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放下奏折，笑眼看着来人，道：“成荫终于回来了，过来，让舅舅看看。”
漆成荫行过礼，才恭敬地走到皇帝身边。
“又清瘦了，禅山寺的修行很辛苦吧，李贵，去内务府取些人参补品到侯府去。”皇帝拉住漆成荫的手。
漆成荫道：“多谢陛下。”
“半年不见，怎么叫得如此生分。”皇帝说着责备的话，其实并没有责备的语气。
“舅舅。”漆成荫是端阳侯与长公主的独子，颇受盛宠。
“皇后想设个赏花宴，宴请臣子女眷，既然你也回来了，朕也想掺和进去一遭，不如也将臣子请进来，以表君臣之谊，你觉得如何？”
漆成荫自是没有意见：“但凭陛下做主。”
皇帝摇摇头，叹了口气：“哎，不知你是否还记得右相的三小姐？”
漆成荫抿了抿干涩的唇，开始回忆。
右相三小姐，说的莫不是十三年前因为天生不祥被九龙将军带去塞北避难的江云鹤？他从未见过她，却有些可怜她的境遇。
因为他的身份与她截然不同，他乃皇帝亲自承认的天祥之子，若非如此，皇帝又怎会同他亲近。
问题就在于，他其实从不相信这命运说辞。
“臣没见过她，并不了解。”
“其实她在塞北边境待了那么些年，我们大燕确实就没有发生过什么大灾祸，本该让她继续留在塞北，可惜啊，江崇亮死了，他在边境声望颇重，听说这江三小姐甚至也上过战场，不知道会是怎样个了得的名声，也不知道……会不会有机会二心。”
皇帝就是这样，话也不用说全，但意思都在里头了。
漆成荫暗暗心惊：“舅舅，到底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应该也翻不起什么风浪。”
但是皇帝目光如炬，也不知道在担忧些什么。
“不不不，最好还是给她安排个好婚事，既不要留在燕都，也不能放回塞北。”
*
晚间，储绣纭帮江柏礼脱下繁复的官服。
江柏礼始终皱着眉。
“夫君可是有什么烦心事？”储绣纭都看在眼里。
江柏礼卸了一身枷锁，坐在椅子上，端起冷茶就喝了一大口：“陛下今儿下召，三日后群臣宫宴，家中女眷则赴皇后娘娘的宴。”
“宫中宴请，本不是稀奇事，夫君何须烦恼？”储绣纭将东西归好类，不解道。
江柏礼猛将茶盏搁在小机上：“陛下这是忌惮我们江家啊，多有世家与我们家交好，我身为右相，已是文官之首，父亲在的时候，手握塞北兵权，如今父亲走了，塞北兵权便空了出来，陛下是怕我将所谓自己人安排上去。陛下甚至觉得，三丫头是江家在军中的筹码，所以，此次宫宴，他专门点了三丫头，让她务必赴宴。”
储绣纭听明白了，只不理解皇帝的担忧，她道：“三丫头与家里并不亲厚，这也不是什么秘密，陛下竟还是不肯放心来。只是，云鹤从未学过这些礼数，贸贸然入宫，万一做得不好，岂不是会惹大麻烦？”
“我担心的就是这个，所以这三日，你这个做母亲的，好好把人关在家里，亲自教习规矩，只求不出错罢。”江柏礼有些头疼，心里对这个女儿的成见就更大了。
“是。”储绣纭也是如此。
“陛下继位越久，心思也越发难以揣测了。想当初，他还是那么个稚嫩的小子，遇事乱了阵脚，否则，父亲哪里来得及带走三丫头。如今他能放心大胆把三丫头叫进宫里，大概是那人回来了吧。”江柏礼闭上眼。
“那人？”储绣纭也明白过来，“端阳侯的小世子，与云鹤完全不同的名声，既是他回来了，难怪陛下会办这个宫宴。”
“夫君，今日累了吧，早些歇下。我明日便去教云鹤规矩。”
*
又是天未亮，江云鹤就迫不及待地起床了，第一时间去后院马厩牵了青鸾，然后到了门房，守着的人却没那么好说话了，说什么都不放她出去。
拉扯了一会儿，身后突然传来毫无感情的斥责：“看来为娘说的话，你是一句话没听进去。”
正是储绣纭，她正庆幸昨日便同门房嘱咐了一通，没叫人又溜了出去。
“母亲。”江云鹤也没啥情绪变化，就好像昨日的事并未发生，“今日趁早出去，就能在城门下钥前赶回来了。”
“这几日，你不许出去。三日后陛下设宴，你不懂规矩，赶紧学。”储绣纭说得生硬。
“陛下设宴与女儿有何关系？就不劳母亲费心了。”江云鹤自是不信，她是什么个名声，皇帝老儿还敢把她当进宫里？
“信不信都是事实，你到底还是江家人，不能丢了江家体面。”
这话多少伤人了，可是江云鹤早就不在乎了，若不是祖父关系在，她根本不把自己当成江家人。
“行吧。”江云鹤还是不想和生母撕破脸皮，只能调转马头往回走。
*
江云鹤有些后悔，宫里的规矩也太多了，行走坐卧，不可有差，饶是她记性不错，三天下来，还是有些晕头转向，但是再怎么学，淑女的走姿她到底没能学会。
这一点储绣纭也放弃了，只要她不说错话，基本的礼数不出错，其实也没什么大碍了。
用过午膳后，就开始梳妆。
江云鹤连基本的衣裙都没穿习惯，便被迫穿上郑重的宫装，一身桎梏，动起来都不舒服，又有妈妈给她梳发，镜子里的自己像变成了另一个人，心灵手巧的丫头为她上妆，她看着桌上一排胭脂水粉，心里嗤笑，这些东西怎么可能适合她嘛。
但到最后收拾规整，她还是吃了一惊，这身打扮可真是……富贵得紧。
“姑娘真美啊。”丫鬟也忍不住惊叹，对自己的手艺很是满意。
“谢谢夸奖。”江云鹤有些尴尬。
不多时便该出发了，江云鹤小心地迈出步子，从没戴过那么多首饰，她觉得脖子很累，却不能活动，怕让头上的装饰掉下来。
“噗嗤。”江云卿也是差不多的打扮，见她这副模样不由笑出来，笑不露齿，很是优雅从容，“三妹不必如此拘谨，戴的牢靠，不会掉的，你放宽心。”
她自然而然地挽住江云鹤的手：“妹妹真是好看，早该多多打扮的。”
江云鹤有些不好意思，只当是客套的话，却还是很认真地回道：“别，这些都不适合我，太费力了。”
“听闻妹妹在塞北还上过战场，这样就觉得费力了？”江云卿心里是挺喜欢这个妹妹的，只是她也懂得父亲母亲的想法，也改变不了。
听到她的调侃，江云鹤那许久沉沉的眼忽然亮了亮。
她又想塞北了，她好想回去，在那个地方，没有人会阻拦她策马驰骋，与兄弟们大碗喝酒，好不快活。
这个时候的她，还不知道，那么简单的愿望，敌不过一句猜疑，那么触手可及的愿望，却需要拼了命去触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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