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领受了任务,亚布里艾尔每天除了固定的巡视观测站的工作之外,几乎都泡在了书库那间小小的阅览室里。由于需要对控制极做逆向解析,卡斯托尔开放了部分权限,让她可以调取需要的资料。亚布里艾尔一旦开始工作,整个脑子就都会放到工作上,但长久坐着对她的身体不好,因此阿帕托到点一定会来找她。
第一天的治疗惊天动地。
阿帕托尽管已经放轻了手劲,但亚布里艾尔还是被按到杀猪似的叫。
前一刻脑子还在转动,各种公式不停地冒出来、变化,下一秒痛感切断了她的思考,她差点就要从床上蹦起来。但阿帕托早有准备,将她死死按住,这才没让她逃跑。
“阿帕托!这是什么治疗?!”亚布里艾尔疼到眼泪都掉出来了。
“卡斯托尔教授诊断的结果,您的症状目前可以不使用药物治疗。”阿帕托大气都不喘一口,对准穴位手腕刚按下去,亚布里艾尔又是一声惨叫。
等到阿帕托完成治疗,亚布里艾尔只差昏死在那里了。而一想到治疗还没有结束,她只想让自己直接死在那里算了。
除此之外,阿帕托也按卡斯托尔的要求,提醒亚布里艾尔做些适当的运动。不过,这个倒不是很难,因为巡视观测站的缘故,亚布里艾尔每天都必须在站里一口气走两个小时。最开始她还需要走一段休息一段,但后来身体逐渐适应,便不用休息了。而阿帕托仿佛成了她的助理,与她一同巡视。亚布里艾尔当然知道她跟着自己的真正目的,但她并不在意。而且,身边有阿帕托在,也可以放心一点。因为她有一边巡视,脑子里还会一边思考的习惯,时常会因为思考得太入神,一不小心就一头撞到墙上。阿帕托跟在她身边之后,往往会在她撞墙之前拖住她。况且,阿帕托也做研究,她不会笑话亚布里艾尔走路时“手舞足蹈”——由于思考问题认真,亚布里艾尔会用手比划模拟,嘴里喃喃自语,自己却浑然不觉。她以前就曾因此而被人视为疯子,以至有些人还会对她指指点点。
现在观测站就只有三个人,亚布里艾尔自己不会在意,而卡斯托尔明白这只是一个研究人员的习惯,所以并不会大惊小怪。
至于阿帕托,她好像从来都不会对任何事大惊小怪的。
“亚布里艾尔博士,今天要巡视观测站的地下供水系统。”
“哦,知道了。”亚布里艾尔半死不活,但还是爬了起来,套上那件白色的研究服,穿好皮鞋。她不喜欢穿高跟鞋,不仅仅是因为身体的关系,她也不喜欢那个鞋的声音,觉得心烦。而且巡视观测站的时候她要走很长的路,穿高跟鞋那是活受罪。
好在卡斯托尔没强制她必须如何着装,只是要求她必须整洁罢了。
对于这样的上司,亚布里艾尔没有什么意见。
今天巡视地下供水系统,亚布里艾尔想起自己还是第一次知道站里有大型的地下供水管道。
“阿帕托,把供水管道的图纸给我。”——这是预习的功课。亚布里艾尔是第一次下去,里面什么情况她一概不知道,所以,她必须首先把地下的情况弄清楚。
她当然知道阿帕托会跟她下去,但关键时刻还是得依靠自己。
而当阿帕托把图纸调出来发到她的平板电脑上的时候,亚布里艾尔愣住了。
这样大型的基建设施,竟然……从没有人知道?
她感到背后一阵发凉。
卡斯托尔和阿帕托背后,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组织?
