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越来越深,像一块丢进水里也化不开的墨。
霓虹灯照亮夜空,却照不开黑暗。
“高杰抽了马天赐的血做了血包放在身上。为了掩盖购买了大尺寸唯一。与高易争吵时他故意落下螺丝刀。”
王瑾原本一直在帮高易,这时却被高喜悦困住。
“你大概和高喜悦说吓跑高易,就可以卖车之类的话。那时乌鱼已经被草鱼杀了,要卖车高杰是个不错的选择。”
高小玟已不再分辨。她握着唐甜甜的手微微发抖,目光冷漠而绝望。
孟胡继续:“高易下意识捡起,高杰装作不害怕的样子扑来——他成功‘死了’。这个计谋其实很糟糕。但高易被吓坏了。吓坏他的不是死亡,而是对人生的绝望。他当年成绩很好,被迫失学扛起家庭的重担,王瑾给了他一条路,他正准备重新出发却杀了人。他想过自首,但你知道他的软肋,一句好好感受外面的生活便让他做出先来一场狂奔,再去自首的决定。也是个可怜孩子。”
高易逃走了。
他说会去自首,高喜悦便让他走了。
他们三个都出于极度惊恐与震惊中,原本聪明的小脑瓜子都成了短路的机器。没有想过对高喜悦来说那毕竟是杀父之仇。
那三个孩子走后,高杰爬了起来,还没来得及庆贺胜利,他便迎来了致命的一刀!
“杀他的,就是你。高小玟,孩子。”
他倒在之前的位置,高小玟在他身体左右岔开腿,俯视着他。一刀,两刀……三十九刀。
“从在地面飞溅开的血迹的位置判断凶手个头应该不高。现场留下的半个血脚印却属于男性。个子不高的男人?嫌疑人中没有这样的人,杀人后你取出了血包,残片留在了他的身体里。”
高杰身体里,检验出沾着马天赐血液的极小的一片塑料。
“你其实基本成功了。高易深信自己杀了高杰。但你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高易只刺了一刀。
高小玟刺了三十九刀,扎得高杰肠穿肚烂。
“你到底还不到十四岁。长时间的隐忍成为极度的愤怒,裹挟着你刺了一刀又一刀,那一刻很畅快吧。”
高小玟是一只即将被压死的骆驼。
倒数第三根稻草。
“高易一直不肯说任何关于你的事。直到最后一刻也才说自己不是凶手。但直到那一刻也没有说你一定是凶手。”
倒数第二根稻草。
“失踪的女老师,那是你的老师对吧?她始终的那一天是来找你的,对吗?”
最后一根稻草:“对了,乌鱼被沉入河中的尸体找到了。高喜悦也被找到了。他混迹在流浪汉中,他性子懦弱,循循善诱应该会说实话。”
手机响了。
接通电话,孟胡不断回应,不断点头。“招供了吗?好,好。好、嗯。好的。”挂断电话,他盯着高小玟,静默,像捕猎的猎兽。
他面前的猎物最初还能勉强保持冷静的模样,带着浅浅的微笑,眼睛却越瞪越大。像是一个精美的瓷娃娃。
似乎只在一个瞬间。
内心“咔哒”一声,瓷娃娃坏掉了。
高小玟咧开嘴笑了。
“杀死你老师的是不是高杰?”
高小玟嘴一闭,怒意被深深掩埋,再度开口声音尖利,像用手刮挠玻璃。“她没有用!她没有帮我!她没有成功的帮我!”高小玟一把将脑后的枕头砸向孟胡:“她没有帮我,没用!没用!死了活该!”
“那高易呢?为什么陷害他?”
高小玟红了眼:“三年!我被欺负了三年!谁让他没有第一时间阻拦!”
“邓雄是你让高喜悦杀的吧?为什么让高?”
“因为他懦弱!他无能!他根本不敢管!邓雄也欺负过我!”她像一只被暴雨淋得浑身湿透的小鸟,雨停后冲着危险张开能张开的所有羽毛,尖利嘶叫。
唐甜甜一把抱住她。轻声说结束了。投向孟胡的目光极度愤怒。
孟胡一阵接一阵心冷。“为什么不报警?”
