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怀着满心的不安与期待备下酒宴,迎接属于自己的死亡。
*
宣和城十里外,有一座亭子,亭子旁种有一棵柳树,人们常于此处送别。
今柳树下一温润如玉,俊秀至极的蓝袍青年正在折柳,亭外两位士兵牵着骏马等候着,亭中柳欲正在看着一封文书。
“奉州三平县县尉?”柳欲再次看了一遍文书上的文字,确认文书上就是那几个字,大步走出亭子来到柳树下,看着眼前摆弄柳条的青年疑道:“杜逸,不是说好,让我回边疆的吗?怎么还成了县尉?”
“知法犯法,罪加一等。陛下没革了你的职,反而给你一个县尉的官都是好的了。”杜逸轻叹道:“我知你回边疆心切,但宣和就让你如此生厌,多待几天都无法忍耐吗?”
“不是的!”柳欲喊了一声,对上青年的视线,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能低声抱怨道:“他们说我是斜封官就算了,居然还造谣于我。”
“前日我才回的宣和,不知事情原委,昨日承怀在不便说你,今日你赴任,我必须好好说你一番。”杜逸见柳欲移开视线,轻喝道:“从舅,莫走神。”
柳欲眼含委屈的看了杜逸一眼,低着头用脚尖踢着地面等青年的下一句话。
“承怀留你在杜家军,却很少让你参与打仗,是担忧你的安危。他拒了少卿之位反而让你担任,是想让你离开危险的边疆,是他知道宣和就算暗流涌动,有我在也足以护住你。从舅,你既受了委屈,何不直接写信告知我?”青年道:“承怀也真是的,见你如此,不帮你就算了,还纵容你被人欺负。参你的那些大臣,日后我会帮你出气,作为殷氏子弟,你无须受气。”
柳欲眨着眼抬起头,反应过来杜渊被冤枉了,连忙解释道:“他也是被临时授命,能从诸多事务中抽身督查已是不易。况且见到画上之人,心神已被扰乱,能够帮我查案就够了。”
“画上之人?”杜逸脸色微变,手中的动作顿了一瞬,道:“从舅确定没看错?”
柳欲抿了抿唇,清楚隐瞒也没什么用,道:“孟恒,延宜人士,探花郎。”
杜逸点了点头,将折好的柳圈戴到柳欲头上道:“一年前,我于此折柳送你与承怀远去平叛乱。今年,我于此折柳送你远去赴任。仔细一想,只觉得那是昨日的事。”
柳欲脑中浮现往日场景,轻声道:“岁月不留情,一切早已物是人非。”
杜逸笑了一下,只是向一旁的士兵招手,道:“昨日承怀离开前,托我送你一样东西。”
士兵会意,解下马鞍上的横刀送过来。
杜逸接过,半拔出横刀,看着刀柄上的‘碎仙’二字,惋惜道:“这把刀,本事父亲欲送承怀的及冠礼……”
“碎仙!”柳欲看着刀上的字吃惊道:“听闻这刀,已有百年历史。是一百年前,康王千流光赠予还是客卿的景禾帝殷慈的生辰礼。后来又被景禾帝送给大将军杜则,便一直流传于杜家,怎么突然拿出来了?”
而且这刀于杜渊而言,很重要的……柳欲知道这把刀背后是件伤心事,快速打断杜逸道:“他不会是要把这把刀送给我吧?”
“不是送,是借。”杜逸轻笑道:“他让我代为转告,你也是跟随他经历过厮杀的人,一些事无须他交待你也是懂的。惟愿君此去,历经千帆,莫失本心。殷氏少年郎,无须向任何人低头。承怀且说,奉州三平县离边疆倒也不远,若是从舅想去,提前写信告知承怀便可。”
历经千帆,莫失本心。殷氏少年郎,无须向任何人低头……柳欲第一次觉得自己也许理清了背后深意,接过横刀,退后两步,作揖俯身道:“柳欲,再此谢过丞相相送,自此山高水远,望丞相保重。”
杜逸亦道:“柳县尉,珍重。”
殷氏少年郎将横刀挂于腰间,翻身上马御马走了一截,突然回头叫道:“杜长逸,何时成亲记得写信告知从舅我!莫要忘了!”