亚布里艾尔盯着图纸看了很久,似乎是要把这些都记住。
“亚布里艾尔博士,请问可以开始巡视了吗?”阿帕托见她一直看着平板没有动,便问她。
“可以,走吧。”亚布里艾尔回过神来,接过工具袋,和阿帕托一起走出去。
地下供水系统的入口在观测站后面的那幢小楼里。那是整个观测站的日常设施集成点,而供水系统的入口就在这个设施集成点的地下室。
亚布里艾尔是第一次进入设施集成点。
以前她没有权限,观测站能去的地方很有限。不过现在不一样了,她是观测站的看守人,管理设施是她的工作之一。
入口有虹膜识别系统,亚布里艾尔走上前用自己的右眼打开了那扇沉重的门。
阿帕托跟在她的身后,随她一起进入了地下空间。
没人想到在这片荒漠的地下居然还有这样一个如此巨大的人造工程。
脚步声显得有些沉闷,一声一声回响在耳边。
地下水道网络的设施不止供水管道,而是一个立体工程。虽说建设在地下,但空气并不闷,亚布里艾尔推测应该是有专门的空气交换器。她抬头看看头顶飞架的那些供水管道:“阿帕托,这些管道难道不用换的吗?”
“这些供水管道使用的合金是特制的,比一般供水管道使用的金属更为坚固耐用。”
亚布里艾尔点了点头。看着那些粗大的管道、四通八达的通路,她默默地看着、听着,偶尔会停下来会手里的灯照一照。
这里面有一些小型的机器,它们负责管理一切的修缮和维护、清洁等工作。
“这些机器只是负责管道网络的保养吗?”
阿帕托摇了摇头:“不,它们还会保护这里。”
“保护?”
“只要设定了敌我识别信号,它们也可以成为保护这里的自律武器。”
“是吗……”亚布里艾尔看着一辆玩具车似的四轮小机器人欢快地从自己的脚边开过,车前的清扫装置敏捷地运作,发出“嗡嗡”声,将灰尘清扫得一干二净。
地下供水管道是个很大的系统,而且各处的景色都一样,如果不是阿帕托在身边,亚布里艾尔恐怕没走几步会迷路。因为总是一成不变的粗砖地面与墙面,而且这里的灯光也只维持在很低的档位上——至于那些在这里工作的小机器人们是根本不需要用到这个的。
走着走着,亚布里艾尔又开始想事情了。阿帕托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像平时一样安静地跟在她的身边。但是,亚布里艾尔这个毛病一犯就必须看紧她——
“亚布里艾尔博士!”阿帕托在亚布里艾尔就快要掉进水道时拉住她。
“什么——?”亚布里艾尔回过神才被吓了一跳。
“请您镇定,没事的。”阿帕托微微一笑,把她扶稳。
“这条水道是怎么回事?”亚布里艾尔抬起手臂,让手中的灯光照下去,一边寻找下去的梯子。
“这是旧的水道。”
“旧的?水道以前有过大规模的维修?”
“是的。”
“为什么?”
“观测站有所调整,某些水道废弃不用之后,便重新做了调整。”
“这恐怕是个大工程吧?”
“是的。”
“哦……”亚布里艾尔在脑子里把今天走过的路仔细地回忆了一下,这个水道网的规模比她此前预料的还要大。这时,她终于找到了下去用的梯子。
亚布里艾尔先用手里的灯照了照,然后在心里估计了一下距离,大概有五、六米。而下面的水道网又会是什么样的?她决定下去看看。
但想到这里,她感到自己的心沉到了水底。
——这是什么组织?竟然有这样的实力?
