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景今年的冬天异常萧瑟,阴霾不雪,乌云黑压压的似一口锅扣在头顶,让人喘不上气。
人们都说是什么不详的预兆,而在江叶眼里,阴天和晴天都不会影响她的心情,今日送到张县令府上的糕点,那张老夫人特别满意,还夸江叶家手艺更好了,又派人赏了二十个铜板。
她一边走一边摇晃着荷包里丁零当啷的铜板,笑嘻嘻地走到路边一个卖糖葫芦的小摊贩身旁买了两串糖葫芦。
那小贩接过四个铜板,抬头一看,就知道她家最近的生意肯定不错。
“江家丫头,糕点又卖完啦?”
江叶舔了口糖葫芦,点点头。“那是,只要我出马,哪次卖不完?”
她说罢一蹦一跳的往回走,冷风呼啸,钻进那散口的袖子里,她也浑然不在意,只想赶紧回家去,把铜板给娘亲攒起来,这过年又能多扯几尺花布,做件好看的衣裳。
江叶出生在闽国中部的青州府,云景县上。
这地方南不南北不北,要不就是阴雨连绵,要不就是常年干旱。
江叶也早就习惯了这种天气,她家祖辈都是开糕点铺的,而到了江叶她爹这辈,她爹江天明偏偏就不喜做生意,非要考个功名,说来也是有点运气在身,十六岁那年就一举中了秀才,这下子可把江家人乐坏了。
要知道闽国重文抑商,他家多少年了,才出来这么一个好苗子,一家人乐得不知东南西北的时候,她爹红天明却连着几日闷闷不乐,他去过考场,见识过别人文采,深知自己此生再难上升一步,而这话又不能和家人明讲,除了自己难受,也别无他法。
然而这种事又哪能瞒得住,自那次中了秀才之后,江天明再没上京,不论家人如何劝阻,他都把自己关在屋中冷面相对,江叶的爷爷奶奶见儿子如此,也只好息了逼着他上京赶考的心思。
就因此事,二老日渐消瘦,爷爷在第二年开春就埋了土。
奶奶疼爱儿子,不忍他独自一人,在他二十岁那年,硬是给他娶了个隔壁卖猪肉家的闺女,那闺女名叫刘丹花,身形丰腴,面貌清秀,只是脾气性格却有名的泼辣。
江天明很不愿意,他心里想娶个知书达理,会写诗作画的姑娘,但哪有他挑剔的余地,江家没人经营铺子,更加穷了,也只有刘丹花能看得上江天明,不出一月,那刘家闺女就进了门。
好在刘丹花是个干活的好手,把江家的糕点铺子打理的井井有条,起初她爹对她娘的成见,也在一日日的相处里渐渐减少。
江叶身上穿着一件蓝底白花交襟旧棉袄,下面套了个灰色的棉裤,一双略旧的棉鞋打着好几个补丁,然而就这装扮,在县里都是家里有些底子的人才能穿得起。
她刚走到自家铺子前,对门卖鸡蛋的姑娘就摇摇手叫她过去。
“江叶,你荷包里装得什么?”
江叶晃晃荷包,一双水亮亮的杏眼忽闪忽闪,得意道:“县老夫人给的赏钱,怎么你还没回家?”
那姑娘叹口气,“我奶奶说了,不卖完这些鸡蛋,不让我回去。”
江叶和她自小就认识,她家里穷得很,她娘在生她的时候难产死了,她奶奶就恨她既不是个小子,还折磨死了娘,定不是个好东西,动不动就打骂,江叶心里也替她鸣不平,可也没办法,毕竟是别人家的事。
她脚边的两个破筐子里,还剩下七八个鸡蛋,江叶心中不忍,随即说道:“秋兰,把鸡蛋卖给我,你回去吧。”
秋兰感激地看着她,泪在眼中打转,又想拒绝,又不知如何开口,这天实在冷得很,她穿不起棉袄,里里外外套了三四层烂布衫,冻得她直打哆嗦,而江叶老是帮她,她又没什么东西能报答她。
江叶把荷包打开,取了九个铜板递给秋兰。
秋兰用泛红的手接过铜板数了数,说道:“江叶,多了两个.....”
江叶扯起冻得有些僵硬的嘴角,笑道:“今天心情不错,请你吃糖葫芦。”
秋兰眼中的泪再也忍不住,沿着通红的脸颊掉下来,她握住江叶的手,不知道说啥好。
江叶抽出手,替她抹了一把脸,拍拍她的肩膀。
“咱们是好姐妹,还计较这个做什么?快把鸡蛋装了给我,我再不回去,我娘就要变老虎吃了我。”
秋兰被她逗笑了,忙把两个筐子里的鸡蛋合到一个里边,递给江叶。“你拿着,吃完鸡蛋再还我。”
江叶提着筐子,手里拿着两串糖葫芦就往家里走,刚推开门,就听见里面有人吵。
“我说丹花,你要知道我那外甥,可是咱京上,皇商梁家的人,我还能骗你几块糕点不成?你让了我这次,以后有事我能不记着你?”
