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佑，过了晌午……诶，不不不，明日吧。明日你就去三少爷屋里。”
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阿顺——裴煦的贴身小厮之一，明佑有些发蒙，反手指向自己，又把他方才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我？去三少爷屋里？”
阿顺面露不舍，抬手拍他肩膀。
“少爷的决定非常人能左右。他说你做事伶俐长得也水灵，去伺候三少爷正合适不过。”
明佑有些无语。
二少爷已十六了，做事怎么还是同小时候一样想一出是一出。
哪有哥哥把自己房里洒扫的小厮送去给弟弟的？
阿顺怜悯地看他一眼，没说是因为他早间从门口路过被裴煦看见，这才有了如今的这个决定。
晨间接了三少爷和大小姐入府安顿下来后，二少爷裴煦就把自己原本准备给许久没见过的弟妹的礼物都摆在了床榻上。
他是左看右看，横看竖看，怎么也不满意了。
“一晃昭远和昕儿都长那么大了，这些东西再送出去是不是有些不合适？”
彼时他的手上拿着一个木箱，里头装满了他这些年来的玩具——当然不是他玩过的，不过是这些年玩耍时总想起自己的小弟弟，所以也给他准备了一份。
至于给裴昕准备的，他倒是不担心。
早就参考了阿娘的意见，给妹妹准备了漂亮的首饰和布料。
但今日一见裴景，又想到自己准备的那箱子，不知怎的，他就有些怵。
多年未见，他全然不知现在的弟弟喜欢什么，个性如何。
这些他自顾自准备的东西，就像烫手山芋般拿不出手了。
阿顺站在他身边，帮着他一起出主意。
“少爷若是担心，不如我去请三少爷身边的福生瑞生来问问？”
裴煦摆手打断他，摸着下巴开始思考。
“这样显得我很没有诚意，不然……我送两个婢子过去？”
“我的少爷喂，”拿着东西的另一小厮阿寿恰好把他这话听了进去，连忙劝阻，“哪有兄长给弟弟房里塞人的道理，刚何况您如今都尚未及冠。若是被老爷夫人知道了，指不定如何呢。”
裴煦“啧”一声，有些气急败坏：“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要我把这些幼稚的东西送到昭远房里去？”
阿顺连忙上前宽慰主子：“都道是‘礼轻情意重’，三少爷必会知道您对他的爱护之意，不会失望的。”
裴煦却犯了倔，手指连点阿顺和阿寿两人。
“你们两个嘴巴一个比一个油滑，净说些话来哄我，怎么……”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双眼发亮地盯着门口。
阿顺和阿寿回头一看，只看见了明佑端着木桶从窗前路过的身影。
再一看，二少爷已经开始为自己喝彩了。
“这不是有个实诚的家伙吗？不能送婢女，我送个贴心的小厮去伺候，不就行了？”
裴煦越想越觉得自己简直无比聪慧。
“明佑这家伙虽然平日是个闷葫芦不讨我喜欢，但性子尚可，去伺候昭远简直再合适不过了。”
他哪里知道，他眼中的“闷葫芦”，只是明佑这几年饱受他及众人吵闹心声的折磨、身心俱疲下的表现。
但不论如何，明佑第二日还是抱着一箱子阿顺塞给他的东西，背着自己的小包袱，出现在三少爷裴景居住的秋水园门外。
得知他是替二少爷来送礼时，他明显感觉那开门的小厮表情变得有些奇怪。
【谁来送礼还自己带包袱的？】
明佑面不改色心不跳，甚至伸出手去把自己肩上有些下滑的包袱带往上拉了拉。
“你随我来吧。”
小厮把院门敞开，带着明佑往院子里的一处厢房去。
两人静悄悄地走到门口，小厮抬手敲门。
听见屋子里传来人声后才道：“福生哥，是二少爷院子里的人来了，说是来给三少爷送礼。”
模糊的声音传来，明佑听不太清屋里人说了什么，但如今他离那人不算远，所以耳边依旧响起清晰的陌生人声。
【二少爷怎么昨日不送，偏要选今天？】
【哎呦，胳膊好疼。】
没过几息时间，禁闭的房门被打开，只简单披着外衣的福生揉着胳膊出现在两人面前。
“嚯，”看见明佑肩上的包袱，他明显有些惊讶，“送礼怎的还带包袱来了？”
自然没有人会认为二少爷准备的礼会在那包袱里，谁让明佑肩上那包袱所用布料过于普通平凡呢。
真要明佑当着三少爷院里的人说裴煦嘱咐的话，他还真有些说不出口。
“是……”他支支吾吾，见福生疑惑挑眉，最后一闭眼破罐子破摔，“二少爷让小的来伺候三少爷。”
随便旁人怎么看，反正他就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下人，主子的命令不得不遵从。
空气突然陷入沉寂，一时无人打破。
【二少爷送人来三少爷院子里？还送了个五大三粗的小厮过来？】
这是被不着调的二少爷惊呆了的福生。
【他来伺候三少爷，那我做什么？】
这是为自己的前途感到忧虑的小厮。
震惊归震惊，两人在听说明佑是二少爷送来的人以后，终于开始打量明佑。
平心而论，如今十五的明佑看上去就是一个精瘦的儿郎，和五大三粗唯一能沾上边的大概只有他那高挑的身量。
他面容清秀，甚至能被赞一声“长得水灵”。
只小时就常下地，又在刺史府做了七八年仆役，皮肤有些粗糙，略略暗沉的肤色让他那份“水灵”打了折扣，变成了个有点姿色的普通小厮。
“罢了，你把箱子留下，等少爷起身了我带你去认认主子。”