阿帕托看着她,不知道这位神经工程学博士脑子里又在设计什么人工神经系统了,但眼前这是旧水道,她在想什么?眼看着亚布里艾尔已经开始爬着楼梯下去了,阿帕托只得跟上她。
不料,亚布里艾尔却不让她下去:“行了,你别下来了。你穿着高跟鞋,上下不方便!”爬下去比较简单,她很快就到了下面,开始查看通道,又在下面发现了以前水道的分支。
她拿着灯把旧的水道仔细看了看,大半个小时后才又爬了上去,脸色已经有些发青。
她的身体还没好,所以上去的时候颇费了一些劲儿,阿帕托还是拉了她一把。
“博士,您怎么样?”阿帕托看她坐在地上一直喘气,便扶着她。
“竟然能搞出这样的工程……阿帕托,你们真厉害。”亚布里艾尔平息了一下自己的气息,这才说道。
“博士,您还好吗?”阿帕托帮她顺了一下后背。
“我没事。”亚布里艾尔掩饰了自己的心思,“走吧,再看看,如果没什么事,该回去了。”
两个小时的巡视结束,亚布里艾尔回到自己的临时办公室。阿帕托去给她端点心了——巡视观测站是体力活,以亚布里艾尔那样的身体条件,她能坚持下来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已经是出类拔萃了。
而亚布里艾尔一回来就摊在沙发上。原本身体已经多少适应了这种劳动强度,但今天阿帕托的按摩差点没把她折腾到断气。巡视之前休息,可回来还是累。就这么摊坐了好一会儿,大脑才又再度开始运作。磨磨蹭蹭地挪到终端前,亚布里艾尔按了键盘,原本处于休眠状态的终端机恢复运作,屏幕逐渐亮了起来。
她原本想继续解析那个控制极的系统,但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总是在她的心中萦绕。坐在终端前沉默了一会儿,亚布里艾尔渐渐理清了她的思路。
是从几个月前她来到这里开始,那种恐惧的感觉。
因为这里实在太偏僻了——虽然她不排除确实有什么科研组织想在这里进行观测研究,但是当她看到地下供水管道网络的时候,她又感觉到了一种窒息。
她原本以为这是一个独立的观测站,它的供水系统是因为找到了这片绿洲的地下河,建立了一个独立的系统。可是今天看到的那个庞大的地下工程,那绝对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亚布里艾尔越想越觉得这件事可疑。
她不知道卡斯托尔让自己解析这个系统的目的,而在心里把自己此前关注的有关于这方面的信息再捋了一遍,她确认自己确实没听说过这种系统——但是,自己不知道不代表完全没有,如果自己解析这个系统是与某种重大的研究有关联、而卡斯托尔与她背后的组织有意要利用这个系统做什么事情的话……
亚布里艾尔出了一身冷汗。
她不可能去问卡斯托尔或者阿帕托——“就算我问出来,卡斯托尔也未必会给我答案。”她很清楚这一点。
抬起手用力揉了揉自己的脸,亚布里艾尔让自己冷静下来……反正自己也是死路一条。
深呼吸,放松;深呼吸,放松……
亚布里艾尔又重新投入到工作当中。
“亚布里艾尔博士,请您休息一下。”
“嗯,等一下。”亚布里艾尔只是哼了一声,眼睛盯着屏幕。等程序跑完,她才站起来。阿帕托已经将点心放到了桌子上。
“阿帕托。”亚布里艾尔随手拿了一小块鸡蛋三明治,几乎是毫无风度的塞进嘴里,一边嚼着一边问道:“你为什么一直呆在我这里?你不是卡斯托尔教授的助理吗?”
“教授那边暂时不需要我的帮忙,所以我过来照看您。”
“你的工作就是照看我们两个?”亚布里艾尔看着她。
“这只是我工作的一部分。”
“你这位助理还真是全能啊。”
“那么,博士您是否也需要申请一位助理呢?”
亚布里艾尔愣了一下:“我吗?我不需要。”她马上拒绝了。
“但是,我觉得您很有配备一位助理的必要。”
“你为什么觉得我配备助理很有必要呢?”
“您目前正在进行的工作,如果有一位助理帮助您处理杂事,您可以提高24.6%的工作效率;其次,在您对观测站进行日常巡视的时候,可以减少您45%以上受伤的机率……”
阿帕托侃侃而谈。
亚布里艾尔吃着鸡蛋三明治,安静地听完了她的意见。
从口袋里拿出干净的手巾,亚布里艾尔擦了擦嘴角,微微一笑:“阿帕托,你可真是一个统筹安排工作的能手。不过,我还是更喜欢一个人工作。”
“您不愿意提高工作效率?”
“不,能够提高工作效率的话,我并不反对。但是,人总是有自己的习惯。或许卡斯托尔教授和你习惯于以高效率工作,但我则宁可慢一点。”
阿帕托似乎对亚布里艾尔的话感到了兴趣。
“亚布里艾尔博士,您为什么愿意‘慢一点’?”
