情之物?”
苏缨宁皱眉:“是这样的吗?也没人看到吧。”
宋淑菡看她一脸怔然,托腮摇了摇头:“平时也不见你这般,怎么这些事上比我还木!”
孟诗韵笑道:“阿宁不想欠人情罢了,何况她把自己捂得这么严实,谁会一眼认出她。”
确实裹得像只白熊,宋淑菡噗嗤笑了出来:“也罢,或许是伯府寿宴将近,我对此事敏感些,还是说说待会儿去哪儿玩。”
“地龙刚修好,我再暖暖,你们定吧。”苏缨宁一手一个错金暖炉,缩在软榻上喃喃道。
宋淑菡本也知道她的喜好:“我清楚,荷花灯你每年是必放的,我和诗韵就……”
“灯船来喽——”
楼内外传来人群攒动的声响,时下,这声灯船入水前的号令在黑夜中显得格外悠远空灵。
宋淑菡先反应过来,急急推开临江的那面窗户,兴奋道:“快来快来,今年九道灯船一同入水。都是请的外府州工匠,必然与从前大不相同。”
自二楼俯瞰,一艘艘灯船排列整齐,上面挂得琳琅满目耀眼夺目的各色花灯。
辉光闪烁的灯船头尾,皆站了一遮面女子。手中提一篮筐,热情地向岸两边百姓游人抛洒鲜花木牌。
木牌上的符号文字皆是祝福之语,因而岸边百姓情绪高涨。有幸被抛到的无论男女老少,个个喜不自胜。
苏缨宁垂眸凝视着被遮挡的船舱,想起遇刺时与沈诀便是躲在那儿才逃过一劫。
她还清楚地记得那高个儿骂他们,只因为沈诀架撑在自己身体上方。
星河灯火一道道于面前铺陈开,满眼竟是襄江绸带般的麟麟水光。
苏缨宁眼前慢慢浮现出当时的场景,霎时被灯火照得脸热。她掀动手边的桐油窗扇,这一刻竟觉得屋内地龙烧得过热了。
本该是十只灯船的……
正思忖着,灯船上身段轻盈的船头女清楚听得头顶上方响动,咧笑着将木质牌抛出,稳稳落在苏缨宁怀里。
彼时二楼雅阁还有一扇半开的窗户,那船头女一视同仁,也往里头扔去一块,被其中一人用左手接住。
身边人都比这二人欣喜,忙凑上来好奇问道:“是什么祝词,快看看。”
“拂面动心弦,今夕何夕,共此烛火。”
“灯火阑珊处,浮云一别,流水数年。”
热闹声缓缓沉静下来,灯船已然往别处游去。三人见状撤了桌台,离开临江阁步行至街市。
各色小食摊点目不暇接,那吆喝声从桥头唤至桥尾。几人猜了灯谜看完杂耍后,便从一红衣姑娘手里买了一篮莲花灯来到河畔边。
岸边草林茂盛,已有不少百姓正推送出莲花灯,双手合十闭眼许愿。
他们的愿望许在心里,苏缨宁却已揭开准备好的纸条。
京城若是要写些什么东西,一般会去放个孔明灯,可松江府的习惯显然不是这样。
其余二人早已见怪不怪,很早之前和苏缨宁逛灯市时,她就已经开始将纸条裹在灯芯里,接着点燃顺水而流。
苏缨宁仍按着以往积习,将纸条塞入。那两个人船都已经飘远时,她还在忙着一一核对莲花灯有无遗漏。
宋淑菡看她认真清点的模样颇为认真:“今年比往年似乎多些?”
苏缨宁认真盘算起住持云游归来、嫂侄未归、兴旺庄农户的收成……
一说起来便没完了,孟诗韵掩唇轻笑:“快饶了我们吧。”
街市上已不剩什么人,喧嚣过后竟徒留一地怅然。临江阁二楼仍有灯亮着,窗前二人对饮,望向一处。
连薛谅也是少有的消停,正色道:“年年不放孔明灯非要鼓捣这水灯,还不让人跟着。”
顾清砚被近期的几件事忙昏了头,看到这才想起沈诀今日为何伤病也要过来。
二人手握酒盏,眼看着那抹颀长的玄色背影走至河边,从一红衣姑娘手里买了花灯。又不知问了那女孩什么,让她直摇头边用手指另一方向。
沈诀冷色望去,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知他抬步去了一旁书画铺写了字条塞入花灯中。而后远远看着那三盏花灯流远,迟迟不走。
直至水灯顺流前方完全漆黑,他才缓缓起身带着究寻,朝女孩方才手指的方向看去。
——
翌日清晨,因着昨夜玩得晚了些,苏缨宁起身的时辰比平日都要晚。正于浴间洗漱,却见兰叶在旁欲言又止。
苏缨宁:“出什么事了?”