*
“公子,明日就可进入陇宣了!之前就听说陇宣可是有诸多美酒呢!”南旻举着手中的地图兴奋道:“先前忙于赶考,路过陇宣没机会好好品尝美酒。公子,反正离赴任日期还远,我们可要停留两日?”
蔺郁苍掀开车帘,看了眼周边的树木与天色道:“天色已不早,且看着会下雨,赶不及入城,先找个歇脚的地方再慢慢说。”
“好勒!”南旻快速收起地图接着赶马车,没一会又开口道:“公子,许久未见柳少……公子,也不知他怎么样了,你说他会被贬到哪去呀?”
蔺郁苍随便拿起一本书打开看着,听了这话也是微愣,也许那人已经回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边疆了吧,还真是互不干扰。
“他去哪和我们无关,我们只需按时赴任即可。”蔺郁苍抬手掀开车帘,看着压近山头的黑云道:“怎么,你想他了?”
南旻摇头,嘀咕道:“成不了亲做不成家人,可以做朋友啊,为什么一定要搞绝了关系呢?”
家人?朋友?这话要是被柳欲听到,怕是能急的跳起来吧。蔺郁苍反手给南旻后脑勺来了一下,“好好赶马车,不相关的事不要问。”
南旻撇着嘴哦了一声,默默赶着马车。
蔺郁苍欲要继续看书,脑中却思绪杂乱,看不进去一个字。南旻的话回荡在脑中,做不成家人,可以做朋友……
蔺郁苍低头捏着眉心,难以想象做朋友的那副画面,更别提做家人了,做都做不了一点。
“公子,下雨了!”南旻勒停马停下马车探进来脑袋,神色有些古怪的道:“公子,我怀疑我眼花看错了,我刚刚好像看到了柳少卿了!”
蔺郁苍眸光一凝,掀开帷幔看出,远处有一戴箬笠,披蓑衣的人骑马而来。
距离越来越近,那人抬眸看着面前的马车,眼中闪过惊疑,此处怎会停着马车?
“柳少卿!”南旻看清是何人,脸上浮现惊喜,连忙抬手打招呼。
还真是他……蔺郁苍放下帷幔,靠着车厢手指无意识轻捻着,难道他要去的地方和奉州是同一个方向,若能同行,只怕一路上不会枯燥无味了。
柳欲扯住缰绳停下马,打量一番南旻道:“你们也要去奉州?”
南旻快速点头问:“少卿也要去奉州吗?”
“我已被贬,不用再……”柳欲刚点了头话到一半,就被南旻匆匆打断。
“少卿,你看这雨越下越大,上马车吧!反正我们也是去同一个方向,不如一起同行吧!”南旻脸上露出了真诚的笑容,真好,说不定这样公子与柳少卿的关系能有所缓解!
蔺郁苍面上僵硬了一瞬,又掀开帷幔,却对上了柳欲正在思考的双眼。
柳欲恶狠狠的冲人龇了一下牙,翻身下马抬脚跨上马车坐着摘下箬笠道:“也好,省得一人赶路无趣。”
“少卿,那你的马怎么办?”南旻看着马匹双眼放光道:“这看着,像好马啊!”
“你不用担心,此马极有灵性,会主动跟上。”蔺郁苍放下帷幔淡淡道:“通体乌黑如缎,唯有额头与四个马蹄白如雪,这是杜家军特用的乌雏马,百年前就流传下来的习惯。”
还算识货呀,怪不得能考上状元。柳欲道:“别聊了,先找地方躲雨。”
“好咧!”
*
微凉的夜幕中,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着。晚风拂过,湿润的凉意裹挟着水珠吹在脸颊上,凉意换回了几分清醒。
“问兰,问兰,快醒醒!”