“因为我手中掌握的信息跟你们的相比,太少了。”亚布里艾尔直率地说道。
“信息不足?所以您打算以更长的时间来获取信息?”
“也有这个原因。但我更愿意说这是我个人的习惯。”
“您是否需要我们提供什么帮助?”阿帕托想了想,问道。
“不需要。”亚布里艾尔摇头。她吃完了作为点心的三明治,起身回到自己的终端前,继续忙碌。阿帕托便收起了盘子,离开了这里。
“是吗?她这样说了?”卡斯托尔听完阿帕托的报告,不由得笑了。
“卡斯托尔大人,我们是否还需要向亚布里艾尔博士封锁信息?”
卡斯托尔拿起了自己手边的咖啡:“阿帕托,这件事我来处理就好。”
“可是……”
“没什么的。”卡斯托尔笑了:“她没有能力逃离这里的,放心吧,阿帕托。”
这句话似乎安慰了阿帕托,她随后便切断了通信。
“信息不对等啊。”卡斯托尔一笑,然后放下了手里的咖啡杯。
仅是给她一点小小的权限,她却可以借由观察、推论来接近这个观测站下面埋藏着的诸多真相——亚布里艾尔没有抱怨,她虽然知道眼下的任务是卡斯托尔给她的,但她恐怕也已经在心里预演任务完成后的下场了。
可是,她还是没有显出慌乱的样子。
或许如她所说,经历过九死一生,懂得了生命的脆弱,加上又在这样一个信息的孤岛上,像她这样,已经不再把自己的生死看得那么重了吧。
但人终究是人。
求生是生命的本能。
人对于死亡的恐惧源自对于死亡的一无所知。
因为没有活人知道死亡之后人会怎样。
就算世界上有不少濒死体验,但真正的死亡是如何的,还是没有人知道。
亚布里艾尔在空难中被救到这里,又独自度过了一段时间,结果她并没有疯狂。
而她现在的工作状态也很正常,而且,还用了这样的方式向自己发出了抗议。
这个女人的神经真是坚韧到不可思议。
但是,亚布里艾尔的抗议毕竟还是小事。
卡斯托尔在自己的平板上看着阿帕托为她解密后给她送来的材料。
是几段视频。
视频中是一个穿着实验服的女人,她的五官有中东女人那种风情,卷曲的黑发,眼神却很温和。背景是在某个实验室里。
卡斯托尔认识她。
“……丽玛博士。”——那是卡斯托尔的前辈。
这段视频是丽玛自己记录的。
“好了……今天是5月5日。实验在一个月前已经开始,塞伯罗斯激烈反对这个实验。他依旧坚持他的观点,人类倘若触犯到生命未知的禁区,则必将承受灾难性的后果。组织外曾有过类似的事件,他对此深恶痛绝。但对于控制极一事,他的态度要温和得多,反而是里狄普斯对此嗤之以鼻。这是机械工程学家与基因学家的态度。只是,这个实验室是里狄普斯主导,因此塞伯罗斯最终只是向上面提出,他只做一些工程技术上的支持。”
丽玛说到这里叹了口气。
“里狄普斯之前询问了我的想法。然而我并未实际回答……我是否应该如实告诉他,我赞同塞伯罗斯的想法?”
第二段视频还是在实验室。
“哥哥今天来了,他已经知道了……我告诉了哥哥我的想法,希望他能帮帮我。”
这段视频被打断了。
第三段视频,卡斯托尔发现拍摄的地方变了,不再是办公室。
画面上出现了另一个熟悉的身影——是阿尔蒂娜夫人,不过,她看起来比现在要年轻得多。
“我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我支持我丈夫的想法。”阿尔蒂娜夫人少有地露出了严肃的表情:“组织的研究成果如果被外界利用,那后果是灾难性的。因为我也知道,组织有太多的成果过于超前了。丽玛博士,我也是一位母亲……我不希望我的孩子们会被波及。”
卡斯托尔感到有些窒息。
不仅是塞伯罗斯总监,阿尔蒂娜夫人果然早已经知道了其中的一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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