福生收拢披在肩上的外裳，叹着气冲明佑摆手。
明佑十分顺从地走进屋子，把手里的木箱放在桌上，这才拎着自己的包袱，跟那先前给他开门的小厮去了东厢房。
秋水园除了裴景住的正房，另外还有两间厢房和两间倒座房。
福生和另一个贴身伺候裴景的小厮住在西厢房，其余奴仆分了男女住在西厢房。
两间倒座房一间是裴景的书房，一间是专放杂物的库房。
因着不知道裴景会如何处理明佑，所以那小厮只是带他把东西放在东厢房后，带着人就去了库房收拾东西。
他想着院里那么多下人都在库房里干活，倒也不用担心这新来的会不老实。
裴景昨日才到淮州府，把在江南住了那么多年的东西几乎都带上了，一直到今日都还有许多未能规整完毕。
明佑随人到的时候，库房里已经有好几人在对照着单子，把东西都整整齐齐地摆放收归起来。
他不过跟着人一起收拾了一盏茶时间，福生就来库房把他叫了去。
“少爷，这就是二少爷送来的小厮。”
福生冲明佑使眼色，示意他自己向裴景介绍自己。
毕竟他连明佑叫什么都不知道，更别提在裴景面前说他的生平了。
“三少爷安。”
明佑头也不抬、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然后从自己胸口掏出身契，朝着前方递过去。
“小的名叫明佑，明日的明，菩萨保佑的佑。今年十五，此前是二少爷院里伺候的二等小厮。”
福生接过他手上的身契，让裴景检阅。
“嗯，下……下去吧。”
听着那明显磕巴的话语，明佑按下心头的震惊，头埋得更低了。
这三少爷竟是个结巴！
福生一直在观察他的表情。
虽前头因为明佑一直低着头看不太真切，但他并没有错过明佑听见少爷声音以后，下意识抬起来头的那一瞬。
【算这小子识相。】
【若是他敢对主子不敬，出了这屋子，我就让他天天去刷恭桶。】
低着头的明佑：……
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这么做啊。
“福生。”
“少爷，小的在呢。”
“二……二哥送来的东……东西呢？”
福生的注意力立刻从明佑身上转移，把一旁摆着的箱子拿出来摆在裴景面前。
转身前，他冲明佑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自行离开。
可惜明佑没看见。
【哎呀，忘了这小子一直低着头呢。】
明佑下意识抬起头看向福生的位置，最终成功接收到了对方想传达的消息，后退着离开屋子。
【怪了，怎么我一说他就抬头了？】
他只做不知，离开房间时顺手把房门合上。
一直到回到库房，他才突然察觉到一件事。
方才那么近的距离里，他居然一次都没有听见过裴景的心声，倒是福生那家伙的听了不少。
但这件事并没有在他心里掀起多大的波澜来，他只是跟着人收拾库房，等待福生或者另一个叫瑞生的过来，好让他寻个地方去。
瑞生到的时候，库里的东西已然比早些时候少了许多。
“谁是明佑？”
听见自己名字的人从人堆里拔出头来，望向那说话的人。
十**岁的年轻人站在库房门口，冲他招手。
“我叫瑞生，少爷院里的管事。”
明佑抱拳：“见过瑞生管事。”
“嗯……听徐管事说你以前在厨房待过一段时间？你既来了少爷院里，那以后就依旧到厨房去伺候吧。”
虽疑惑瑞生为何会把自己一个初来乍到的人塞到厨房去，但明佑还是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接下来的时间里，他也不和几人一起收拾库房的东西了，跟着瑞生去了厨房。
到了厨房一看，他大概猜到为什么瑞生会让他来厨房了。
厨房一角的空地上摆着不知道多少木头，一看就是在等人来收拾。
【正好厨房里一个砍柴的都没有，这人看起来力气应该不错。】
明佑：……
这一日，明佑就是在砍柴和砍柴中度过的。
在厨房工作虽因着女子多些，但好处也不是没有。
虽各位厨娘婶母的“声音”吵得他有些头疼，但主子没有吃过的食物，除了近身伺候的福生和瑞生以外，就属小厨房能吃到的最多。
三少爷今日胃口不佳，呈上去的饭菜许多都没动过，那说是从江南带来的黄澄澄的螃蟹，明佑就分到了半只。
味道十分鲜美，是他从来没有吃过的。
第二日一起来，他就听说瑞生不知怎的了，浑身长满红疹子，见不得风也见不得人。
府医诊断出来的结果是水土不服。
若是放在平日里，这倒也没什么。
偏生是今日，淮州知府的少爷设宴邀请了府中几位主子。
其中就包括刚从江南回来的三少爷。
瑞生作为三少爷的贴身小厮必要跟着一道去的，但他如今这情况，怎么看也不能了。
这空出来的位置就成了香饽饽，人人都想取代瑞生。
一旦在少爷面前露了脸，往后的日子指不定就会如何改变了。
明佑对此兴致缺缺。
官宦子弟们的聚会，加上仆从不知道有多少人。
他观人术今日还在呢。
若是去了，估计能让他头疼一整日，他才不愿往前去凑。
刚何况他就是个新来的，谁都不认识，想来谁也不会想着他。
偏偏有人就是不乐意见他清闲，自己找上门来了。
“福生哥的意思是，让我，同你一道跟着少爷出门？”
明佑一脸不可置信。
他才刚来一日，福生这是错吃了哪门子药，要拉上他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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