江叶听出来了,这声音是隔着两条街后面那巷子里的李家婶子,她仗着自己那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外甥亲戚,是县里看管梁家老宅的管事,逞了不少威风,而这老宅子别说没人住,就算是有人,也不可能是什么体面的人。
左不过是京上的梁府里下来的,一些有脸面的奶娘婆子罢了。
江叶她娘把毛巾往柜台一搭,双臂一撑,冷笑道:“李家媳妇,你这套话我都快背会了,黄商也好,蓝商也罢,我们江家小门小户是高攀不起的,你还是趁早把旧账结一下再来赊,要不咱们街坊邻居这么多年的脸我也不要了。”
李家媳妇知道自己理亏,但是今年冬梁家老宅缺人手,儿子好不容易才和梁府的外甥扯上关系,不送送礼,怎么进得去?她没办法才拉下脸又来赊账,这前前后后的也有近两百文的帐了,再开口也确实说不过去。
她红了脸,扭捏半响,转身要走,正撞上刚从外边回来的江叶。
“李婶子,来买糕啊。”她热情的打招呼。
那李家媳妇却尴尬地回了个笑容,几个迈步出了门槛,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时,江天明从里屋走出来手上还拿着本书,他身形消瘦,眼睛却有神。看着妻子皱眉道:“你赊给她就是了,不就三十个铜板,她家住的也近,还怕她来年还不了不成?”
刘丹花不甘心地哼了一声,把铺门关上,嘴里嘀咕:“你就知道做好人,这糕点是你做还是我做?出苦出力的是我,结善缘的是你江大秀才,你十指不沾阳春水,知道这钱能有多难挣?”
这声音虽小,但江天明听了个明白,他知道妻子说的不错,可邻里街坊的,要为这个翻脸,却也不好。
他转身回了屋,江叶看娘脸色不好,也不敢招惹她,蹑手蹑脚地想回后院去。
“小妮子,干啥去?把铜板给我。”她娘头都不抬一下。
江叶捏了捏荷包里的七个铜板,慢慢递给她娘。
刘丹花是什么人,早算到了这是县太爷家里的赏钱,她转头一笑,抓过荷包摇了摇,问江叶:“其他的钱去了哪里?”
江叶看着她娘的脸色,表面上慈眉善目的,心里一定是生气了,她不敢撒谎,就把买了秋兰鸡蛋的事说了,她以为娘一定会把她大骂一顿,谁知她娘只叹了口气,把那铜板装起来。
“你爷俩都是这副菩萨德行,一看就是没吃过苦的样子。”
江叶看娘没有生气,又说道:“老夫人还说,糕点的钱月末一并送来。”
刘丹花点点头,看着女儿那短了的袖口,裤腿,愁道:“娘这么些年来,肚子不争气,就生了你这么一个丫头,你这个子眼看着就长高了,确实也留不住了。”
说到此处,眼睛湿润别过头去。
江叶从来没见过娘这样子,她记忆中娘都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不管是泼皮上门耍赖,还是别家欠钱不给,都没流一滴眼泪,今日这是怎么了?
她拉着娘的手,小声问:“娘,我个子大了不更好吗?能帮你和爹干活,怎么你还哭了。”
刘丹花兀自抹泪,江天明的叹息声也从里屋传来。
“叶儿,你进来,我和你说点事。”
江叶放开娘的手,走进里屋,屋里面放着两个书架,一张桌案,她爹坐在桌案前,面色庄重,身上穿着的灰色棉袍,洗得有些发旧。
这气氛让江叶有些紧张,爹虽然对她一向很宽容,但这种宽容总带着些冷淡疏离,她心里还是有点害怕她爹的,不过江叶也不计较,觉着爹大概就是这个脾气,可今日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她是一头雾水。
江天明不知怎么开口说这事,在心中酝酿一番,说了俩字。“坐吧。”
江叶坐在桌案的对面的长条凳上,抬头望着她爹。
江天明犹豫片刻后,才又开口:“你今年有十五了吧。”
江叶乖巧的点点头,补了一句:“过了年就十六了。”
江天明:“前几日,你去你姑姑家,媒婆带了张县令的侄子张穆上门提亲,说是早就见过你,爹觉得那孩子长得还挺秀气规矩,不知叶儿对这个婚事是否?”
他了解自己姑娘的性格,看似随性,骨子里和他一般,倔得很,自己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动,这事他不敢应承,只想和女儿商量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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