“你们警察是吃白饭的吗?你们不会查吗?全是你们的错!全是你们的错!全都是你们的错!”她吼得撕心裂肺,直到嗓子干裂得咳出血来。
唐甜甜轻轻抚摸她的守备:“没关系,没关系,结束了。那些欺负你的人……不会再有其他人欺负你了,别害怕。”
高小玟喘着粗气,咧嘴笑开。“对啊。我还不到十四岁。”
孟胡沉默了许久,问过医生高小玟现在的状况后给她换了病房,加重了守卫。
高小玟的口供:
我有父母,但我是孤儿。村里人都说他们赚够了钱就会回来,但我知道们抛弃我了,他们不会回来了。我被高杰收养。我十岁那年。他就欺负了我。他每天都欺负我。高喜悦不敢管,他被打怕了。
高易之前在读书,回来后疯狂打工还钱,打了不少黑工,许多时候像个流浪汉一样在外面将就一夜。偶尔回来也只是十万分疲倦的回自己家,倒在床上便睡。直到在邓雄那里办了假证才稍微多了点儿时间回来,所以他也帮不了我。
老师那天临时起意来家访。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她只是想到我的在学校的模样有些担心我。她撞见高杰欺负我。她愤怒了,我以为她可以救我。可她被高杰杀了。高杰将她的尸体用油布包裹,捆上水泥板丢进了沼气池。沼气池上压着石板,我们家的地没有租出去。我曾想过报警,但不敢,我被打怕了。她为什么要管我?如果不管我,她就不会死……
后来我懂了,如果我报警,所有人都会知道我是个被男人欺负过的女孩。太丢人了,除了高喜悦,谁都不能知道这件事。
后来高易知道了。他帮我,他说要报警,我说不行,至少在当地不行,女人受了欺负就算要进医院也必须去其他城市的医院。
都是胡说八道的。
以前不敢报警是因为丢人。现在是不敢让人知道老师是因我而死。高易打了高杰,住进了家里,我终于自由了……终于自由了……好开心啊,我们三个人坐在一起,一起吃火锅。
我要靠自己。
我要杀了高杰。
周五高喜悦挨打说起车的事。有了车,我就可以离开这个家!我戴上面具模拟抢劫,我知道我们一定抢不到那辆车,但我可以做梦,没想到那辆车真的出现了。
后面的事你们都知道。
你问我是什么时候决定的杀人?拿到车后。
车,可以卖掉。有了钱我就有了自由。
王瑾说有事需要离开,我故意说要加倍还钱,我就顺口一说,他答应了。我并没有将这个许诺放在心上。
家里只有我,我便开始了计划。
我打电话给高杰说了车的事,提醒他用血包。电视剧里都是这样演的。我以为他回去买血包,没想到他放了别人的血……我不是故意的。
做好一切后高喜悦忽然回来告诉我他早就将事情告诉了乌鱼。只要帮乌鱼杀了邓雄,卖了车,他就带我走,我们两个换个地方生活,改名换姓。
这个蠢货,永远拖我后腿!
我便告诉草鱼,乌鱼可能要杀邓雄。草鱼是个忠心耿耿的蠢货,他杀了乌鱼。我不知道尸体在哪里了。我告诉草鱼让他晚一点儿来,我告诉他邓雄想要的车在哪里。
然后高杰来了。
剩下的事你们都知道。
草鱼?他活该,我们杀了人。他跑了过来,颐指气使说什么要对邓雄好——我就拿起锄头杀了他喔。
我还不到十四岁。
高喜悦?
他生气啊,那毕竟是他爸爸。但我脱下衣服,露出身上的伤疤,我的后背有五十九个烟头烫的伤疤,烫在后背是因为性】交时高杰喜欢我跪着。那样他便有两个洞可以用。
警察姐姐,你怎么哭了?
不哭。
都结束了。
他们都死了。
而我还不到十四岁。
我露出伤疤,高喜悦被愧疚包围,他只能听我的。
我告诉高喜悦,邓雄也侵.犯我。前面的洞是留给邓雄的。我告诉他他爸爸死全是邓雄的错。高喜悦便去杀了邓雄。
邓雄身边的小弟都被我支走了。
草鱼杀了乌鱼后我让他转告邓雄,今晚我来他的场子。车子给她,我也给她。我还会将墨浅舞带过来,我们都归他。场子里玩,多刺激?男人不都喜欢刺激吗?