翁问兰缓缓睁开眼,起身揉着犯麻的手臂道:“我怎么睡着了?”
万寻菱轻轻一笑,伸手帮着翁问兰揉手臂道:“最近这个季节容易犯困,你睡着了也是正常。”
“也是。”翁问兰反握住万寻菱的手笑着道:“寻菱,我饿了,可能帮我做一些吃的来?最好加上你最拿手的桂花酒,其它的,若不是你酿的我看不上!”
万寻菱笑着摇了摇头,眼中是翁问兰未曾看懂的情绪,她轻声劝道:“问兰,时辰不早了,你该回去了,否则翁老爷会担心的。”
“我又不是第一次在这留宿,她有什么好担心的。”翁问兰恍然大悟的抱着手不满道:“还是说,你今日不想做吃的给我,或者是舍不得你的桂花酒!”
“不是的!”万寻菱慌忙站起,有些无措的道:“问兰你别误会,只要你想吃,我可随时做给你吃的,只是我今日……我身体有些不适,想早些休息。”
“身体不适?确实有些发热。”翁问兰脸上闪过担忧,站起将手搭在万寻菱额头片刻,收回手拉着人就往床边走。待万寻菱被压着躺下,为人盖上被子后,翁问兰才道:“你先好好躺着休息片刻,我去为你寻大夫来。”
万寻菱拉住要走的翁问兰的衣摆,暖黄的烛光下,她的脸上闪过迟疑与担心。
翁问兰回头看着眼中隐约含泪的万寻菱,蹲下笑道:“寻菱你今日有些不对劲,待我寻了大夫熬了药之后,你可要准备好说辞。”
万寻菱唇角的笑多了一丝苦涩,她松开翁问兰的衣摆点头道:“好,我会准备好说辞的。”
“放心,我很快就会回来的。”翁问兰弯腰拍了拍万寻菱的手,快步走到门口,拿起伞撑开冒着雨离去。
今夜的雨,下的格外大。
翁问兰拍响医馆的门,好说歹说一番,加了银钱大夫才愿意挂上药箱跟着走一趟。
冒着雨返回到院门口,翁问兰念着往返花费了不少时间,心中有些急切,刚要推开门,就听到有人唤自己。
“翁姑娘?你怎会在这?”
“曾举人?”翁问兰回头看去,险些怀疑自己是否看错了,那人是一个俊雅的书生,手里提着一壶酒。
“婚期将近,我来看望一下万姑娘。”曾兴怀抿唇羞涩一笑,余光瞥见大夫,担忧道:“翁姑娘,可是万姑娘身体不适?”
“正是,所以我才去请了大夫,曾举人随我一起进去吧,想必寻菱见了你也会开心一些。”
说罢,翁问兰推门先进去,曾兴怀与大夫跟在后面。
走过院子,来到房门前放下雨伞,翁问兰推门的手在搭上门时止住了,她回头看着两人,睫毛止不住的轻颤着,她小心翼翼的问:“你们,可闻到了?”
大夫鼻翼微动,皱眉道:“那是血腥味。”
“哐啷——”曾兴怀手中的酒壶落地,不安在他的心中灌满,飘着桂花香的酒撒了一地。
曾兴怀顾不上什么礼仪,越过翁问兰用力推开门,浓重的血腥味闯入鼻中,他的眼眶红了。
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糕点与饭菜,三盏酒杯中斟满了温热的桂花酒,像是只差友人归来便可动筷。
曾兴怀视线一移,满床的红闯入眼中,那上面,躺着一个血人。
“寻菱!”翁问兰发出一声惨叫,身子发软跌坐在地上似无力再站起。
“死人了!”大夫身子一颤,顾不上外面正在下雨,转身就奔入雨幕中。
泪水落下,滴在地面上,落泪人脑中一片空白,任何声音似无法闯入脑中。
床上的那人,是他满心欢喜想要迎入门的心上人,也是他那未过门的妻子——万寻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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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雨夜温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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