兰叶皱着眉:“听府中厨房采买的李婶说,宜染市集传出消息:沈少卿十四那日外出遭人刺伤,如今昏迷在府性命垂危。”
“如今坊间传闻,与府尹孙清和木家抄斩之事有关。定是少卿敢言直谏,动了背后之人的利益。”
昏迷在府,性命垂危?
放在铜盆的纤手顿住,苏缨宁呼吸凝滞,带着困惑。
昨日不还好好的吗?难不成是招待他们起身太久,伤口迸裂?
还是剑上有毒?过了两日毒性发作?
再不济那糕点吃出问题了?但他不是不喜欢吗?
毕竟刺杀是她全程亲历所见,在伤口加重这件事上,苏缨宁对他回来找自己心有愧疚,即使那是住持的意思。
“兰叶,昨日我带回来的虎凝胶呢?”
宋府里诗韵塞给她一盒军中伤药,其中用了百种名贵良药制成。听闻自己那时腿不好,这次便送了来。
也不知道对剑伤有没有效果。
兰叶听罢忙去取来,虎凝胶近在眼前,苏缨宁猛地机警自言道:
“宜染市集?消息传得这么快,却也是最容易被利用的……”
“算了。”
她将虎凝胶收起,继续擦干手的动作,款步走至官皮箱将另一东西拿出来吩咐道,“将此物送去百扇堂修补,无论价格,尽量恢复如初。”
————
皇城东宫殿内,一盏接一盏的莲纹高足杯毗连落地,发出清脆的碎裂余音。
服侍左右的太监宫女呼不给吸,待黑服男女直立门外,才庆幸逃过一切似的退下。
殿中无声,鸟雀作散。二人依着禁足圣旨并不入内。隔扇门暌隔在前,不敢有半分逾矩。
终于,殿中施舍似的传来关切话语:“木秀儿怎么样了,家里出事她一定很着急吧。”
极影抱拳疾速答道:“殿下放心,侧妃已畏罪悬梁自尽。”
“做得好。”萧牧捏着片碎瓷,黑眸静若深潭冷声笑着,“沈诀如何了?”
玄声:“回殿下,今日沈府消息,性命垂危昏迷不醒。”
“咚”又是一声脆响,只是这回没有落在地上,而是砸向吉祥头裙板,惊得宫外看守侍卫皆心头一凛。
猩红凤眸似抑着怒气,沉声质问:“你们真刺死他了?”
一道清冽女声对答如流:“‘要他死!’,是殿下您下达的指令。”
萧牧阖上凤眸,深吐出一口浊气,竟无言以对。
气氛不对,反应也不对……
极影忙又说起沈府情况:“皇后已派两位院判前去救治,剑上虽淬毒,但伤及浅表应当无事。”
“无事?”
萧牧口中轻吐出二字,面色似有一瞬缓和但很快消失。他嗤笑一声:“那派你二人刺杀,是去陪沈诀练剑吗?”
这也不对,那也不对,玄声欲开口问询是否需要现在去沈府一刀解决了他。
极影捂住她的嘴巴摇了摇头,凑在耳边说道:“上回季春明被捕时殿下也说要刺杀,我俩蹲在乞丐草棚一个时辰看着人出了诏狱,最后不也说不杀了,我就说那毒不该抹。”
极影反应很快:“殿下,我二人也非不无收获。”
萧牧耐着性子:“说来听听。”
极影:“属下突袭时,沈诀正于密林与一女子同行谈笑。那女子靠他极近,与之说话时情绪激动含情脉脉。虽蒙着脸,却能看出二人情投意合,行刺时还护着该女子。”
蒙面女子,护着她……
萧牧似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难得笑出声:“还以为他忙得没时间上吊呢,原来日理万机地还有空与相好的逗乐!”
“平日里风光霁月的,背后还不是在寺庙密会暗通款曲。是不是要给他赶紧安排门别的亲事,抓紧拆散这对鸳鸯呢……”
太子:禁足没事做,正好给沈诀琢磨门好亲事。
苏缨宁:含情脉脉?眼睛不要可以捐了!!
拂面动心弦,今夕何夕,共此烛火。
灯火阑珊处,浮云一别,流水数年。
——两句皆有原型诗句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1章 第31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