邓雄眼中,我不过是个玩具罢了。
高易哥哥知道邓雄欺负我,我一直不许他报警。他只能住在家里盯着我……还好有他。高喜悦要杀我,没关系,我杀了他爸爸。应该的。他还是救了我,谢谢他,谢谢他……
为什么不报警却要杀人?
为什么?因为强]奸判不了死刑。
我好恨啊!如果我没见过阳光,我可以忍受黑暗……那两个学生,那个女生,干干净净。我让她和我睡一晚高易不都肯!高易也觉得我脏!
凭什么她可以清清白白,凭什么她可以读书!凭什么她有一个关心她动向的妈妈却不听妈妈的话!
但我更讨厌那个王瑾。
你知道吗?我从高易装钱的地方摸了几百块给他开玩笑说乘以一百倍还给我。
他给我一根金条,说应该值五万。
具体要看当天的金价。
五万。初中义务教育,学校中午饭不用给钱。在学校旁租房子每个月五百,三年一万八。我只要吃少一点,吃很少很少,一月吃五百块钱,一万八,剩下的钱我还可以买一件过冬的衣服。我就可以逃离那样的生活,不用再担心高易不在家。
对我而言,五万……
这三年我可以过得很好。等我十六岁了,我就可以去打工。走得远远的,再也不用担心被人欺负。
可、对我这么重要的五万块对那个富家少爷来说什么都不是!他拿出一根至少能卖五万的金条就像拿出一块饼干!就像拿出一块雪饼!凭什么?凭什么?同样是人,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他高高在上不染尘埃纯洁得像一张白纸!凭什么对他来说二十万不算钱但对我来说至关重要如果有二十万我就可以一直读书直到高中毕业然后申请助学贷款上大学!
凭什么?
凭什么他们都有爸爸妈妈爱?
但是我没有?
凭什么别的孩子都有?连高喜悦都有爸爸,我什么都没有?
凭什么啊……
是我、天生比别人低贱吗?
警察叔叔,其实我想扎他两百二十六刀。
那是我被欺负的次数。
——
孟胡合上口供,捂住脸。许久也不过发出一声无奈至极的叹息。他走进吸烟室,吞云吐雾,面前渐渐堆砌起一座烟蒂小山。
苏琅推门而入,夺下他手中的烟头?“少抽点,师父。”后小声问:“她会怎么样?”
“高杰,草鱼都是她杀的,教唆高喜悦帮忙处理尸体,教唆高喜悦杀邓雄。一年前协助高杰杀害女老师,帮着藏尸。换成成年人得吃子弹。但……她太小了,情况又太特殊……不知道法院会怎么判。我们去求个情吧。
“小丫头,我侦办过那么多起案子,抓过那么多犯罪嫌疑人,许多凶手都声泪俱下说自己不得不那样做的理由。听多了,有时也麻木了。从未有哪一个凶手像她。”
王瑾的那块金条是压死高小玟的最后一根稻草。
怪王瑾吗?不能。那是他司空见惯的东西。
怪墨浅舞?她被家人呵护不是她的错。
怪高易?他也不过十七岁,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拼命做好最好。
怪高喜悦?他自身难保,那孩子身上有很多陈旧性骨折,但医院没有诊疗记录。
怪社会?社会分层是必然现象。
如今该受到惩罚的人都死了,一时间竟然连个可以责怪的人都找不到!
“找到高小玟的父母了吗?”
苏琅咬了咬手指。
找到了。
父亲有了一个新家,新老婆给他生了两个大胖小子。买了套一百来万的商品房,和和美美。
母亲有了一个新家,她的丈夫对她很好。生了个女儿,听说女儿长得还挺漂亮。
孟胡黑着脸:“起诉他们遗弃罪。”
“好嘞!师父!要不我们再查查,我就不信那对父母身上查不出别的违法乱纪的事!师父,我心口堵着一口气,哽得我难受。师父,下班后脱了警服我能去那两口家里当女混混吗?”
“胡说八道!”
“好呐,让我再想想还有什么办法收拾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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